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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猜想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鬼见了都得敬他三分。 　　太弱了，关键时刻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秋野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遍又一遍，骨子里的傲气被磨去了大半。 　　他没走几步，却几乎又要昏死过去。 　　他可是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半昏半醒之中，尝到一小口温热微苦的液体。 　　昏昏沉沉的火光之中，有人用术法调整他的气息。那人一直在说着什么话，奈何秋野现在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 　　那人身材修长，穿着术士模样的衣服，秀气的脸上带着几分刚毅。贴身的配饰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夹杂着薄荷，有安神的效果。 　　秋野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好闻的味道，嘴角弯弯勾起，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梦里他正在刚下过雪的森林里，喂他心爱的小白鸽。小白鸽的声音很软，身上沾染了青草和露水混合而成的香气，让人心驰神往。 　　秋野不再满足，想要更多，更近一步凑上去嗅。对这种气息的贪恋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 　　他的鼻尖碰到小白鸽的时候，小白鸽出于本能向后退了退，同他拉开一段距离。 　　哼，有点不快。 　　于是趁小白鸽不注意，他一下捧住小白鸽的身体，把脸蹭进它的羽毛里。这里的气味最好闻，淡淡的清香竟有些危险的蛊惑。 　　秋野完全放松了警惕，细细碎碎的发丝贴着那人的脖颈蹭来蹭去。 　　那人也不知该怎么脱身，借着木柴生起的火光，有些无奈地打量着这个脸上发烫的男子。 　　秋野眉清目秀，紧锁的眉头也渐渐放松，面色柔和。一身风袍白衣，细细的腰间挂了个奇怪图案的香囊，散开幽幽的海盐味。 　　这种装扮在那人看来真是稀奇，一眼看过去陌生极了，仔细端详却有种莫名的亲切。 　　那人顿了许久，试图将他唤醒，才轻声道：“这位先生？醒醒。” 　　“……别走。” 　　秋野喃喃道，倒不像是对他说的。那人笑吟吟的，见他睡得死死，也就不再说话。 　　--------------------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_(:з」∠)_ 第2章 清醒 　　==================== 　　秋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疼痛感经过治疗基本消失了，身边淡淡的草木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他有些惆怅，毕竟救自己一命的人，他竟没来得及好好道谢。他从来不是个没规矩的人。 　　不过现在自己，像是正坐在一个法阵里？ 　　周围的符纸分布在六角，飘在半空，小小的蓝色火焰不断随着微风跳动。地上是一道他熟悉不过的法阵—— 　　这种基础的六边形法阵图，他画过数百次。 　　不过这些符纸上的图案，他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个术士的符画，刚劲清秀，俊秀之中又有藕断丝连之势，实在是过于独特，可又不像是名家的手笔。 　　在阵中收回符纸，按习惯叠好放进口袋里，以便改日研究。 　　一阵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递过来。唔，口袋里似乎多了什么个东西？掏出一看，竟是一小瓶玻璃药剂，上面紧紧贴了张纸条。 　　可惜，那只是张空白的纸，主人淡淡的气息似乎还未散去。 　　忽地一下，秋野心一揪。一想到母亲备给他的罗盘已经在上次旅途中丢了，他温和的性子也开始变得暴躁。 　　他隐约记得书中有提到过简易罗盘的制作方法，可但凡好像快要想起点什么的时候，大脑就开始一片空白。 　　秋野原是布尔德家族的下一任少主。布尔德的土地依靠自身的天赋以及源源不断产生的独特术法，几乎称霸了整片大陆。 　　在旁人眼里，他一个贵族，丢开好好处理文书的家主不做，反而从半路开始从师习武，将家族的位子拱手让给那位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这实在不能理解。 　　不过他倒是不在意别人怎么说，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 　　毕竟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布尔德，一个人自由自在游历四方。 　　他有些惆怅，扯出一丝苦笑，顶漂亮的脸也没了神气。 　　趁天大亮，他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村庄小镇之类，向附近居民打听打听自己在哪，顺便找地方住下。不过这荒郊野岭的，加上他身体还有些虚弱，估摸着还得再走好一段路。 　　站在高处眯着眼打探着远方。不错，都是一片茫茫的草地。居然还有瞭望塔……看来运气也不是那么差啊。 　　诶，塔上那个小黑点儿是—— 　　活生生的人。 　　顶着烈日，有侍卫在站岗。秋野脸上掩饰不住笑意，赶忙走上前去。 　　他朝着约莫六七人高的塔上喊道： 　　“请问这里是何地？我刚来此地，对这里一概不知。” 　　侍卫瞧着这个绝对称得上是美男子的人，一时失了神，一个激灵后以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他，好像这地方多有名，没有人不知道似的。 　　“那你可算是来对地方了……”侍卫抬高音量，告诉他镇中心正在不远处，“此处正是远近闻名的高塔小镇！往北走三里路！你去了便知！” 　　秋野望了眼侍卫倦倦的眼睛，摘帽道了谢，便动身出发了。 　　他从未看见过如此好看的风景。 　　四周的青草在暗处孕育着新的生命，顺着山坡望向天空的尽头。竟像是罐子被打翻的蓝莓汁，浸了水散开，晕成山头的一抹蓝。白云就在眼前，给他一种触手可及的错觉。 　　在这样的路上行走，即便觉得陌生，其实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秋野的心情顿时畅快了许多。 第3章 会长 　　==================== 　　不远处城门外的白山茶，童话般簇拥着这座不属于他的城镇，不过是初见时，却赐给他洁白如雪的盛典。 　　白山茶若有似无的清香雅韵引他痴痴地跟着，恍恍惚惚间便走近这门边来了。 　　两道刺眼的白光嗖的一下挡在他的身前。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一声高亢的喝令打破了他正要做的美梦，他苦苦地想，这世道为难起人来真有一套。 　　这副架势，难不成还要通行证？ 　　秋野继续走近了，把皱着的眉头压下去，神色端正道：“抱歉，我刚来此地，对这里一概不知，还请见谅。” 　　“远客？” 　　他一向斯文的相貌似乎赢得了士兵的信赖。守门的俩士兵这才瞧清楚秋野一身域外术士的打扮，尤其是见了那顶他家里祖传下来的大礼帽，令人大跌眼镜地开始哈哈大笑。一人爽朗道： 　　“好说好说，会长一定最欢迎您这样的人了。这边您请。” 　　秋野正想追问，又见士兵脸上洋溢出来的热情，加上他有进城的私心，便不忍打断了，露出不自然的微笑，深呼吸小步地跟着那士兵进了门去。 　　于是这自作镇定的结果就是，今晚还不知道如何安身，又让人给带进了这个看起来戒备森严的组织大楼。 　　他现在心里好不自在，只想快点抽身。当然，他一贯的教养并没有使这点表现出来。 　　进了挂了会长牌子的办公室，来不及准备，一片银白便晃进他的眼睛。一个穿正装的年轻人见了秋野，目光上移，好像被刺了一下，利落地站起身来，拍手大笑道： 　　“先生这边请坐。刚来这边可能不太习惯，我向您介绍一下吧，哈哈哈！” 　　眼前人热情地盯着自己。秋野暗念道，可想这会长连自己面都没见过，便这样亲热，还算有些政治家的风范。 　　所以自己也还是配合他跟着笑起来。琥珀色的眼睛半眯着，透露着一丝家族习以为常的傲慢。 　　“会长客气了。” 　　年轻人见这位先生皮笑肉不笑，没有戳穿，将士兵支出去后讲了这个镇子的基本情况，接着笑眯眯道： 　　“加入我们组织，保证您待遇优厚。我们组织可是最欢迎先生这样出色的人加入。” 　　“没想到您竟亲自上门，还给我们这地儿增色不少。” 　　明白了这位年轻人的地位，一贯生性骄傲的他卸下了防备，笑道：“怎么会呢，你们这里很好。” 　　年轻人一听，本来兴奋的脸上表情更激动了。 　　隐约觉得下一秒这人就会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抓着不肯放开，如此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这种亲近，在他看来，倒不如说是一种虚伪。 　　秋野眉头微微皱起，不过看得出这位年轻人也在很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小口抿了抿杯子里的水，礼貌地微笑道： 　　“你们这里，是什么组织？” 　　“GT驱鬼协会。”年轻人从抽屉里拿出盖好红章的入会申请表和合同各一份，声音也高亢了一分，“先生，您想好了的话，就请您在这儿签个字。您放心，咱们这儿绝对不会亏待您，以后啊，咱们的主力成员也算您一个，准保证待遇优厚，保证福利您享也享不完……” 　　年轻人开始滔滔不绝地描绘入会后的美好前景。 　　申请表和合同上，“GT驱鬼协会组织”几个醒目的大字响当当地印在上面。像是白山茶簇拥的光明大道正响当当地摆在他的面前。 　　秋野怔了怔，他一向认为自己不属于任何人。以前他也是如此，不论是家族风云变幻的权力争斗，还是各路门派的术法信仰，他从来都是置身事外，笑吟吟地在一旁观斗。 　　年轻人见先生迟疑，干笑了声，便转身去想给他泡杯咖啡。 　　背后传来了令人发寒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这位会长先生，”他开口，眯了眯眸子，声音比之前低沉了许多，“你好像很自信。” 　　年轻人脸上的笑僵住了，看起来满是尴尬，让人心生同情。 　　只可惜对方是态度有些许傲慢的秋野。 第4章 白山茶 　　====================== 　　一通电话打破了平静。 　　“我需要回避吗？”秋野带着一丝愉悦道，看起来心情很好。 　　会长摇摇头，刚才还一副令人心疼的模样，转眼间便正言厉色。 　　“你好，这里是GT驱鬼协会组织。请问哪位？” 　　秋野还是那副生性骄傲的模样，淡淡海盐味从香囊里很合时机地散发出来，安抚他的情绪。 　　“好的，庆功宴上见。祝您愉快。”会长简单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说出的最后四个字，秋野感觉到此人十分用力，带着一种复杂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慢慢走近。 　　他笑吟吟的表情令会长放松不少。虽然会长感觉面前人周围的空气并不是那样愉快，甚至还有几分若隐若现的压迫感。 　　秋野什么也没说，等着会长开口，回应他并没有收回的情绪。 　　会长清了清嗓子，只好用官方的语调道：“先生，如果您需要考虑的话，这份合同，还是请您带回去吧。我们由衷欢迎您的加入。” 　　“您慢走。”会长又补充了一句，这次没有任何的迟疑，以一种会长应有的绅士姿态送秋野离开。 　　空气很新鲜，感觉真好。 　　还是下午。出了那栋高楼，面前便是鲜花簇拥的广场。秋野看见一座神明雕像矗立在广场的正中央。 　　周围白色的哥特式建筑令他安心，一切是那么干净纯洁。希望这里的人们也是如此。 　　美好的愿望在秋野踏进那白山茶簇拥的城门开始，就开始悄悄发芽。 　　这似乎是一个花的国度。杏花，紫藤花，铃兰花，鸢尾花，白玫瑰，金雀花，天竺葵，白山茶……其中白山茶最为常见。稍稍打听，此花为小镇的瑰宝，被视为小镇纯洁美好的象征。 　　当地人特别喜欢给他们认为的流浪旅人讲述奇事异闻，几乎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天生的故事家。人们很热情地告诉他，在月亮初升的时候，广场的小潭中有着月亮的倒影。而高耸的城堡后面升起的月亮，照亮那尖塔最高处。此处一直有人默默守护着这座小镇。有人见过他的背影，在树叶随风而落之时一闪而过。即使人们走着夜路，守卫已经巡游别处，所有的危险也都荡然无存了。 　　远远见到过他的人，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好运气。因为他出现的时候往往与危险共存。哪里有潜在的危险，哪里就有他，我们默默的骑士。在黑夜来临的时候，有人会照亮黑暗。 　　当然，这只是一个流传至今的传说。 　　“这位骑士，一定十分出色。” 　　秋野眼里难得闪过兴奋的光芒。 　　“没有人知道这位骑士到底有多强。不过有风声说，他极有可能是我们镇上协会的人。” 　　“协会？”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嗯，全称是‘GT驱鬼协会组织’。哈哈，您别看这个组织规模不大，它真的为这个镇子付出了很多。”卖小花的商贩打趣道。 　　眼间染了几分笑意，秋野认为这个镇子上的人们一定不缺幸福。 第5章 先生？ 　　====================== 　　这天运气意外地还算不错，找到一个价钱合适的小旅馆。可是当秋野把钱币拿出来的时候，旅馆老板一脸惊奇，同时还伴随着一丝不解。 　　“您这是哪里来的古董币？” 　　“嗯，古董币？” 　　他看向这几枚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钱币。印有家乡布尔德风貌的钱币被说成是古董币，光是想想就觉得非常不对劲。 　　他明明记得离开前母亲嘱咐过他，布尔德钱币是所有国家最通用的钱币。 　　“三百年前著名的古董币，这是布尔德遗迹留下来的，不是吗？您或许比我更了解……” 　　旅馆老板胡子拉渣的脸上里流露出不解的神色。两个人面对面，目光如炬，气氛变得古怪尴尬起来。 　　遗迹？ 　　布尔德遗迹？ 　　他在说什么？ 　　明白过来这位饱经风霜的老板说了什么的时候，秋野毫无前兆地愣住了。 　　旅馆老板看见，这位俊美的先生原本从容的表情变得呆滞，于是一边心里叹自己倒霉一边道： 　　“先生是布尔德的后代吧……布尔德钱币现在几乎没有收藏价值，抵不了多少钱的，您还是请回吧。” 　　“请问这今年是何年？” 　　秋野茫然无措地抬起头，半天才挤出这几个字。 　　看来遇上的客人看样子风袍碧衣，一副异乡资产阶级先生模样，结果看来不仅是落魄家族的流浪者，还是个十足的痴人。 　　旅馆老板脸色有些难看，没有回答，下了逐客令： 　　“先生还是请回吧，不要打扰本家的生意了。” 　　骨子里的骄傲受到了冒犯，不顾家族的礼教，秋野狠狠回瞪一眼，看到的却是满脸嘲弄。 　　心里被刺了一下，他咬咬牙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堂。 　　自己想要的自由已经到手，可是故土不复存在。他只知道，这样的代价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心底里有一个刺耳的声音，是在猖狂地尖叫： 　　“丧家犬！” 　　脑海里闪过那些可能的画面：张牙舞爪的猩红血迹，战场惨绝人寰的厮杀，布尔德大陆上流淌的血河和天空盘旋的食人秃鹰，黑压压的人群成为战争的祭品。 　　这时，传送术的后遗症没有前兆地发作了。头一阵阵地疼起来，他靠在隔壁酒馆檐下的墙边，顾不得自己软弱的姿态，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鼻尖刹时飘来一缕淡淡的草木香，让他想起了布尔德家门口下过雪的森林，摄人心魂。 　　秋野慌乱地抬起头，却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自己狼狈的模样就这样落入了面前人的眼中。 　　面前清秀的少年，脸上的稚气仍没有完完全全地褪去，耐心地半蹲着，眼里满是关切，本该笑意盈盈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看清了那张脸，心脏猛地被撞了一下。是记忆里忘不了的少年，伴随着微弱的火光、苦涩的药水和血锈味的空气。 　　秋野似乎被电了一下，昨夜的回忆一下涌入他的脑海。慌乱中，他抬头道： 　　“你是——” 　　“先生？你还好吗？” 　　术士的声音柔和，认真地看着他。见秋野不回答，他似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下一刻环住了呆滞的秋野。 　　虽然不是拥抱，只是虚空的。 　　高塔小镇的白山茶火一般热烈地盛开，而他为什么总是屡战屡败。阳光懒洋洋地洒向这一座不属于他的小镇，温柔的风从一座不知名的山间吹来。 　　本来意气风发的少年在热闹的酒馆里欢谈畅饮，准备邀功领赏；本来不知所措的的旅人在旅店被人异样打量，准备流落街头。 　　未来里本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在醇厚的酒香里，在古老的橡木门前，又一次相遇了。 第6章 少年 　　==================== 　　少年请他进了酒馆。酒馆里人声嘈杂，中年老板看见常客后面竟跟了个不认识的男子，有些发红的眼眶令老板好奇心大起，豪爽地调侃道： 　　“怎么折回来了？你小子，是不是欺负谁啦？” 　　浑身都是刺的秋野放不下骄傲的身段，盯着酒柜没有说话。 　　少年假装无奈道，声调也变了几分： 　　“老板，我帮你招揽客户，你不要不领情啊。帮我来两杯果酒气泡水吧。” 　　话音刚落，少年便很细心地帮秋野抚平袍子的褶皱，安顿他在木桌对面坐了下来。秋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眉目间的冷冽也有所减缓。 　　少年转头眨眼冲他含笑道：“我请你的。” 　　“谢谢。”秋野礼貌地回以温和的微笑。 　　“我给你的药，你也收着便是，不必道谢。”少年柔黑的眼睛在灯光下忽闪，“你我也算是有缘呀。” 　　清新的气泡水伴着百香果的甜香端了上来，丝丝薄荷漂浮在杯中。果酒气泡水清爽的口感和甜腻的泡沫并没能够驱散秋野的苦闷。 　　少年抿了抿嘴，递给秋野一张精致的名片。 　　“我名管云舒，五毒驱鬼协会的高级术士，很高兴认识你。” 　　秋野大方地接过名片，睫毛低垂，接着抬头道： 　　“秋野，布尔德家族的皇室。你好。” 　　旅行从来不避讳自己的身份，这是秋野的决定。尽管这在旁人看来听起来高高在上，不敢亲近。但他最厌恶伪装，清楚地知道一个谎言要用许多个谎言来弥补。 　　对了，他忘记布尔德已经消失了。 　　这样介绍自己一定很奇怪吧。 　　果然，少年听完一脸惊奇，不过不同于旅馆老板的是，少年清秀的脸上竟有几分同情。 　　可是，他秋野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接下来的酒局是两个人的交流。秋野克制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情感，语气刻意显得平淡。显然，他对这个少年有着几分信赖。 　　从那次分别后初入小镇讲到GT驱鬼协会组织，又从旅馆讲到布尔德遗迹。明明可以简单概括的事情，在情绪失控的时候也变得冗长起来。 　　秋野在微醺的加持下，说着说着，取出一枚钱币，递给这个少年。 　　“麻烦阁下看看。” 　　管云舒听得仔细，藏不住疑惑的表情。不过他的家教很好，没有用一连串的疑问打断秋野的叙述。 　　他小心地用指腹摩挲着这枚他从未见过的钱币，发现了印在钱币边缘小小的字母，眼里闪过一丝惊异：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是古老的布尔德钱币？” 　　秋野强颜苦笑起来。那旅馆老板口中没来头的历史看样子是真的。 　　“嘶，可是我对历史研究没有什么头绪。” 　　管云舒无奈地笑了笑，可谁知又接下去道： 　　“我只知道对于布尔德，人们已经避而不谈了。你能接受吗……因为关于三百年前它的毁灭，人们都视为是天神的惩罚。你——” 　　嘴里是清清淡淡的水果香，可能因为里面添加了薄荷，舌尖泛起一阵又一阵刺激的凉意。秋野仍强装镇定。 　　眼里的微弱的光线不停流转，带有侵略性的眼神像利剑一般袭来。他缓缓道： 　　“是么，当真？” 　　他低沉的声音明显透出来压迫的语气，令管云舒大吃一惊。 　　管云舒看着面前手指发颤的男子，把到嘴边的话，关于布尔德已经全盘覆灭的历史和家族的逐渐衰落，一并顺着果酒咽了下去。 　　“没什么，别担心。我也从未见过类似的遭遇，不敢妄下定论。” 　　尽管内心翻江倒海，秋野还是摆出单纯的样子笑了笑： 　　“嗯，多谢你的情报。” 　　-------------------- 　　作者有话要说： 　　大狗狗出现啦～ 第7章 信物 　　==================== 　　一杯又一杯特色调味酒都见了底。 　　向来对于大客户的委托，管云舒处理得都十分不错。这种意外的碰面，管云舒打起交道还算是得心应手，向他聊起自己来镇上的工作，自然和秋野混得熟了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几杯，他发现一直到现在，秋野虽然话不多，但是对他笑起来傻乎乎的，脸上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完全不像刚接触的那般有距离感。 　　倒是，还挺可爱的。 　　而秋野不自知正弯着眼朝他笑，继续听他谈的那些有的没的，本来冷冷的面相也变得有温度起来。 　　跟着他结账出了门，秋野的脸还是滚烫的。 　　清冷的晚风带着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清冽的空气把酒香带走了，留下在原地仍没回过神来的两人。秋野先开口道： 　　“多谢你请我喝酒，改天——” 　　秋野一贯彬彬有礼，忽地顿住了。他现在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旅人，在异乡身无分文，连今晚的安身之所都尚未解决，而不是那个随随便便就能请客的未来少主。 　　似乎是猜到了他接下来想要说什么，面前低他大半个头的少年大笑起来，弄得他心痒痒。 　　“别笑。” 　　“好好好，我不笑了。不过，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几杯酒就不用计较了，好吗？” 　　管云舒非常知趣地低头看他，脸上仍带着忍俊不禁的表情。 　　两个人并肩在路灯下走了一阵子，清香的晚风吹得他们都逐渐清醒过来。 　　“管云舒。”秋野突然正色道。 　　“怎么了？” 　　“你能不能，借我些你们的钱币。” 　　秋野的傲气看样子在之前酒精的作用下褪去了大半。 　　他不安心地想，因为自己真的不确定管云舒刚刚说的“朋友”有没有到这种地步。他开始在心里责备没骨气的自己。 　　可是管云舒脸上浅浅的笑意还没有散去，塞给他一个东西，沉甸甸的。 　　打开手心，是一枚纯金的徽章，十分精巧，在路灯下它的光芒更加耀眼，一闪一闪地映在他的眸子里。 　　秋野一怔，呼吸都快滞住了，不由得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他知道徽章对于家族子民意味着什么，而且管云舒一定也很清楚。 　　徽章是主人的第二张护身符，也是特性力量的分化物。把徽章交给别人，相当于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那一定是百分百的信赖。 　　“不，我不能收。”他捉住管云舒收回去的手，急着塞还回去，一点也没有平常彬彬有礼的模样。 　　管云舒手腕上传来凉凉的触感，很柔软。 　　“家族信物而已，就当我借你的，”管云舒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不由得想逗逗他，“有奇效，暂时保密。” 　　一个鼓鼓的小钱袋子从储备袋里拿了出来。管云舒柔黑的眼睛似乎又更好看了几分，将它放在秋野的掌心上，语气轻轻的。 　　“这些够吗？” 　　管云舒安顿好了秋野的住处，像朋友间那样道了别。旅店门口的他眯起眸子，懒洋洋的。 　　“我公事太多，今夜就得离开这里啦。” 　　他察觉到对面人小心地问道： 　　“去何地？” 　　“机密。”他冲他眨眨眼，“你呀，别担心我了，照顾好自己。”他准备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挥挥手走了。 　　下一秒后面的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动作有些慌张。管云舒错愕了一下，随后他的手掌上传来粗糙的质感。 　　是两张淡蓝色的符纸，很干净，还有一小丝勾人的海盐味。 第8章 名片 　　==================== 　　“上面是我的通讯码，方便联系。”秋野小心收好打开的香囊。 　　这个声音不同于之前的，不知道为什么带着软绵绵的倦意。 　　面前的人就这么直视着他的眼睛，任凭自己琥珀色的眸子含着雾气在路灯下忽闪。 　　管云舒真觉得自己快要着魔了，不过他还是选择了用少年一贯特有的笑意予以回应： 　　“好啊，日后联系，说好了啊。” 　　送别后一阵子，秋野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他以为是自己一贯的低血糖，没多想，向老板买了些糖块和巧克力，便一如既往地开始整理手记。 　　大帽子被他草草丢在桌边，褶皱也没有抚平，一副被抛弃的模样。 　　虽然大礼帽上面印着家族引以为豪的徽记，雪白的狼高傲地盯着他，似乎警示着他不礼的举动。 　　但是他知道，他血液里流淌着的高贵在今天已经坏死了，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他孤零零地从床头站起来，没有像往常一样整理衣装，随意地坐在桌边，胡乱地蘸了些墨水抓起笔就写。 　　整理完手记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深夜了。秋野习惯一向很好，在暖黄的灯光下，接着整理口袋里零零碎碎的东西。 　　一堆物品摊开在古铜色的木桌上。一个小药瓶，一枚金闪闪的徽章，一个收纳袋，一个鼓鼓的钱袋，还有一张名片。 　　他乖乖地把治疗身体虚弱的药喝了，这药苦到他直伸舌头，不敢想象之前管云舒是怎么把药完完好好喂给自己的。 　　只好就着咬碎的糖块一并吞了下去。喝完药精神好转，他的目光移到了那张倒扣的小名片上。 　　秋野那时一边听管云舒说话一边想事情，都没有好好看看这张名片。 　　名片很简单，上面的照片和真人一样好看，柔黑的眸子好清澈，头发也很柔软服帖。照片里的人正干干净净地冲他笑。 　　说实话，这张少年脸，一点也看不出这是位高级术士。 　　嗯，高级术士在他父母谈话的印象里，处事颇深，常常是组织的二把手，管辖区的地头蛇，再锻炼锻炼也离副会长不远了。 　　不过他也不清楚，毕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仍这样。 　　“五毒驱鬼协会组织”这几个金色的小字端正地印在上边，秋野暗暗地想，想必应该是个不简单的组织。 　　再下边是管云舒的通讯码。他们术士通讯，用的是个人专属的通讯码。 　　没有受过训练的普通人用的只是平常屋子里的电话，可日夜奔波的术士需要随时通讯，于是通讯符发明出来后被他们广泛地运用，已经成了必备之物。 　　这串通讯码，从他们宣誓后成为术士的那一刻起，便一直伴随左右，是身份的独特象征。 　　一种奇怪的感觉拉扯着他。电光火石之间，秋野的头突然又疼起来，并且比之前更加严重。这种恶心的感觉一阵比一阵更强烈，就像钻心刺骨。 　　大脑像是被摁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滚烫的火焰疯狂地燃烧。大脑要炸开了一般，可怜的他被逼得冷汗直冒，大颗汗珠滚落下来。 　　他想呼救，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发出再虚弱不过的声音。身体在这一刻比之前更加虚弱了。 　　“见鬼。”他心里暗骂一声，想要去拿话筒求助，可是身子软趴趴的根本不受控制，整个人竟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喘息，近乎虚脱的，缩在地上颤抖，这种要命的感觉才一点点散去。钻心刺骨的疼痛竟让大脑一片空白。这种凭空产生的绝望感撕扯着他。 　　旅途中离鬼门关这么近，这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第9章 真相？ 　　====================== 　　第二天一早醒来，冷汗已经布满了整个脸庞。秋野劝自己暂时不要多想，把眼下的麻烦事先解决了。 　　一小袋金币应该足够用一周了，但是对于旅人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吧。 　　在寻找幸存布尔德家族的路上，还得及时补充物资，不能被这种事所困扰。毕竟原本用不完的钱币突然变成了一堆废品，这是不争的事实。 　　眼下获得金币的最好办法，是加入这个镇子上的组织，除了完成本职不多的工作，还能随时接些委托赚些费用。 　　其他时间还算充裕。组织术士的身份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糟糕。作为无组织术士的旅人，秋野动摇了这个念头。 　　他开始明白那些为生活所迫者的想法了，拥有财富的时候，往往意识不到财富的重要性。果然人总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走进那幢大楼，秋野捏紧已经填完的表格。 　　“你好，你们会长在否？” 　　刚向前台彬彬有礼地询问后，一抹熟悉的白色出现在他的身旁。 　　“您有事找我？” 　　眼前突然出现的会长笑嘻嘻地看着他，注意到了秋野竟把那礼帽收起来了，有些惊奇，但并没有多问。 　　秋野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位会长先生，还记得你的邀请么？我考虑清楚了，让我加入可好？” 　　“啊！您想好了？真的？” 　　会长先生狂喜，接过秋野手中的表格和合同，嘴里说着一连串欢迎和祝福的话，领着秋野走进会客厅。喜出望外的样子让秋野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毕竟对于上次的经历，若会长在意的话，双方并不是十分愉快。 　　会长单纯的样子令秋野有些自责，可见会长并非是那样气量狭小的人。 　　像会长这样的和他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辛苦经营的同时仍能时刻保持笑容，这也许也是一种人格魅力吧。现在这个世界已经变了多少，秋野一无所知，只能依照过去的认知基模来做出判断和决策。 　　啊，一不小心就想得多了。 　　当面签完合同后，双方的合作以友好的握手正式开始。 　　秋野的定位是中坚术士，自然也得到了一个以负责输出为主的野外日常作战职位，比想象中的轻松程度稍微差了一点，但也足够了。 　　他绅士地会心一笑，高大的身躯也没了第一次见面的压迫感，与面前这个看起来有些不太靠谱的会长也小谈了一会儿。 　　“会长先生，恕我冒昧问一句，关于三百年前布尔德的灭亡，您了解多少？” 　　“先生，这是很严肃的事。昨日我看您的礼帽，上面有布尔德家族的徽记。我猜测，您是布尔德家族的后代吧？”会长试探地问道。 　　“正是。”秋野大方承认，不像说谎的样子。 　　这时候会长看清了秋野腰间那散发海盐味的香囊，香囊的图案令他眼前一亮。 　　“那我就直说了，还请您不要生气。三百年前布尔德大陆的毁灭，也是起源于您家族遭遇的不幸。” 　　“……何来此说法？”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是接近真相的时刻吗？ 　　秋野眯起琥珀色的眸子，以掩盖自己的焦躁。薄薄的嘴唇被咬得死死的，似乎一用力就能咬出血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年下狗狗再等两章出场～ 第10章 无畏 　　===================== 　　会长的表情严肃起来。于是秋野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想知道历史的真相吗？大家都说您家族的灭亡，都是天神的惩罚，诅咒的降临，修炼异常术法扭转自然规律的恶果，您相信吗？” 　　“……术法这种东西，本就是为驱邪而生，为的是让一切重回正轨。布尔德向来懂得道法自然的规矩。呵，何来破坏规律的说法？” 　　秋野正色道，声音里带着不满，不过很快又被他压制下去，接着道： 　　“会长先生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一些东西，可惜不能说哎，抱歉。”会长挠挠头，脸上带着痴痴的笑，不管秋野愤怒的目光。 　　“哎呀，别这么不高兴嘛，秋野先生。会客厅也是公共场合，我们在这儿谈这个，不合规矩吧？” 　　他一下明白了会长的意思。 　　会长领着他来到隔壁没有光线的小房间。昏暗的空间里有不可言说的恐惧悄悄滋生。隐隐看见墨绿色的窗帘在散发可怖的荧光。 　　“这里本来是审讯室，但现在几乎没有什么恐怖事件，于是几乎废弃了。”会长笑眯眯的，从桌上拿起一瓶水递给秋野。 　　“会长这是何意？” 　　秋野没有接过那瓶水，警惕地看向角落里。那里极小的红色光点正在微微闪动。 　　“别这么警惕啦，毕竟是正规组织嘛，监管比较严格……” 　　会长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接着小声道： 　　“这里空间小，更方便说话。” 　　秋野皱眉转身，毫不客气地锁上门。 　　“会长先生，您要说什么？”随着“哐”的粗重一声，秋野有些不耐烦，声音低沉，但还是用了敬词。 　　“我曾经有过一个朋友，他表示自己也是布尔德家族的后代。”会长开门见山的态度令人意想不到。 　　“哦？你的朋友？他现在在哪儿？” 　　“很难说啊，先生……”会长先生凑近，贴近他的耳朵低语，“他告诉过我，家族的耻辱柱上，分明刻着布尔德家族因结交不善遭致暗杀和背叛，以致其统治的大陆灭亡。” 　　“嗯？”秋野眼里的亮光一点点褪去。 　　会长叹一口气，又道： 　　“而家族中的幸存者旅居四方，隐姓埋名，至今都在躲避暗中的追杀……你怎么看呢，先生？” 　　会长继续凑得更近了，敏感的气息在秋野耳旁打转。 　　秋野身子剧烈地一颤，亲近的距离让他有种被冒犯的不快。 　　“按你的意思，也就是说，单纯的人们并不知道这些，只知道布尔德灭亡和家族衰落的表象？”秋野微微皱眉，仍以一个理性人的姿态冷静地分析。 　　“不错。而你，秋野先生，”会长自觉地和他拉开距离，面露微笑，“你来到这里的时候，戴着家族的礼帽。” 　　“……”秋野没有出声，佯装镇定地看着会长明暗交替的眼睛。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会长的原本有温度的声音也冷了几分，像是覆上一层厚厚的霜。 　　“抱歉，可我真的并不知道此事。” 　　秋野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话音刚落，就看见会长正以一种复杂的情绪打量着他。会长的脸上先是蒙上了几层阴云，随后不知为何又绽开明亮的笑容。 　　“好，不知者无畏，不知者无畏！今日我只是提个醒儿，还请先生不要多想。” 　　秋野不知道自己带着怎样复杂的情绪，离开那个房间的。暂存的理性已经支撑不住他的精神，心里剧烈的恨意肆无忌惮地滋长起来。 　　为了家族的荣誉，既然无法找到回到过去的方法，眼下就一边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一边调查真相吧。 　　心里的苦涩快要将他吞没。不知道为什么，他多想在这个时候，再看看酒馆里那个少年干净地冲他笑啊。 　　布满淤泥和棘刺的道路已经无法避免，前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 第11章 危险 　　===================== 　　两天后的深夜，管云舒正处在濒死的边缘。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次的紧急行动会是这样困难。 　　组织上级发给他那道任务的时候，条约分明和平时没有差别，只不过是清扫几个突然落单的小恶鬼而已。 　　而且当时，那位大人甚至口口声声对他说，很期待下一次的庆功宴。 　　目前面对一群如此高等级的庞然大物，管云舒第一次感受到了直面死亡时的恐惧。他清楚地知道，这绝对不是他和两支小队就能应付得过来的。 　　更要命的是，组织下发的情报，除了作战目的地和时间以外，竟没有一处是对的。 　　他暴露得彻底，跪倒在地上，没有一点力气。朦胧间，知觉正在被一点点地抽离。 　　深夜来临的时候，炎星市的大怪物在路上横行无忌，它们用触手暴虐地横扫大街小巷，渗人的野兽般的吼叫声伴随着哭声一起响彻整座城。 　　它们放纵自己邪恶的力量，好像在破坏自己看见的一切，吞食路上一切可以吞噬的东西。拥有丑陋面庞和巨大的体形的它们，仍在不停地疯狂膨胀。 　　炎星市警卫队的队员们在拼死战斗。他们与管云舒的小队联合行动，但没有充分的作战准备。 　　以武器闻名的炎星市，显然也没有意识到敌人会是如此的可怕。 　　炮火不断，高科技武器以猛烈的攻击迎敌，但怪物的皮囊仿佛有千层厚，僵持打了许久也不见血。 　　管云舒精心设计的作战计划也毫无意外被击垮了。两只企图夹击的小队，行进路线很快被硬生生地截断，大部分人受了重伤，粗粗地在遮挡物后面喘着气。 　　猛然，一只黏湿的触手张牙舞爪地冲这边砍来。 　　尽管冲在前面的他迅速召唤了防御物，但是没想到，挡在他身前的盾明明坚硬不比，却史无前例地被生生击碎了。 　　跟着破碎金属的落地声一起的，还有那只恐怖的触手，以不可能躲开的速度冲他袭来。 　　“队长！”一刹那，恍惚听见身后小队撕心裂肺的声音。 　　他承受住了这重重的一击。 　　还活着，但是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腹部不断涌出来。管云舒跪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身体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一种绝望的无力感将他拽下深渊。 　　该死…… 　　醒来的时候，管云舒发现自己躺在医疗舱里，一排排器械在灯管下反着白光。 　　病床对面的时针正指向八点。 　　自己得救了？而且只昏迷了六七个小时？ 　　“您终于醒啦，大队长。”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满满的药瓶。 　　“嗯——”管云舒想坐起身来，身上突然出现的刺痛感逼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再动作。 　　“我是炎星市警卫队的后勤医生，这里是我们的医疗舱。大队长，您，您的伤势不太乐观，我们都很担心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名后勤医生把眼前这个少年称作“您”，看得出还不是特别适应。 　　“谢谢，我很好，我代表五毒驱鬼协会感谢你们的援助。” 　　管云舒微笑回应道，一会儿却又急切起来：“医生，我昏迷的时候，后来战况怎么样？大家还好吗？” 　　“大队长，万幸，大家的伤势都有所好转。而且自从那天凌晨太阳出来的时候，那些大怪物已经连着消失四天了。” 　　“太好了。啊——什么四天？” 　　管云舒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退之不去。 　　“您昏迷了整整四天，队长。”医生小心地道，“您的运气很好，救援小队赶到的时候，您还有生命体征，我们对您进行了紧急治疗。” 　　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恐怕还是第一次。他想起自己的衣物已经换过了，他猛然间想起原先口袋里那两张淡蓝色的符纸。 　　特别的，还带着清清海盐味的符纸。 　　“医生，你知道我口袋里的东西去哪了吗？它对我很重要。” 　　和战后处理部取得通讯后，却得知已经原来的衣物已经被焚烧处理了。 　　一股悲凉的感觉涌上管云舒的心头，指节在微微发抖。原本乐观的他，心情又变得十分低落。 　　可是，这又能怪谁呢？ 第12章 哥哥？ 　　======================= 　　秋野工作了几天后，从同伴口中知晓了这个时代术士行业的一些特点。 　　这个时代有三个大型组织，建立的目的自然都是祛除邪祟，然后壮大自己的势力和声望。同时也有自己的经济贸易往来来维持自己的经费，赚取自己的经济利益。 　　雀羽、五毒和GT三个驱鬼大型组织和其他的小组织，刚建立的时候都很团结。 　　后来因为雀羽和五毒的势力继续不断壮大，互相争夺扩张自己守护的领土，就成了敌对关系，两个组织开始互相争斗。 　　而GT和其他小组织一起变得自然无为，安分守己，默默守护以勉强维持组织的运营。 　　目前，新的组织很难进来，旧的小组织也不断地被淘汰。 　　而管云舒所在的五毒驱鬼协会发展蒸蒸日上，和许多组织，包括GT组织在内，建立了目前友好的合作关系。 　　上次管云舒救下自己，想必正是代表自己的组织，帮助GT组织在其管辖地内驱邪，从而取得相应的报酬。 　　可是秋野清楚，在这些组织之间，没有永远的合作，只有永远的竞争，“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目前的双赢很可能只是暂时的，相比较其他组织的不同之处，这种关系也许只是持续时间的长短而已。 　　啊，一不小心就想多了。 　　家族从小培养的头脑，过于理性，以至于他看待事物总是显得有几分傲慢。 　　仿佛一切都在股掌之中，其实自己并没有这个打算。 　　下午休息的时候，秋野在图书室整理关于布尔德的资料。三百年，历史学者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能找到的相关著作就有厚厚的一叠。 　　从口袋里摸索笔的时候，秋野碰到了那张名片。 　　已经和他一周没联系了，而他也没有联系自己。 　　鼻子泛起酸酸的感觉。他太忙了？大组织的高级干员，每天需要做很多事情吧。职位高责任重，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 　　还是说，对方把他只当作江湖碰见的朋友，不值得再联系？ 　　犹豫和纠结是毫无用处的。秋野不去多想，把心一横，拿起名片直直出了门。 　　他对着号码将其写在淡蓝色的符纸上，小心翼翼地用术法轻轻点燃。轻飘飘的符纸在风中摇晃，蓝色火焰在他的心尖跳动。小火光照亮了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面压抑的期待快要满溢出来。 　　符纸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地随风消散，对方一直没有回应。 　　失望慢慢盘踞了他的心头，但他还在等待。 　　直到还剩最后一丝符纸就要彻底烧尽了，他终于想转身离开，瞬间淡蓝色的火焰热烈蹿动，措不及防炸开了。 　　秋野没反应过来，怔住了，同时随之响起的是熟悉的声音： 　　“你好啊，这里是五毒驱鬼协会干员管云舒，请问你是？” 　　对方的声音轻轻的，音量很小，能听出他尽量保持着积极的语调。 　　“我是秋野。” 　　秋野快速道，停顿了一会。 　　对方小声惊呼，同时伴随的是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你生病了？”秋野关切地问候，声音温和得像一阵风，但他自己并没有发觉。 　　“哈，不是很严重——”对方还没说完，竟猛咳起来。 　　“得了什么病？” 　　“只是战后免疫力下降罢了，我没事的，真的没事，嘿嘿。”对方在轻轻地笑，“找我做什么呀？” 　　“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秋野心里想着的话，一不留神竟直直说了出来。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怔了几秒，而后调侃地哈哈大笑： 　　“明明我比你小很多，怎么看起来，你才像那个小孩子？是嘛，哥哥？” 第13章 巧合 　　===================== 　　家族里的老规矩绑了秋野许多年。加上秋野本来面子就薄，听不惯这样的调侃，脸上炸开一片晕红，不知所措。 　　不过幸好，对方看不见他现在的样子。 　　“说说你吧，”秋野毫不客气地转移了话题，“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嗯……既然战场都已经清理干净了，也算不得什么机密啦。”管云舒带着笑意，心情似乎不错，又道： 　　“你见过那种大怪物吗？足足有一栋楼那么大，有七八条长长的触手，黏乎乎的，杀伤力大得出奇。” 　　“没见过，但听闻长辈谈起过类似的？难道说，莫非你碰见了？” 　　不可置信的语气令管云舒禁不住小声笑起来： 　　“不仅碰见了，还较量了一番，盾都让他打碎啦。你信不信呀？” 　　“你真的——没有大碍？” 　　声音微微发抖，可是一旦那份关心涌上来的时候，谁也克制不住。 　　“千真万确。”对面的少年耐着性子哄他，随即又不正经道，“通讯码再给我一份吧，我不小心弄丢了……你不会怪我的吧？” 　　“……”秋野语塞，果然误会他完全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既然是和家族长辈有关的东西，那怪物或许能提供关于布尔德的线索？ 　　在图书馆里，对着面前厚厚一叠还未整理完毕的考据，秋野暗暗揣摩，完全不顾可能面对的危险。 　　因为教他术法的老师傅曾经告诉过他，一定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机遇，哪怕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也不要让它轻易溜走， 　　他一直是个干净利落的行动派，坚信这是个机会，或许能见一见管云舒口中的大怪物，发现一点痕迹。于是，向组织上级提交的申请通过后，去往炎星市的日常定点作战邀请已经收到。 　　组织不知道为什么比以往更加贴心，不仅帮他安排好了行程，扩充好了物资，甚至还给了他一大笔外出可能需要的公费。 　　秋野还记得会长拍拍他的肩，脸上堆满神秘的笑容，祝他一切顺利。 　　于是一周后，秋野一人便收拾好行囊出了城。 　　炎星市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令人难以接近。市民受教育程度高，举止彬彬有礼，说话态度温和，耐心地为他指路。 　　夜晚光线向四面八方散射开来。一幢太空建筑显眼地浮在城中心的上空，随处可见的全息投影布满了商业大厦。同时还看见，在网格小区周边，机械监察队在做巡逻工作。 　　以高科技武器闻名的炎星市，正大大方方地向外人展现着自己。 　　在舒适的客房里，面对身前的落地窗，秋野看得出了神。 　　“客人您好，这是明日交接对象的资料。”一个服务生将密信交给他，转身离开。 　　撕开信，纸上的名字令秋野呼吸都滞住了。 　　在姓名那一栏内，“管云舒”三个字好巧不巧地印在上面。 　　秋野并没有告诉他要来这个地方，但也没打算瞒着他，只不过还没有好好抽个时间告诉他。现在，一切都安排好了。 第14章 心火 　　===================== 　　令他没想到的是，眼前忽的一下，小小的蓝色火焰，这个通讯印记毫无前兆地窜了出来，在窗边欢欣跳跃。 　　这表示当前的通讯人正怀着急切的心情，迫不及待和他通讯。 　　上一次遇见这种情况，还是秋野通过了师父的术士毕业考试，母亲询问他结果如何的时候。 　　那这一次……不知道来者是何人。 　　施了术法，指尖对着深蓝色的火焰轻轻一点，它便小小地炸开了，伴随的是熟悉不过的声音。 　　“秋野？是我，是我。” 　　秋野心里隐隐有小火花一下炸开。 　　“好巧，明日是我们第一次合作！” 　　对方的少年音好听得出奇，而且似乎听起来很惊喜。 　　看来对方也是刚知道这一回事，秋野从容道： 　　“嗯，也算巧合。” 　　还是那种有一丝傲慢的口气。 　　“啊，你不觉得惊喜吗？”管云舒惊讶道，看起来没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 　　保持绝对理性的秋野告诉他，定点就在这里，组织接派的负责人也就寥寥几个。 　　而且自己所属的也算是个大型组织，匹配到他们两个，应该也是大概率会发生的事情。 　　于是对方哭笑不得： 　　“你有没有想过，太理性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啊，嗯？” 　　“是吗？”有些疑惑，秋野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多说了。时候不早，你也快休息吧，明日见。”管云舒不满意地幽幽道，撤掉了通讯。 　　这个人还真是小孩子气。 　　第二天带上个人基本资料，整理好正装，秋野出发了。 　　地点是在一个极为秘密的地下车库，四周的空气冰冷得像是被冻住了。 　　一队队穿着五毒驱鬼协会制服的保卫者，慢慢地游荡，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一台台机器，正在执行下达的程序。 　　这副不一般的架势，换做一般人一定被吓坏了。 　　秋野虽说没有经历过大组织的合作，但在家族威势的耳濡目染下，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心里也还承受得住。 　　但是没有像之前在日常工作中那样游刃有余了。 　　走进一处密道，叩门。敲击声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响亮，在偌大的车库中回响。 　　门后的少年挥挥手，笑盈盈地请他进来。隔间里边的暖光透出来，与外面的阴暗形成鲜明的对比。 　　少年身上的草木香淡淡地散在空气中，里面明亮又温暖。 　　少年见到秋野的第一眼，先是打量了一会儿，随后调侃似的笑起来： 　　“几天没见啦，你一直都戴着这个吗？” 　　对方指了指秋野胸口处的徽章，心情看起来非常愉悦。 　　那是分别那天，他塞给秋野的，或许是经常被擦拭的缘故，同原来一样锃亮。 　　“咳，只不过对于你说的奇效，有些好奇而已。” 　　“我告诉你有奇效，万一是哄骗你的呢，嗯？” 　　少年的眉毛舒展，眼里亮晶晶的，看上去又那样……乖？对于管云舒，秋野从见到他的第一刻起，就没办法把他往坏处想。 　　“组织的兄弟们都严肃惯了，没吓着你吧？” 　　管云舒又漫不经心地随口道，给他泡上一杯上好的茶。 　　“无妨，”他淡淡的表情，尽量使别人看不出一点慌张，“说说吧，这次行动这么严密，需要我配合你们做什么？” 　　管云舒听了，也端坐起来： 　　“这段时间我们仔细探查了一番，你猜怎么着，有几个小鬼藏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本事，披着假造的人皮混在人群里。” 　　从他的口中得知，还算幸运的是，由于一些和人类习惯上的差异，把它们全拎出来只是个时间问题。 　　“被常人看见的话，造成的心理伤害……” 　　秋野冷静的声音里带着担忧，眉头也皱了几分。 　　“别担心——我有办法。” 　　管云舒用手指比了个“嘘”的姿势，弯弯的眼睛里仍旧带着笑意。 　　奇怪，这个人怎么在什么时候都这么爱笑。 　　--------------------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又见面啦～ 第15章 呼吸 　　===================== 　　分享了情报后，几支小队被他们的大队长拆成许多组，分散开来，以提升行动效率。 　　管云舒坚持要求要和自己一起，秋野只当他一时兴起，默许了。 　　“这是特制的耳机，控制中心会根据鬼身上的气息实时定位，并告知最新的任务进度数据。” 　　管云舒突然微微踮脚，正给他戴上一对蓝色的小耳机。 　　秋野不习惯这样的触碰。 　　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并没有躲开，任他拨开自己耳边的碎发，不去看他。 　　随后他听见管云舒莫名其妙地轻笑一声，小声道： 　　“好啦。” 　　离开时，柔软的触感划过耳垂。秋野轻咳一声，傲傲地说： 　　“多谢。” 　　二人换上便装后，便来到了大街上。 　　上次战场的残骸还在处理中，路口的维修机器忙碌地工作着，但消音效果很好，不妨碍街口店铺的经营。 　　根据控制中心的定位，二人来到转角的咖啡厅，点了两杯温热的咖啡，在玻璃窗前坐下。 　　这种安逸的氛围让秋野产生了一种错觉—— 　　自己在别人看来，或许只是忙里偷闲，下了班和好友一起喝杯咖啡。 　　舒心的音乐和咖啡的香气都令人心旷神怡，只不过坐下的后一秒，对面凑近来的声音便把他迅速拉回了现实。 　　“哥哥，自然一点，也不要忘记观察周边人。” 　　“嗯。” 　　放松即危险，是机密行动的恒定准则。 　　由于注意力集中在一点，秋野竟没发现对方对自己的称呼已经变了，自然得像是叫了很多年一样。 　　二人警惕地观察，可是等到日落，身边的顾客或是安静地读书看报，或是忙于公务，来来往往，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秋野正疑惑，刚才还一直安静的管云舒，忽的撑着桌子，将身子前倾过来。 　　二人鼻尖的距离猛地拉近，不过十公分。 　　甚至脸上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即使是秋野，琥珀色的眼睛也蓦然睁大，难藏惊讶。 　　由于本就不习惯与人亲近，秋野作势一首按住他的肩膀，警告着想要推开他。 　　但管云舒力气不小，竟在众人面前揉着自己的头发，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勺，紧逼他和自己保持这样的距离。 　　“干什么！” 　　动用另一只手，秋野终于暴力地挣脱，同时伴随着一声怒喝。 　　咖啡厅的人们便纷纷把头转向这边，惊奇地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谁知管云舒却眉开眼笑，站起身来，对准不远处一个读报的中年男子，拿出一张符冲口而出： 　　“在此结界。” 　　瞬间，周围的一切都黑压压地褪去，只剩下他们二人和那名穿着风衣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面向他们，猝然怪异地扭动起来。 　　人皮脱去，一团长着黑刺的东西显露原形！ 　　而且同时恶作剧般，猛地在结界内四处弹跳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管云舒飞快画了几张符，利落地连续闪出多道攻击。但是那小鬼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忽的蹿到秋野的脚边。 　　秋野躲开它的缠绕，随即扔出备好的符，在空中呼出一团团火焰。 　　说时迟那时快，在那小鬼忙于躲避之时，管云舒丢出许久未用的斗兽笼，终于将其困住。 　　“呼……小鬼。”管云舒蹲下身，“你还真是难抓。” 　　这只小鬼似乎不懂人类的语言，咿咿呀呀地乱叫。 　　“不好意思啊，让你演了出戏，你知道，鬼是装不出人类的表情的。”接着，管云舒笑盈盈地摊摊手： 　　“而且它自始至终都没有一点动作，木头似的，像是不适应这副身体一般。” 　　“下次，记得提前打声招呼。”秋野闷闷道。 　　琥珀色的眸子因气愤而发红的的样子已经褪去，秋野抿嘴垂着目光，长长的睫毛却向上微翘。 　　此刻不知扰动了谁的心。 第16章 味道 　　===================== 　　将那小鬼制服装进容器后，二人退出结界，魂魄尽回。 　　数秒后，二人无神的眼睛才有了生气。 　　秋野望向不远处，那副人皮的主人看样子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倒在一张桌边酣睡。 　　他耐着性子，向笑吟吟的少年正色道： 　　“我问你，刚才的结界，是什么奇门异术？” 　　“嘘——”管云舒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敏感的气息在周围打转。 　　本就不习惯与他人的亲近，秋野忍耐着，等待他说完。 　　“组织内部机密。” 　　秋野愣住，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少年还有工夫打趣自己。 　　还好自己一贯得体的教养，压抑住了那一瞬间想教训他的冲动。 　　秋野配合着他的反应笑起来，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随后撇过头看向玻璃窗外： 　　“休息会再走吧。” 　　窗外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潮川流不息。但这家店隔音很好，里面安静的氛围令秋野心安。 　　自己也是有私心的吧。留恋此刻有人陪伴的假象，坐在这里，仿佛过着与普通人无异的生活，甚至有着同他们相近的自由。 　　他一时间不注意，失了神。 　　直到对面人夹杂一丝慌乱的声音响起，将他拉回现实。 　　“哥哥？你生气啦？” 　　自己发呆太久，竟忘了理会面前的少年。秋野摇头，回过头来却恰好对上那对柔黑的眼睛。 　　里面一汪泉水就快要孤零零地沉没。 　　“没……别乱叫。” 　　脸颊莫名其妙地一热，秋野把目光垂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 　　稍作休息，夜色渐浓。二人披上大衣，根据指示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也就是市郊区的一个街头酒馆。 　　由于路程太远，二人商量后叫住一辆出租车。 　　现在的安全带，竟已经改良成自由度高的电子装置了。秋野叹气，三百年来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也许是喝了咖啡的缘故，加上近来身体不太好，秋野迷迷糊糊地闭上眼，倦倦的困意袭来。 　　“我们到哪儿了？” 　　他眸子半眯着，顾不得窗外是哪里，懒懒的声音听上去卸下了所有防备和礼教。 　　“年轻人，还有二十公里路。”司机道。 　　“困了就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成吗？” 　　管云舒看向他，心情似乎很不错，少年的脸上写满愉悦。 　　“嗯，多谢。” 　　秋野不去多想，困意包裹着他，带着身边人好闻的草木香，很快就睡了过去。 　　恍惚间又走进了布尔德家门前下过雪的森林。 　　这次，森林里的小白鸽没有主动靠近，而是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明显的不悦从秋野的脸上表现出来。他得不到自己所想要的，温和的性子也会变得烦躁。 　　更何况小白鸽还是自己养的，它应该属于自己。 　　于是下一秒，趁小白鸽不注意，他迅速伸出双臂，一把搂住小白鸽，将它紧紧抱住。 　　还是那股好闻的味道。 　　不论小白鸽如何反抗，他也不松手，反而贴得更紧了一些，只是和从前一样喃喃道：“别走……别走……” 　　司机等交通信号灯的时候，震惊于镜中此般光景，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概括得清的了。 　　两个看起来有些生分的人，为什么此刻竟抱在一起，还舍不得分开？ 　　不，不是抱在一起，而是那个看起来有些冷冷的俊秀男子，相反此刻正紧紧搂着少年的脖子。 　　少年眉清目秀的脸看起来也有些慌张，或者说……是害羞。 　　一次次，那个少年都想要小心地掰开他缠上来的手，却都以失败告终。 　　“师傅，不好意思，我朋友他睡着就这样。您，您开您的，保证不打扰。” 　　管云舒的气息被扰乱得一塌糊涂，说话声也不太稳。 　　好近……心脏跳得太厉害了。 　　近距离清楚地看见，秋野乖顺的微笑，蹙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像是在梦里得到了…… 　　某种满足？ 　　管云舒不再猜想，一念之差下，也没有叫醒他。 　　看起来好乖，想触碰他的睫毛……嘴角还有一颗不易察觉的小痣？耳垂看起来真软…… 　　管云舒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真是要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吓着大狗狗了 第17章 别闹 　　===================== 　　梦里淡淡的清香渐渐使秋野放松下来，他松开手，小白鸽并没有逃走。 　　太好了…… 　　不自觉间，难得真诚的笑意从弯弯的嘴角散开。 　　可是下一秒四周美好的一切全都消失了。双脚猛地被什么东西死死缠住，拽下深渊。 　　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之前所有不甘的想象仿佛都变成了现实。 　　张牙舞爪的猩红血迹，战场惨绝人寰的厮杀，布尔德大陆上流淌的血河和天空盘旋的食人秃鹰，黑压压的人群成为战争的祭品。 　　不远处，他看见自己的父亲活生生被长矛刺穿。 　　……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睁开眼，喘着粗气，发现自己的手正被紧紧握住。温热的体温从管云舒的掌心里传来。 　　“醒啦？你一直在冒冷汗。”管云舒关切的声音让他有许些不适应。 　　“……是么？” 　　额头发凉，秋野这时才发觉自己的身上还盖了件大衣。 　　“你的手太凉了，我帮你捂一捂吧。” 　　少年本该笑吟吟的脸流露出来的担心，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秋野实在不习惯与人触碰，摇摇头，下意识想要抽出手去。 　　大概是由于还没从梦里缓过神来的缘故，硬是使不上劲。 　　那只紧紧扣住自己的手，也只是被迫松开了几分。 　　“别闹。”秋野低头，看见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手。 　　面前的人咬咬唇没有说话，下一刻便松开手，紧接着往他的掌心里塞了一个小东西。 　　一个精巧的放热贴。 　　“不许不用。”管云舒听起来委屈极了，语气就像一只摇起尾巴的…… 　　狗狗？ 　　到达目的地后，二人下了车。突然安静的耳机里传来一阵警报声。 　　“警报，警报，突发情况，检测出当前目标难度极大，请做好防护准备。警报，警报……” 　　秋野不安地抿了抿唇。管云舒向他解释，控制中枢根据鬼气检测目标，可想而知，当前这个地方的恶鬼由于某种力量变强了，散发出来的鬼气也变浓了。 　　因此他们需要请求支援。 　　经过询问，后方常驻的支援小队会在两个小时之内赶来。 　　得想办法尽快解决了。不然的话，鬼气蔓延得会越来越厉害，那么将会有越来越多人的生活，会因此受到影响。 　　二人心照不宣地想到一处去，不动声色地迈进了街头酒馆。 　　这里的酒香与高塔小镇不同，带着一股浓烈的刚性气息，仿佛决斗场上斗牛士的邀约。这令秋野联想到血红的腥气。 　　这里的酒客大都是年轻人，花花公子和富家子弟比比皆是。 　　习惯了正式场合的秋野这时候表现得不太适应，但管云舒反而轻松自如，懒洋洋地走向柜台，冲调酒师招招手。 　　秋野不清楚自己的酒量，对酒也没有过多的研究，没有轻易点酒。见他这副正经模样，管云舒笑眯眯地劝他： 　　“哥哥？好不容易来一次，点一杯吧。”说完顺势帮他点了一杯。 　　杯口被调酒师用手盖住使其混合，一小杯成品酒很快被调制出来。 　　“先生，您的地狱龙舌兰好了。” 　　一口下去，谁知道如地狱射手的箭一般穿肠而过。极限的口感配合着柠檬汁和气泡酒的清爽，让心肺瞬间灼热。 　　-------------------- 　　作者有话要说： 　　骗大人喝酒的屑狗狗 第18章 戾气 　　===================== 　　好辣，心肺的灼热感快要刺穿自己。秋野闷哼一声，随后身子摇摇晃晃，不受控制似的。 　　管云舒对他的反应感到诧异。怎么回事？他们布尔德人都不喝这种烈酒的吗？都说入乡随俗，怎么一杯就倒？ 　　谁知秋野身子一软，一下栽在他身上。 　　靠在肩上，勾人的海盐味不合时宜地幽幽散发出来。 　　柔软的发丝蹭过他的肩，随后是他的脖颈。细细碎碎的摩擦伴随着呼出的热气一起，在他的脖颈间游荡。 　　面前脸色发烫的人几乎是随着本能，触碰他想要触碰的地方。 　　“好凉……好舒服……”秋野已经神志不清了，胡乱地呢喃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是第几次了？这种无意识的状态下，面前人对他生出的无端依赖，好像已经成为一种常态。 　　而且自己并不反感这样的触碰。 　　果然更喜欢秋野主动的样子，琥珀色的眸子还含着一层水汽，乖顺的模样比平时更可爱了…… 　　心底的声音甚至不满足于简单的触碰，深处不断滋养的欲望让管云舒想要更多。 　　但他向来是个顾全大局的人，理智告诉他绝不能这么做。 　　遭了。耳边，控制中心的警报没有前兆地再次响起，恶鬼还在这个地方躲躲藏藏。 　　管云舒把秋野放在吧台的凳上，让他顺势趴在桌上安睡。软绵绵的样子让管云舒心头一暖。 　　先这样吧。毕竟接下来，可能会引起恐慌。 　　管云舒向服务生亮出自己的证件，压低喉咙，低声示意让他配合自己。他撕开亲善的面具，阴狠的脸色完完整整地暴露出来。 　　少年狠戾的眼神和莫名的压迫感令服务生乖乖照做。 　　服务生照着这位大人的意思，走到后间断掉了供电设备。一瞬间，一片恐怖的漆黑笼罩了整个酒馆，人群里迸发出慌乱的尖叫。 　　“各位尊贵的客人们，本酒馆由于供电设备突发异常，还请大家多多包涵，有序离场。关于后续补偿工作请日后联系。” 　　丧气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地涌向门口。管云舒藏在门前，死死盯着人群的一举一动。 　　一进门顺手钉在门口的微型探测仪那边，警示的红点在黑暗中闪烁。 　　一位铁血大汉身上，已然显示出五毒驱鬼协会的特殊标记。 　　是时候了，管云舒躲在暗处长舒一口气，甩出一张黄色的符纸，轻声道： 　　“在此结界。” 　　他一向冷静至极，面对仍没有褪去人皮的铁血大汉，咬咬牙迎了上去。 　　二者在结界里僵持数秒，互相对峙。对面的恶鬼猖獗得可怕，每一次出手，都粗暴地对准他的心脏，迫切地想要取走他的命。 　　而且对面力大如牛，横冲直撞。 　　不断拉进的距离使得他失去了主导地位，似乎让对面占了上风。 　　可惜，这些近战攻击都被管云舒躲开了。对面稍稍喘息的时候，管云舒发疯似的狞笑起来，眼睛由于充血而红得可怕。 　　“对，就是这样……哈哈……哈哈哈……” 　　身上原本若隐若现的草木香炸裂开来，曼陀罗花的毒素在四周疯狂蔓延。 　　杀鬼无数的少年眼里满是杀戮的快感，他丢掉符纸，更致命的毒素在身后迸发出来。 　　曼陀罗毒素侵蚀体内，血红的幻觉撕扯着对方恐怖的记忆。 　　“本来想留你一条命，如今看来你更值得待在地狱。” 　　对面临死之前，一个阴冷的声音毛骨悚然，带着极致的杀意，对这场战斗做出最后的宣判。 第19章 触碰 　　===================== 　　大肆动用这股力量的后果是，管云舒遭到了严重的反噬。 　　狞笑着观望对面的恶鬼，看它痛苦地灰飞烟灭。快感消散，察觉不对，竟猛地咳出血来。浓浓的血腥味在喉咙里挥之不去。 　　自己习得这股邪祟之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又是从什么哪一刻开始，这股力量已经如此不受控制了呢。 　　目前撤出结界是不可能的了，元气大伤的他只得打坐调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秋野趴在桌上昏昏沉沉地醒来，四周却一片漆黑，只有面前有一点光亮。 　　一个礼貌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先生？您醒了？是刚才那位大人，托我在这儿照看您。” 　　“唔……谢谢。”秋野没搞清楚状况，“这里发生了什么？” 　　“您和那位大人是一起的吧。”服务生颤颤巍巍道，便一五一十地把管云舒吩咐自己的话告诉他。 　　一阵凉意涌上来，脸色煞白，秋野冲出门去寻他。低头看见暗处，倒在墙边的少年闭着眼，脸色苍白得可怕，嘴角正缓缓渗出鲜红的血液。 　　“管……管云舒！” 　　一向冷静的秋野声音发抖，用手指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微弱的呼吸让秋野慌了神，将人从冰冷的地面上抱起，不停地唤他的名字。 　　似乎是听见了，少年紧紧皱起的眉头稍稍放松了下来，但眼睛仍旧紧闭着。 　　慌乱中将他抱进酒馆，轻轻放在木椅上，使其背对自己。 　　秋野咬咬牙，调用全身的力气，企图用术法调整他的气息。淡蓝色的符纸不受控制地在四周乱窜。 　　少年身上流出的曼陀罗毒素像蛇一样悄悄地逼近，不知不觉间，和淡淡的海盐味交杂在一起，进一步蚕食秋野的气力。 　　好热，好热。对面的少年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无意识下，贪婪地吸取他源源不断的力量。 　　忽的，医疗后备车的声音从外面刺透进来，一群人夺门而入。 　　“大队长！” 　　是赶来支援的救援小队。 　　一个深夜，管云舒在病房里醒来。与上次不同，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张熟睡的脸。 　　“哥哥？”他下意识道，声音很轻。 　　此刻秋野披着大衣静静地坐在床边，趴在他身旁仍旧睡得正熟。 　　这张原本冷冷的脸变得极其安分，乖顺的睫毛低垂，这副难得温柔的样子仿佛要把他的心化开。梦见了什么呢？ 　　时间过了多久？ 　　他暗想，结界这个术法工具，确实能保护周边的安全。但潜在的危险几乎全集中在施法者一人身上。 　　魂魄入了结界的人，现实中意识自然消散。再者，结界的绝对封闭人只能依靠自己的元气和意识出来。 　　虽说元气可以传递，但……传递者的元气恢复得也极慢，其中的风险不言而喻。 　　管云舒叹了口气，为什么，协会里那位大人教给他的东西怎么总是如此。 　　他虚弱地抬起手，轻轻抚上秋野柔软的头发。 　　在结界里他听见秋野不停唤自己的名字，体内的元气想必也是他给自己的。家族皇室的后裔，怎么会这样单纯。 　　而自己，这副干净皮囊下又藏了多少肮脏东西。 　　手顺着头发往下，想要触碰身旁人柔软的耳垂，转念却又收回了手。随后有些犹豫地，将自己的手覆上他的掌心。 　　对方的温度传递过来，令人心安。管云舒柔黑的眸子暗淡了几分，直到沉沉睡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带刀子的甜饼 第20章 保护 　　===================== 　　清晨，阳光从玻璃窗外洒进白色的病房，增添了几分暖意。秋野醒来的时候，手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他抬起头，一时间，慌乱中夹杂着惊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手松散地握在一起。 　　他——他醒了？ 　　白色病房里的只有吊瓶的滴答声。煎熬的沉默每长一刻，秋野的自责也就多增一分。 　　秋野鼻子一酸，看向病床上躺着的人，确定他的脸色看起来好转了许多。秋野轻轻挪开手，迅速按下床边的铃。 　　医生匆忙赶来的时候，精神大好，将意识检测仪对准管云舒的脑部。 　　“大队长真是命大，这种程度的神经损伤，竟然通过体内元气的协调自愈了。现在只需休息几日，输些营养液，便无大碍了。” 　　医生惊讶于这个少年的生命力，同时也表示了真诚的祝愿。 　　“谢谢医生！” 　　算起来，秋野足足守了四日。尽管小队成员们如何好心，劝他出去走走，他也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没有尽到作为同伴的责任。 　　窗外常春藤迎着阳光吐着新绿。鲜活的生命在病房外舒展。 　　秋野在低头想事情。自己年幼体弱的时候，也多次像这样躺在病床上。 　　即便家族事务繁多，父亲每日都抽出时间来看自己，母亲则会推掉一些无关紧要的外交聚会，来陪自己渡过难熬的时光。 　　在这时，管云舒的睫毛轻轻抖动，眼睛缓缓半睁起来，像是不太适应此刻的光线。 　　“醒了？渴不渴？” 　　秋野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了光亮，快速按下铃，小心地调整床的角度，把水杯递到他的嘴边。 　　“哥哥？”管云舒喝下温水，天真地盯着他，“我晕过去多久啦？” 　　秋野收回水杯，用手背去试探他的额头。 　　“四天了。这里还是有点烫，你……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感觉很好啊，不用担心我。” 　　管云舒笑盈盈道，试图打消他的顾虑。 　　但是，心里却暗想道，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这样差劲。上次只不过被怪物的触手击中了一下，也昏迷了整整四天。 　　秋野不放心，见医生还没有来，便想出门寻他。 　　“别走，哥哥。” 　　“在这别动，我去叫医生。”秋野压低声音，耐着性子道。 　　“没事的，哥哥。在这个时期，大家都在机密作战，医生很忙也是正常的。你说对嘛？” 　　秋野抿了抿嘴，即便斗不过他，还是直直出了门。 　　管云舒仰头躺在病床上，实在分不清，秋野此刻占了上风的，到底是理性还是感性。 　　等了一会儿，淡黄色的通讯符从桌子上忽的跳起来，吓了他一跳。 　　这副架势，想必是那位大人啊。 　　管云舒使不上劲，又不能不接。四周无人，护士也还没到，他勉强刚逼出了点火焰在指尖上，半起身想要触碰那张符，竟听到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的怒喝。 　　“管云舒你做什么！还不好好躺着！” 　　门口的秋野刚回来，咬牙切齿，不像往日的冷静，简直快要气炸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逼自己用术法，这人是不知道现在自己有多虚弱吗？ 　　“那个，先生啊，病人不能受刺激……”身后的医生弱弱道。 　　“诶？我，我接个通讯……”管云舒语无伦次起来，好不容易逼出的淡蓝色火焰也生生熄灭了。 　　“我帮你。” 　　秋野快步走上来，眉头皱得死死的，指尖蹦出的火焰比正常情况大了不下一倍。 　　淡黄色的通讯符迅速炸开小小的火花。这种特殊的火花温度极低，一般情况下不伤人。即便如此，秋野仍提前将身子挡在管云舒面前。 　　“好了。” 　　管云舒怔住了。诶？被人保护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第21章 手记 　　===================== 　　秋野和医生为了避嫌，快步走出来，把门带上。 　　那位大人沧桑的声音响起，令人想到连绵的冬夜。 　　“听小队里的人上报说，你受伤了。” 　　这不是个问候的句子，陈述事实的语气冷得刺骨。 　　“是属下办事不力，耽误了进程，还请责罚。” 　　“日后再算。”那位大人淡淡道。 　　管云舒忠心的脸上浮现出挣扎的表情，一字一句道：“大人，您吩咐我一定得用的结界，我对此有些异议。” 　　“哦？” 　　“大人，它对我太危险。”管云舒咬着牙道，“您知道，元气加速流失的情况下，失掉现实中的意识是很可怕的。” 　　“你是这么想的？” 　　权势下威严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强烈的压迫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管云舒硬着头皮道：“属下无意冒犯，但确实如此。您让我这么做，是有什么深意吗？” 　　“结界里爆发出来的元气，你也有好好用吧。” 　　管云舒沉默了，不作声。 　　“这么紧张做什么？”那位大人突然笑起来，令管云舒也分辨不清其中的感情，“多用几次自然会适应。” 　　“……属下知道了。” 　　“你的能量波动，总部看得一清二楚，别忘了。” 　　转眼间，符纸加速燃烧起来，一秒钟的功夫，只剩一团灰。通讯被对面切断了。 　　一切都是权衡利弊之后的规则而已，是这样吗？管云舒呆呆地看向窗外，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阴沉，下起了细细碎碎的小雨。 　　休息了两天后，秋野发现，管云舒似乎变得消极了。 　　明明前一秒还在与医生说笑，下一秒有时却恍惚地陷入短暂的沉默。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的时候，他又笑吟吟地继续之前的话题，像是一种……伪装。 　　秋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而且与此同时，管云舒也更粘着自己了。 　　他缠着秋野每天给他煮温热的小米粥，要他讲旅途中的趣事。一提到旅行，管云舒似乎格外感兴趣。 　　生性高傲的秋野不怎么会哄人开心，耐着性子搜肠刮肚。他想到自己的旅人手记，随意翻了一页，拿出来念给他听。 　　“2月5日，晴，一条好心的巨龙。” 　　“没啦？” 　　“……剩下的都是些涂鸦。” 　　管云舒听了，小声哼道，凑近看。秋野轻轻按住他的头，合上手记，正色道，让管云舒觉得有些好笑。 　　“不许看，听我念。” 　　“好的哥哥。”他摆出乖巧的样子。 　　秋野一字一句认真道：“2月6日，晴，传说中西边的沼泽地，可是阳光很好。” 　　“2月7日，晴，第一次收服一只小鬼，很不听话，逃走了。” 　　“好简短，你每天都写吗？”管云舒笑起来。 　　“不，只有特殊的事情才会记一记。” 　　“什么是特殊的事情？” 　　“嗯，就是对我有特别意义的事情。”秋野说完，漂亮的眼睛难得弯起来，含着笑意。 　　说实话，和秋野相处的时候，他总是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管云舒知道，和秋野说话，不需要顾忌什么。自己的话总是能够得到从容而又认真的回应。 　　谁能想到刚开始和秋野接触的时候，差点以为他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秋野穿着白色的衬衫，仿佛与这个病房融为一体。 　　管云舒隐约想起多年前勘探雪山的时候，顶部化不开的积雪，还有流动的空气，裹挟着风雪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哥哥……有写到我吗？”管云舒神不知鬼不觉地脱口而出。 　　粥已经煮好了，清绵的香气从里面冒出来。秋野起身盛了一碗粥，没有回答他的话，将碗递到他的手边，只说了四个字： 　　“乖乖吃饭。” 　　--------------------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都很清醒，意外的温馨呢 第22章 倒计时 　　======================= 　　某协会总部，汉河市。 　　最高层的监控室内，蓝色的能量波动曲线在屏幕上不规则地急速跳动。 　　问题出在，电子机械和相关设备一切良好，之前的测试程序也一直都在正常运作。几个佩戴徽章的研究员议论纷纷，正在试图重修突然崩坏的程序。 　　一个戴面罩的黑衣男人出现在门口，低低的气压迫使所有人起身行礼。 　　“大人，您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男人抬头看向半空中不正常的屏幕。 　　“大人……是这样的，”领头的研究人员道，“两个小时前，我们的测试程序……它似乎崩坏了。” 　　沉默的气氛令人窒息，数秒后，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哦？” 　　“不过我们正在努力，大人。我们团队正在进行改装，计划重新……重新模拟测试。”领头人的声音有些发抖。 　　男人眯眼盯着他。 　　“原先的测试数据是多久？” 　　“一个月，大人。” 　　“现在呢？”男人冷冷道。 　　“按现在的程序计算，最快的时候达到了十天，但是……” 　　“说。” 　　“平均下来是……两年。” 　　男人面罩下露出的那对眼睛，其中狠戾的情绪不言而喻。 　　“一天后还是如此，自行解散吧。” 　　“一群废物。” 　　男人临走前扔下一句话，不容违抗。监控室机械运作的声音明明很小，却占满了整个空间，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逼到角落里，阴森至极。过了许久，一个声音打破了死寂。 　　“老大，这也太可怕了，这小子到底犯了什么错。” 　　领头的人被吓了一跳，捂住说话人的嘴。“不该问的别问。” 　　与此同时，大陆的另一头，炎星市。 　　医疗舱内，秋野趁这段还算空闲的时间里，翻看了许多布尔德家族的资料。当然，因为古籍尽毁，这些从高塔小镇图书室借来的史料，大多都是幸存者口述的。 　　他读到一段话，眉头紧蹙。 　　又是天灾？连当初生活在布尔德大陆的幸存者，都一致认为是天灾吗？ 　　为什么会长的那位朋友知道得如此详细？其中有什么不能言说的呢……会长的朋友真的和自己一样，是布尔德家族的后裔吗…… 　　秋野想得头疼。 　　又或者，那些他在许多书中所读到的，所有的这些幸存者…… 　　他们明明多多少少对家族和局势有一些了解，却把那次灾难一致归类成天灾。毫无根据，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他转头看向病床。 　　旁边病床上的管云舒正熟睡着。由于绷带的缘故，颈肩一小圈白色的皮肤暴露在外面。 　　熟睡的样子像是一只皮毛柔软的大型犬，均匀的呼吸令秋野心安。 　　自己果然还是羡慕这样的他。 　　他继续翻看有些泛黄的书籍。下一页的书角注释使得他眼前一亮。 　　“萨拉米，布尔德大陆事件的幸存者，终身神经损伤患者，自称曾因偷习禁术入狱。” 　　转念一想，会不会是因为动用了某种禁术？他的脑袋里蹦出来一个念头。 　　对，一定是这样，这样一切都解释得清楚了。可是，如果是禁术的话—— 　　又有谁能够有机会接触到禁术呢？ 　　统治术法的布尔德家族，向来都是和堂堂正正的名门正派打交道。这触及到了秋野的知识盲区。 　　披上黑色便衣外套，秋野来到窗前，爬山虎带着春天的气息迎面而来。一手撑着窗台，向远方眺望。 　　天气真好。这里虽是城市，却又偏近郊区，浅青色将杂念洗刷殆尽。 　　秋野刚要放松下来，忽见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正朝着这个方向攒动。 第23章 听话 　　===================== 　　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正朝着这个方向攒动。 　　什么东西？ 　　指尖抽出蓝色的符纸，在上面画了一道术法。为了不打扰旁边安睡的人，秋野对准自己的眼睛小声念道： 　　“召，鹰眼。” 　　正处高楼。鹰在视野良好的情况下，可以从10公里的距离发现地上的猎物。术法召唤出来的鹰眼，视线穿过一条条野外的小道。 　　那团黑东西变得清晰起来。这似乎是……一群黑衣人？ 　　这是……小组织的集体行动？幸好不是什么难对付的鬼怪，只是……这阵仗过分大了。这秋野松了口气，拉进视线的距离，进一步观察他们要做什么。 　　令他没料到的是，对面的人脸干瘪得可怕。停顿了几秒后，竟集体朝前向着秋野所在的这个方向，发狂似的扭动起来！ 　　对方的力气大得可怕，路上的古树相继被拦腰撞倒在地上。 　　胃里一阵翻滚。从来没见识过，这些是何种鬼？ 　　冷汗冒上来，可怕的念头从脑海里蹦出来。这次机密行动中，他们所要抓的，恐怕已经不只是那几个恶鬼了。 　　这太不正常了。于是秋野撤去术法，急忙转过头来。 　　“管云舒？醒醒！” 　　少年嘀咕着什么，不安分地翻了个身睁开眼，却看见秋野正在收拾桌上的资料，动作利落。 　　少年似乎发觉不对劲，道：“怎么了？” 　　“突发情况，北边五公里开外，一大群不明鬼怪出没。” 　　“看起来严重吗？” 　　秋野快速道：“有一定杀伤性，不敢轻易论断。” 　　他走近，又冷静道： 　　“已通知后备小队迎战。你伤势未全，待在这里的时候，务必要提高警惕。” 　　“这种事不能没有队长！即便我用不了多少术法，不能补上术士的位置，但指挥部也需要我……让我去！” 　　说完，管云舒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别闹了，行不行？” 　　此刻，少年的手上正插着针管，未输的营养液还有整整大半瓶。他不作声，伸手向床边的铃凑去。 　　秋野见状，下一秒捉住他的手，力度控制得很小，怕伤了他。秋野道： 　　“想干什么？” 　　管云舒咬唇不语，低头躲开他炙热的眼睛。 　　“待在这里，安全。” 　　“我也是合伙人，大型组织的干员，同队友一起，能应付过去。” 　　秋野继续道。对面的少年安静得只剩下呼吸。空气在周围凝滞。 　　“听话。” 　　最后的话音刚落，他便转身离开，只留给管云舒一个背影。 　　白色病房里空荡荡的。空落落的什么东西占据了管云舒的心头。 　　他想到很久以前，自己一个人在未知的野外和血气浓重的帐篷之间，循环往复。 　　从来没有人去试着，替他抗下这一切，让他待在安全的地方。 　　另一边，迅速上报紧急行动申请之后，秋野跟随后备小队坐上装甲车，一路来到北边的野外。 　　为了观测附近的作战地形，秋野又点了几张符。这一片地带，用来遮挡的物体极少。古树都是些针叶，地貌侵蚀的程度也极低，构不成伏击的地方。 　　黑压压的一片正在不断靠近。风朝着四面八方吹来，越来越强烈。 　　-------------------- 　　作者有话要说： 　　谁被暖到了～ 第24章 奇袭 　　===================== 　　天色隐约暗了下来，一阵冷冽的山风吹过。秋野香囊上，雪白的狼腾同上次在咖啡厅一样，明暗交替闪烁起来。 　　果然，他猜的没错，是恶鬼的气息。这气息连香囊都探测到了，可见实在浓烈。整支小队清醒到极点，几步便定好了作战方案。 　　“冲锋手，辛苦你们了。”秋野拍拍几名队员的肩膀，又小声道： 　　“大家，准备奇袭作战。” 　　风在耳边嘶吼。几名黑衣术士箭步从车里冲出来，加速跑向古树，冲锋陷阵的气势为这场战斗打下了底气。 　　对方黑压压的鬼群正在躁动。从四角扔出的淡黄色符纸腾跃而起，漂浮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坚实的法阵。 　　这是布尔德发明的最基础的奇袭方式，一直流传至今，作战之效无人不奇。 　　法阵中几缕金光迸射开来，人形鬼怪的怪叫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只是□□而已，对面就已经到这种程度了么？ 　　“大家！注意防护！准备进攻！” 　　秋野早已用蓝色符纸召出数架炮弩，架在装甲车的窗口上，同战队成员一齐狠命射击。巨大无比的火花在敌人的阵营里猛地炸开。 　　他们很幸运，这些鬼怪对金光并没有抗性。四周的法阵十分有效，转眼间控制住了整个局面。 　　改良后的装甲车载着他们在不远处环射。中心四方形的法阵内，溅出的绿色液体喷射开来，洒满草地。 　　措不及防地，一只人形鬼怪被炸出法阵，扑上来堵住秋野的炮口。甩不开，一张人脸正对他，看向他琥珀色的眸子，面无表情。 　　过分逼真了。秋野心头一颤，想到人类濒死的时候。 　　而战场上最危险的，莫过于对敌人的仁慈。 　　“副队，你小心！” 　　“砰！”身边的队员拔出□□，当场将那鬼怪击毙。 　　“副队！你还好吗！要不要叫候补替上？” 　　秋野清醒过来： 　　“不碍事，专心战斗。” 　　别多虑，这些粘稠的东西，和普通的小鬼相比，看起来也没什么差别。 　　这些鬼怪的血实在厚，用特制的炮弹足足轰炸了一个小时，中心惨烈的怪叫才彻底消失。 　　“副队，看情况已经胜利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喊道。 　　“不急，再等等，准备回收血液样本。” 　　由于这次鬼怪在以前从未见过，回收血液样本，是术法界一直以来不成文的潜在准则。 　　秋野警惕地看向中心，等浓烟散去。 　　一片狼藉，像那个时代他见证过的，小国在边境交战的惨烈情形。 　　醒醒，对方并非人类。 　　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秋野利落地伸出纤长的手，露出掌心。 　　“好了，烦请把试管给我。” 　　“副队……这种事情，还是由我们……” 　　几个小队成员见他恍惚的样子，加上他脸色似乎看上去不太好，欲言又止。 　　秋野会错意，以为队员毕竟太年轻，害怕这种场面，道： 　　“不用担心，我来。” 　　蓝色通讯符正巧从香囊里跳出来。可是对于秋野来说，战斗没有结束，还差一个漂亮的收尾。于是他没有接。 　　穿戴好防护服、面罩和手套，他攥住试管，从车上一跃而下，踩着沾满液体的青草走向中心。 　　在这里，那些绿色粘稠的东西纯度最高。秋野半蹲下去，打开塞子，用大型滴管将液体吸进试管里，最后贴上标签。 　　熟悉的流程都做完了。秋野熟练地将试管擦拭干净，向装甲车走回去。 　　秋野当初在布尔德学习术法的时候，新发现的鬼怪层出不穷，在师傅面前，他没少做这样的事情。 　　他并不知道几秒后自己将会跪倒在地上，知觉尽失。 　　之前已经遭受过一次撕心裂肺的痛苦。 　　这种连体检也查不出来的病，再次毫无征兆地发作了。 　　-------------------- 　　作者有话要说： 　　(?ω? ) 第25章 私心 　　===================== 　　为什么？ 　　自己怎么了？ 　　秋野跪在一堆横七竖八的鬼尸面前，头疼得要命，朦胧中听见小队在叫喊自己的名字。 　　大颗汗珠滚落下来。大脑像是被摁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滚烫得要炸开了一般。 　　他想要张口答应，却没了力气。 　　意识模糊之中，被用力抬上担架。秋野蜷起身子，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盛有液体的玻璃试管递过去，之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的是，这时自己胸口位置的金色徽章，猝不及防地朝四方碎裂开来。金光褪去，一片片散落在地上，沾满污秽和灰尘。 　　医疗舱内，管云舒的心情很差。通讯符已经连续用了十张，可是对面那头仿佛没看见似的，没有一点动静。 　　这么久了……他担心了，隐隐有些不安。秋野总不可能故意嫌自己烦吧。 　　管云舒翻开内部通讯录，寻找与秋野一同前行的小队成员。忽的一下，他的符纸主动腾空跳跃起来。 　　对面的声音响起，却带着哭腔： 　　“大队长，副队他，他——” 　　他眼前一黑，茫然地盯着符纸上的蓝色火焰。 　　“副队采集血液样本的时候，无缘无故突然晕倒了，气息越来越微弱，心脏也跳得极缓。” 　　对面颤抖道，“我们在医疗车上，已经做了急救措施，可是效果不理想——” 　　一阵恐惧涌上来。他害怕了，他害怕失去。 　　他从来不信神，也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东西。但这一次，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双手合成十字，颤抖地放在胸前，求神放过那个人。 　　管云舒不敢想象秋野脸色苍白的模样。他知道秋野从小就被保护得极好，虚弱的时候一碰就碎。 　　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阴沉，但仍小声安抚小队情绪。示意守在一旁的护士离开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失声道：“你们……还记得禁术么？” 　　“大队长！那位大人吩咐过，不能对其他组织的人……” 　　“其他组织？”管云舒蹙眉轻笑一声，“合作这么多天了，还分你我？如果躺在那儿的是我，你们怎样想？” 　　自己在那位大人面前，还是有了私心。 　　“大队长……这可是禁术……”对面惊呼一声，没想到大队长会口出此言，为难起来。 　　“这是命令，追究起来我负责。” 　　管云舒咬牙道，把心里的犹豫咽下去。压迫的语气令人不容抗拒。 　　对面听话地照做了。虽然等待的时间很短，但管云舒只觉得煎熬，像是足足过去了一个世纪。 　　窗外的风碰撞玻璃的声音犹为刺耳，白色病房里静得骇人，只有通讯符内传来的交杂声，分辨不出谁在说话。 　　“他怎样？”终于听见对面没了动静，他小心地开口问道。 　　“大队长，还好排异反应不大，副队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天色暗下来，屋子里没有开灯，昏黑阴沉，滋生出了几分凉意。他看向窗外发暗的天空，那些云移动得比平时快得多，朝山头聚集起来。风雨似乎要来了。 　　“辛苦你们了。” 　　从大队长的声音里，对面竟听出几分哽咽。若不是想不到其他办法……对面的几人叹了口气。 　　切断通讯后，管云舒在窗前站着，一动不动，静静等待那场对自己的审判。 第26章 怎么哭了 　　========================= 　　秋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某个房间的病床上。也许是麻药药效还没有完全过去，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 　　他闷哼一声，吸引了医生的注意。 　　“副队醒了。”一个身穿白衣的人转头告诉他身后的小队。 　　“副队！终于醒了！你现在好些了吗？”小队成员涌上来，围在病床上。 　　“没什么感觉。” 　　秋野愣了一下，想抬头起身，被医生轻轻按了下去，似乎提醒他不要逞强。 　　“没感觉是因为——”旁边一个年轻的队员用极小的声音道，立刻被医生低低喝住，但还是被秋野听见了。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扯出一丝微笑：“医生，我是晕过去了么？” 　　“是的，副队，您的情况有些特殊。” 　　秋野犹豫了一会儿，残忍道：“是有什么后遗症么？” 　　白衣男子没有回答，回应他的只有焦灼的沉默。 　　他又问道：“那，大概多久能恢复？” 　　医生道：“您放心，积极配合治疗，会痊愈的。您的心态一定要好，我们会尽全力帮助您。” 　　可是医生流露出不忍的眼神，刺痛了秋野的眼睛。他明白了些什么，整个世界仿佛塌了下来。 　　医生出门取药后，秋野抬头看了眼日历，冷不丁问道：“告诉我，麻药是不是已经早就过了？” 　　他们慌了，道：“副队，你先别激动！虽然没了感觉，但您还活着……” 　　“我？我……” 　　他头一次在众人面前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像是在逃避什么东西。 　　仿佛自己的灵魂已经离开了，留下的只是一副没有任何感觉的躯体。 　　小队的人告诉他，自己现在没有折磨人的痛感，冷暖感也退化了许多。 　　一些活着的证明消失了。 　　众人心疼，见惯了副队平日表面上高傲的模样，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醒啦？大家都在？”一个少年沉着脸走进来，看样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示意众人出门，想单独和病人谈谈。 　　“感觉怎么样？可能是突然了些，别害怕，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别担心。”几日不见，少年的声音像是老了几分，眼神有些憔悴，但仍旧温和地安慰他。 　　灯过分亮了，他顺手关掉，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昏暗的灯光衬着少年的脸，柔和的暖光也晕开。 　　“你怎么会……”秋野欲言又止。 　　“我会陪你。” 　　“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管云舒柔黑的眸子里水光忽闪。秋野没有回应，漂亮的脸苍白得看不出一点生命力。秋野听见对面人叹了口气。 　　紧接着看见他指着他的掌心，随后扣住自己无力的手。“像这样，这里是热的。哥哥，别让这里太冷，好吗？” 　　秋野的眼角湿了，呼吸很乱，垂眼不去看他。 　　“你都知道了？”他问了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肩膀不受控制抖动起来。一只受伤的小兽暴露在管云舒的视野里。 　　“怎么哭了。”意识到管云舒正用拇指揉他的眉心，擦拭他泛着水光的眼角。秋野不太习惯，但没有躲开，一言不发。浅色的嘴唇微微向内闭合，没有血色。 　　一会儿，管云舒像是自言自语，偏开眼：“医生告诉我的。” 　　下一秒，秋野感到手心空了一下，看见对方站起身来，拿过杯子贴在他的嘴边。 　　“先喝口水，困了就睡会儿吧。” 　　看眼前人乖顺地喝完水，管云舒帮他盖好被子。他很快安睡过去。 　　秋野的皮肤很白，长而软的睫毛贴着下眼睑，侧身微微蜷起来，似乎是太累了。坐在床边，管云舒就这样静静看他。 　　医生进进出出，记录病人每小时的数据。凌晨过后，太阳很早就出来了，病房里亮起来，渐渐有了温度。 　　没有人知道在某个时候，少年悄悄将唇贴在病人的前额上，轻吻一下，在心中默念： 　　“原谅我。” 第27章 落日时分 　　========================= 　　“你睡一天了。”秋野睁开眼睛，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 　　管云舒正扶着床看他，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彻底把秋野从刚才的梦境里拉出来。 　　“……一天？” 　　窗外是黄昏，是正在落下的夕阳，还有零散的白鸽飞过。云上的光辉正在褪去。 　　“好些了吗？医生说你的情况还不错。”管云舒伸手整理秋野额前的碎发，自然得像做过很多次一样。 　　秋野意外地没有躲开，点点头。管云舒又扶住他的腰，帮助他坐起来。 　　自己开始慢吞吞穿起加厚的衣服。他知道，早春的天气应该总是有些凉的。 　　一只手朝自己靠近。管云舒正细心地帮他翻领子。他本来可以自己来的，可是没有力气劝说，干脆顺着管云舒的动作起来。 　　对面轻轻笑了一声，小声说句什么，看起来心情很好，动作又放慢了些。秋野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只是整理领子，根本不需要这么久。 　　“管云舒？好了吗？”他问道。 　　“不急。”管云舒嘴角上扬，摇摇头，却又俯下身凑近一点。 　　他在帮自己扣扣子。秋野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可是对方的动作还是那么慢，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当管云舒帮他把最后一颗扣子扣好的时候，秋野已经耐心地等了很久，盯着对方柔顺的黑发发呆。短发真的很适合他，还不像自己的长发那样难收拾，秋野胡乱地想。 　　“白天的时候，医生给你挂了瓶营养液。你的胃在这次手术后比较虚弱，暂时不能吃东西。” 　　“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这是什么病？”秋野愣了一下。 　　“因为说不清楚，总之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对方回答得很快，与此同时，拿出几条巧克力放进抽屉。 　　“今天执行任务的时候在路上顺手买的，我想，等你好了以后再一起吃。” 　　“谢谢。”秋野安静地点点头。 　　“还有这个，”他看见管云舒从施了术法的口袋里拿出来一本小书递过来，原来是自己的旅人手记。 　　“小队成员塞给我的，说是从哥哥原先的大衣里掉出来的。” 　　秋野接过来，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确实是自己的东西。他心不在焉道：“嗯，先放在桌子上吧。” 　　今天的管云舒对自己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是因为自己病了吗？秋野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拆开胶囊，听管云舒说，是医生吩咐他吃的，每天一次。水壶里的水倒出来，秋野看见上面冒着许些热气。而自己失了感觉，判断不出来。 　　“能帮我试试吗？”他没有接过管云舒手里的水，说完便后悔了。 　　他应该问这水烫不烫的。 　　他看见管云舒顿了顿，竟真的照做了。对方小心翼翼用嘴抿了抿，对着水面轻轻吹了口气，递给他：“温的，刚刚好。” 　　于是秋野就着水慢吞吞把药咽下去，听见管云舒又笑了一下，但他没有多问，抬头对上管云舒放松的眉眼。 　　秋野不是没有想过死亡。落日在宇宙的另一头滚滚向前。混沌的生命对于宇宙来说，本来就极其渺小。这些是他以前的想法。 　　但现在似乎不一样了。 第28章 深黑夜色 　　========================= 　　管云舒离开病房的时候，身上还留存着秋野的气息。淡淡的海盐味，让人联想到清湿的海风。 　　夕阳的光映照在秋野脸上的时候，那种无法形容的美，管云舒也为之一颤。这股暗流，消融在安静的空气里。 　　不记得自己突然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当时落日下的气氛刚刚好，于是管云舒自然地贴近，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不论是新出现的鬼怪，还是秋野的病，前方一切都是未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哥哥。” 　　那时，管云舒感受到耳边一阵温热，听起来秋野呼吸变得有些乱，几秒后又重新均匀起来。 　　自己拥抱的动作很轻，对方竟没有推开，整个人又那么软地贴在自己身上。 　　浅色的头发轻蹭在管云舒脖颈的皮肤上，说没有感觉是不可能的。此刻，夕照后的夜色带着酡红，管云舒的脸有些发烫。少年好看的眉眼不自觉地弯下来。 　　怎么办呢，自己真的好喜欢他。 　　想靠近他。 　　想拥抱他的一切。 　　深黑夜色里，炎星市五毒驱鬼协会分部大楼，地下实验室。 　　门被推开了，一个少年穿着军色便衣走进来。 　　看着试管架上的血液样本，红色标签尤其引人注目。里面红中带黑，结成血块。管云舒坐下来，对实验台边的人道： 　　“博士，检测结果出来了吗？情况怎么样？” 　　那管子里面的东西，是几日前，他吩咐小队做好措施，从秋野身上抽取出来的。 　　“大队长啊，说起来也真奇怪……我们检测报告上写着，您这位朋友，血液中有项特殊的化学成分，与泥土相比契合度高达惊人的90%。” 　　正在说话的人，是他重金从市内研究所请来的博士。 　　博士虽是个没什么脾气的年轻人，但也算是位天才，挠挠头继续道：“但是，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啊。” 　　“怎么回事？”管云舒脑子一片空白，没明白对面是什么意思。 　　“我想问，您知不知道，您的这位朋友，呃，比如说，曾经是否参加过非法实验之类的……”博士问道，突然感觉少年的眼神变得过分可怕，下一秒就能把自己吃了。 　　“非法实验？” 　　“呃，或者我换个问法，他之前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 　　没工夫陪博士玩弯弯绕绕的游戏，管云舒脸上没有血色，道：“怎么？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烦请博士说得直接点。” 　　博士一愣：“就是，他的血液根本不新鲜……” 　　“什么？” 　　“形成1厘米厚的泥土，至少都需要好几百年的时间。” 　　博士接着说：“数百年，您懂我的意思吗？您听我说，他绝不是普通人，大队长，他不正常。” 　　也就是说，秋野的血液存在了数百年。换句话说，秋野可能已经存在了数百年。 　　管云舒以为自己藏着掖着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对方对他的隐瞒要深得多。他不知所措地按住博士的肩膀，力度不大，只是为自己找一个支撑点。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些为秋野辩护的话，却怎么也找不到理由。 　　在事实面前，一切都是那样苍白无力。 　　博士叹了口气：“大队长，我多嘴了，关于您的那位朋友，您真的可以信任他吗？” 　　“博士，别说了。”他咬牙接过博士手中的检测报告，上面的红色数字是那样刺眼。 　　博士知道他心情不好：“行，行，忙了这么久，那我去休息了。” 　　四周的寂静同猛兽一般吞没他。管云舒偏开眼，阴黑的实验箱里，一只微绿的小眼睛忽明忽暗。 　　他没有说话，仰起脸，突然觉得回到几年以前，自己就站在雪山之巅，脚底踩着化不开的积雪，四周涌动的寒风正吹来。 第29章 万物初醒 　　========================= 　　睁开眼，正是清晨，阳光透明如醇蜜。随着太阳的升起，雾气淡下来，远处层次分明的薄云渐渐清晰可见。光有些稀，轻薄又透亮，全都落在他的眼睛里。 　　三日过去，自从那次拥抱过后，管云舒就再也没来过。 　　秋野心眼没有那么小，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 　　白色病房里，门被轻轻推开，秋野抬眼看向前方的人。 　　“副队？你好些了吗？我们来看看你。” 　　是那次一起行动的两个队员，身着一黑一白，笑嘻嘻地看向他，手里提着两袋水果走进来。 　　他细细的眉毛舒展，温和道：“好多了，你们费心了。” 　　“哎呀，这算什么，副队还是不要客气啦。”白衣队员难得见到秋野这么亲和的样子，大胆放开手脚和他交谈起来。 　　黑衣队员也笑着坐下来，帮秋野削起苹果。 　　秋野摆摆手连说不用，但苹果已削了一刀，于是只好由他去做。 　　“副队，多亏了你上次从鬼怪身上取下来的血液样本，现在研究所都忙开了，听说讨论得可激烈啦。” 　　白衣队员哈哈大笑，给秋野看最新的数据报告。 　　一张涂了防水层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印满了数据和猜想，右下角是组织证明的红章。虽然并不是什么机密文件，也不是最终研究结果，但是格式依然严谨。 　　秋野暗暗尊敬起来。 　　他慢慢接过来，点头道：“没什么，也是我该做的。” 　　“哎，副队啊，话说大队长这几天来过吗？” 　　秋野摇摇头，随即放下手中的报告。 　　“啊，这样啊……我悄悄和你说，他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呃，好像心情不大好。”白衣队员吞吞吐吐道。 　　不自觉抬眼怔了怔，秋野道：“心情不好？为什么？” 　　“我们都不敢问，哈哈……大队长平时可好说话了，但是这几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黑衣队员刚把苹果削好，递过来：“诶，你啊，别谈这么严肃的事情嘛，人家副队生病呢。” 　　“哎呀，我只是实话实说。副队啊，你看，要是他来你这边了，你要不帮我们问问？劝劝他也行，哎哟——” 　　白衣队员的肩膀狠狠地被人捏了一下，小声哎哟哟叫起来，接着钳住黑衣队员的臂弯用力回击，道： 　　“你这家伙！干什么啊！” 　　“你能不能正经点！” 　　两个人站着，小声拌嘴。秋野忍住不笑，嘴角微微上翘，听见黑衣队员又道： 　　“副队！害，他这人就喜欢闹着玩，你，你别理他。” 　　“没事，我不介意。”秋野咬了一小口苹果，嘴里漫开一股清甜，又破天荒道：“今天天气好，你们……想不想陪我出去转转？” 　　“副队！真的？” 　　“副队？我们还以为你习惯一个人待着……” 　　两名队员一下像是被撬开了话匣子。秋野忍俊不禁，冷冽的眉眼也有温度起来。这组织里的小孩怎么都这么可爱。 　　三人得到医生的许可出门后，来到楼与楼之间的小道上。 　　地上是树叶落下参差斑驳的黑影。小虫在草地间琐琐碎碎地交谈，鸟鸣混着树叶摇摆的摩挲声。正是万物初醒的时候。 　　白衣队员说话一直停不下来。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他想。 　　从对方口中得知，秋野的空缺全都由他们后备小队临时补上了，管云舒最近几次机密作战过程也都十分顺利。 　　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之前他们的大队长还经常和他们开开玩笑，下达命令的时候也是以同伴或朋友的口吻。 　　现在，若有人调侃地同他说话，他只冷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几日，对于这个少年，根本没人见过他笑起来的样子。有人路过他办公室的时候，甚至听见里面传来像是花瓶碎落一地的声音。 　　一定有谁惹管云舒生气了。 　　秋野正暗想，一个突如其来的黑色身影遮住了他的视线，密不透风。 　　“大人，您怎么来了。” 　　他见两名队员向眼前人行礼，而且声音似乎很紧张。 　　秋野抬头，对上一对细长的眸子，正半眯看着他，让他想到这是一只豹子在等待猎食。这人很高，全身穿得严实，没有一处暴露在阳光下。 　　坐在轮椅上的秋野，早听说过五毒驱鬼协会的这位大人，便直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显得十分硬气又不失礼貌。 　　“先生？您好。”他先开口道，琥珀色的眼睛亮起来。 　　“你好。”带面罩的黑衣男子，还在自上而下打量他，道：“我有事找这位年轻的副队，你们两个，先退下吧。” 　　两名队员愣了下，马上离去，转头的时候看见秋野对他们轻轻点点头，让他们放心。 　　随后，秋野摊开手道：“先生，您有事找我？” 　　“烦请让我看看阁下的香囊。”黑衣男子淡淡道，听不出什么情绪。 　　香囊明明已经藏好了，他怎么会……秋野的思绪被打乱了。 　　“别误会，没有恶意，我不会伤害你。” 　　秋野听罢，动作顿了顿。看不清面前这位大人的脸色，不能判断此刻对方是否带着攻击性。但此刻对方的压迫感不言而喻，加上自己正处于弱势地位，根本不容拒绝。 　　“好。”他回答，决定赌这一次。 　　他将香囊从大衣里取出来，递过去。也许那丝清清的海盐味已经散发出来，他想。 　　黑衣男子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用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刺绣图案，几秒后道： 　　“雪白的狼么，有趣，上面还有那种术法的气息，熟悉的气味真是令人怀念……你是布尔德的人？”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秋野一时间没有回答，反客为主道： 　　“先生，您可是知道些什么？” 　　“不错，不过你不用害怕，”黑衣男子当他默认了，轻笑一声，听上去很愉悦，将香囊交还给他，“因为我也是。” 　　什么？什么情况？ 　　秋野脑子一片空白，呼吸急促起来，颤着声音惊讶道：“先生是……” 　　“布尔德家族的人，一个幸存者的后裔。”对面的大人的声音里有股沧桑感，又冷又厚重，让人想到夜晚时分家边下过雪的森林。 　　“不信的话，给你看看这个，如何？” 　　那位大人从术法口袋里拿出一顶破旧的礼帽，上面有匹雪白的狼正用盯着秋野，高傲又炙热。 　　秋野对上那匹狼，再熟悉不过的亲切涌上来。他脸上也许是发烫了，若是以前，应该同火一般烧起来。秋野难得难得主动地伸出手： 　　“很高兴……认识您。” 第30章 风雨晦明 　　========================= 　　“阁下名叫秋野，对吗？”对方的手回握的力度不大。 　　秋野微笑着点头：“嗯，先生您的名字是？” 　　“颜青漱，”那位大人说起话来，身上透有一股儒雅的气质，“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你我同族，不必生分，叫我青漱便是。” 　　“咳，您太客气了。”秋野不太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 　　“这是我的名片，如果阁下需要帮助的话，随时联系我。” 　　那位大人淡淡道，声音有些冷，说出的话却带着十足的好意。 　　新生的绿草和低着头的蒲公英在微风里摇摆，零散的花瓣和树叶上还挂着水珠。今天太阳看上去很温和，好像有一股魔力在暗暗指引自己。 　　秋野的眼睫颤了颤，在太阳底下闪着微光。他大方接过名片，又小心地犹豫道：“嗯，多谢。我想了解一些事情，您现在……方便同我聊会儿吗？” 　　“当然，”那位大人笑起来，一副随和的模样，“找个地方？” 　　秋野放松下来，转身回头，面露惊讶。 　　不知道什么时候，管云舒独自站在不远处的树底，树叶衬得他奶白色的皮肤更好看了。少年挺拔的身姿显出军人的气质，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有些忧郁。 　　孤零零地挺立在那里，成熟得不像那个眼睛亮晶晶的少年。 　　他……是来找自己的么？还是来找组织里这位大人？ 　　“云舒，你过来吧。”那位大人回头见了，没有表情道。于是他朝这边正走来。 　　他们之间闹不愉快了？秋野胡乱地想。 　　“秋野。”管云舒的语气有些奇怪，秋野听见他小声叫了自己的名字，随后见他抬起头正色起来： 　　“大人……您来这里做什么。” 　　“正如你所看见的，我在向小组里这位年轻的副队问好。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他的？” 　　那位大人语调上扬，听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管云舒的表情凝固了，没等秋野反应过来，他的声音抬高了几分，带着极易察觉的怒意道： 　　“大人，别这样，我们好好谈谈吧。” 　　秋野没明白这是什么状况，扯着管云舒的衣角道：“管云舒？你们怎么了？” 　　抬起头，秋野从来没有看见过对方露出这种表情。少年这张脸上，剑眉星目，现在似乎变得有几分不安，挣扎却又不知所措。 　　管云舒没有回答他，正轻轻掰开他的手指。秋野没有感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上前几步，乌黑的眸子渐渐暗沉下去，沉默地迎上那位大人的审视。 　　秋野读不懂。平时没什么表情的他，用琥珀色的眸子看向少年。他在担心。 　　那位大人大笑起来，低头对秋野道：“不好意思，失陪。” 　　二人很快离开了。 　　来到密室面对面盘腿坐下。管云舒记不清自己用了多大的勇气，抽出一张淡黄色的符纸，将那位大人猛地拉进自己的结界里。 　　“用得不错。”那位大人眸子半眯起来。 　　“您想对他做什么？” 　　“做什么？哈哈，哈哈哈……我能做什么？你说对么，我忠心的属下？” 　　那位大人玩味的口吻继续挑拨他不安的情绪。 　　“就因为我为他破了戒，所以您要这么报复我？”他咬牙道，“请放过他。” 　　“哦？这种语气，你这是在命令我？” 　　管云舒知道自己正处在崩溃的边缘，压抑情绪道：“按组织内部的规矩，请冲我来吧，别伤及无辜。” 　　“真是心软啊……云舒，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那位大人冷笑一声，周围的空气染上彻骨的冰寒。 　　见对方沉默不语，他的语气愈发恶劣起来： 　　”想当年你杀掉他们的时候，可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真令人怀念……” 　　“别说了！” 　　痛苦的记忆重新涌现出来，管云舒蹲下来捂住头颤声道：“别说了，别再说了……” 　　那位大人站起来俯视他，用极强的术法束缚住他的双手，死死绑在背后。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像在看一株墙缝里长出来的野草。 　　大人用喑哑的嗓音低声道：“我都心疼了，我的属下这么在意那个人，但他知道么，嗯？” 　　管云舒被绑得有些痛，极力忍着不适：“与他无关。我自己犯的错，由我自己来担。” 　　“哦？你打算怎么弥补？” 　　“按组织的规矩，属下将任您处置。” 　　“有趣……更有趣了。”大人将手覆上管云舒的头发，一阵恶寒袭来，“可是如此难得的忠犬，我舍不得，怎么办呢？” 　　管云舒紧闭双眼，偏过头深吸一口气，试图躲开那位大人玩味又冷漠的眼神，用力道： 　　“您别这样让我为难。” 　　那位大人毫不客气地扳过管云舒的脸，手指顺着他的脸颊往下，冰冷又缓慢，触碰他左眼微卷的睫毛，嘴角勾了勾： 　　“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说……要是这里开个口子，会更漂亮吧。” 　　管云舒冷颤，接着后退几步，闷哼一声。他仍旧把眼里的恐惧生生压下去，让人看起来脸上颜色不改，但气息却在止不住地发抖。 　　“你不喜欢？” 　　除了杂乱的呼吸声，只剩一阵死寂。那位大人笑起来：“可是我很喜欢。” 　　“青漱！” 　　管云舒眼角泛红，嘴唇发颤，不自知脱口而出，说完坚定的眼神却立刻变得慌乱起来。 　　“嘁，”那位大人一怔，眼神里的疯狂一下淡去，伸手用力抹去少年眼角的水痕，“你叫我什么？再叫一次？” 　　管云舒竭力掩饰自己的慌乱，低头死死咬着嘴唇，一丝鲜血从里面渗出来，垂眼久久没有开口。 　　“真的有这么难么，云舒？”那位大人的语气轻下来，竟带着几分柔和，“好久没有这么和你说过话了吧，面对面，只有我们两个人。” 　　对面一如之前的沉默。那位大人没那么耐心，又问： 　　“你喜欢那个大美人？” 　　摘下面罩，那位大人的容颜还是同几年前一般俊美，只是那对眼睛，过分狠厉，变得管云舒早就不认识了。 　　“他叫秋野，是GT驱鬼协会的人，是吧？” 　　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管云舒整个身体软下来，断断续续道：“别伤害他……别……” 　　那位大人假装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云舒，是他运气不好，他不该惹上你。” 　　疯子，面前的人果然还是那个疯子。管云舒真的害怕了。 　　“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结束了……”他偏过头，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浑身发抖，无声呜咽起来。 　　乌黑的眼睛里看不见一点光亮。 　　“云舒，看着我。”脸被用力扳回来，管云舒只觉得疼。 　　他奶白色的脸上挂满水痕，两颊因哭泣染上痛苦的绯红，眼神里满是逃离，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部哭出来。 　　“你之前还派线人跟踪他，是吗？”那位大人看着他的脸闷哼一声，粗暴地擦去管云舒的眼泪，“做到这种地步，你的喜欢还真是不一般啊。” 　　结界里银灰色的一切都似乎蒙上了一层黑影，四处迷迷茫茫，无影无踪，什么都不见了。 　　“自己从属大人的那一刻起，我便决心，即使拼了命，也要护住大人的每一片土地。 　　只要大人满意，我将永远是大人的利刃。” 　　管云舒哭得无力，哭得让那位大人心烦。当着他的面，这段录像被那位大人放了一遍又一遍。里面少年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却异常坚定。 　　那位大人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却冰冷得刺骨，道：“云舒，你变得不听话了。我不喜欢。” 　　“想讨我的喜欢，你以前最擅长这个吧。” 　　“怎么不说话，现在……知道害怕了？” 　　管云舒这一生什么都不想要了，他人的赏识，虚有其表的荣誉，浮云一般的权势，从前对他来说难舍难分的东西，现在都不重要了。他只想有秋野和他在一起。 　　是他过去太贪心，现在连这个唯一的愿望都实现不了。 　　是他太贪心，他想要太多。 　　“青漱。”他双目无神地看向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轻笑一声，细长的眸子微微弯下来，拥住他。他只觉得身上冷，好冷，一遍遍唤那个他曾经熟悉的名字。 　　“青漱。” 　　“青漱。” 　　…… 　　他又哭了，小声哽咽起来。同几年前那样，那位大人低头揉弄他柔软的头发，按住他的后脑勺埋在胸膛。泪水打湿衣服，透过衣料直抵肌肤。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那位大人眼睛发红，染上一丝猩热，抬起管云舒的下颌。 　　双方身上相似的草木香混杂在一起，距离越来越近。管云舒的唇角还泛着泪光。 　　不，不能这样。 　　管云舒眼睛里的雾气散去，回过神来，条件反射般偏开脸。最初的反应是麻木的，但现在这片刻的清醒只能让他愈发痛苦。 　　他想念那一丝勾人的海盐味，想念秋野为他煮的那碗小米粥，清绵温热，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阴冷刺骨。 　　于是他颤抖着合上眼，吃力地哑着嗓子道： 　　“青漱，你杀了我吧，求你。” 第31章 云卷云舒 　　========================= 　　那位大人怔了怔，松手放开他，随后压低声音用恶狠狠的语气道： 　　“你暂时死不了。” 　　毫无例外地，又是一阵沉沉的死寂。 　　“很厉害啊，云舒，连我都心软了。”他的声音很大，像是要刺穿人的耳膜。 　　下一秒双手被解开，于是管云舒趁机用力推开他。 　　那位大人站起身来，沉默不语，重新戴上面罩，取出符纸，机械般撤去他所布下的结界。 　　回到现实，二人在密室里醒过来。 　　“砰！” 　　那位大人醒得早，猛地站起身，狠狠摔门离去。巨大的声响逼迫管云舒立刻清醒过来。 　　他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感觉呢，就是他瘫坐在那儿，只是仅仅坐在那儿，仿佛一个黑夜里得不到回音的人，被风雪裹住，快要不能呼吸。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 　　即便如此，他还是站了起来，虚弱地拉开那扇门，看见秋野在不远处等着他。 　　秋野安静地坐在轮椅上，淡色的病服衬得他眉目间也有几分温和，浅色的头发一副安顺服帖的样子，只是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淡，甚至有些冷，使得路过的旁人不敢轻易靠近。 　　管云舒看见对方垂着的眼抬起来，淡淡朝这边笑了笑，眼里闪着太阳底下的光。 　　“你出来了啊。” 　　事实上，秋野刚看见那位大人压着帽檐走过来，为之前的离开做了解释，还表示以后再和他联系。 　　现在那位大人刚走，便又看见管云舒出来了。 　　而现在，秋野发现对方躲闪的眼神，道：“怎么了？” 　　“没事，”听见管云舒带了点鼻音，“最近有点小感冒，怕传染给你。” 　　“你和那位大人，在谈组织的事情？”秋野在试探他。 　　管云舒只是长舒一口气，揉揉眼，道：“嗯，对。这么久了，哥哥，我推你回病房吧。” 　　不知道为什么，回房的这段路显得格外长。两个人默契地说着话，散步似的闲谈起来。忽然，秋野记起那名白衣队员同他说的话—— 　　“我悄悄和你说，他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呃，好像心情不大好。” 　　“我们都不敢问，哈哈……大队长平时可好说话了，但是这几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其实不必太过纠结，也不必太过忧虑。这几日，谁惹他生气了？他发现自己离管云舒，虽然看起来那么近，但实际上中间还隔着一层什么，需要他主动去打破。 　　秋野仰头看他，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道：“你的眼睛怎么肿了？” 　　管云舒垂头，抿嘴道：“刚刚进沙子了，没事的。” 　　“要不要帮你吹吹？”秋野好心道。 　　“不，不用吧，已经好啦，没事的。”对方拒绝的速度极快，而秋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半晌，秋野打破了这种奇怪的氛围，叹了口气：“他们都跟我说了……” 　　对方的步子停下来，等他接下去道： 　　“你这几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对方却松了口气：“还行，就是最近几次作战下来都太累了。 　　“哥哥，其实我这人太累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有些暴躁。”他顿了顿，接着道。 　　“真的？”秋野问。 　　“嗯，可能是我平时太好说话了吧。那些新来的队员，还没见过我那副样子。”管云舒的鼻音淡了下去，响起好听的少年音。 　　“别太累了……”秋野被他扶住胳膊站起来，进了门，“诶？我自己能走。” 　　可是对方执意扶住他，眼角弯下来，脸上染着笑意，令秋野无法拒绝。 　　秋野坐在病床上，一位工作助手敲门，递过来一个文件。管云舒见他打开后，道：“这是什么？” 　　一张涂了防水层的纸，“最终”二字大写加粗印在左上角，上面密密麻麻印满了数据和结果，而右下角是组织证明的数枚红章。 　　秋野盯着纸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次人形鬼怪血液的，最终数据检测报告。” 　　“最后结果怎么样？” 　　“很糟糕，”秋野勉强扯出一丝笑，“你要听么？” 　　“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他们……是由人变异而来的。”秋野双手扶着床，尽量让自己不要倒下去。 　　“常说人是人，鬼是鬼，现在这条铁律也被打破了。” 　　秋野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再简单的事情也会被自己说得冗长起来，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 　　“管云舒，我有时候想，我杀的那些鬼，他们真的是鬼吗？”他捂住自己的脸。 　　“有没有可能，还留有一丝人的意识？” 　　“哥哥，你……”管云舒愣住了，在他面前半蹲下来看他，“别想太多，好吗？” 　　“那些小鬼披着假造的人皮是一回事，生而为人却变异成鬼又是另一回事。” 　　“但我们看起来都是一样的，你懂我的意思吗？”秋野的声音在微微发抖，音量低了几分。 　　“哥哥，可我们杀的确实是鬼啊。”管云舒轻拍他的手，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你这样，伤口要裂开了，先别激动，可以吗？” 　　秋野有些恍惚，看上去完全没听进去对方的话。 　　他在回忆，回忆上次的那次奇袭。 　　那时，一只人形鬼怪被炸出法阵，扑上来堵住秋野的炮口。甩不开，一张人脸正对他，看向他琥珀色的眸子，面无表情，过分逼真。 　　秋野还记得当时自己心头一颤，想到人类濒死的时候。 　　——那不是错觉，那是自己对人类生命体死亡最后的共情。 　　长软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他的眼睛。周围传来一阵琐琐碎碎的声音，可是他听不清，也不想听。他唤道： 　　“云舒，我好累。” 　　他不再说话，像个被关禁闭的时候，面对墙壁正在发呆的小孩。 　　窗外天很蓝，飘着几片白色的云。那一刻，他放空自己，想象自己就是其中一朵云，每天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自由地从天空的这一头飘向另外一头，任自己云卷云舒。 　　忽然，那片明亮之中，蹲在他面前的身影站起来，越来越大，直到近至咫尺。 　　——管云舒吻住了他。 第32章 初吻 　　===================== 　　窗外，蒲公英随风摇摆，而它的种子被风拥抱在怀里，最后也随风而去。 　　唇上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好像雪花落在上面，化成水珠，轻柔又缓慢。 　　这是……什么意思？ 　　秋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时间没有躲开。 　　一对睫毛撩拨着另一对。 　　鼻尖轻碰着鼻尖。 　　绯红爬上脸颊晕染开来，他的心脏跳得太快，太快。 　　对方捧起自己的脸，轻触他的唇。最开始只是简单的鸟啄式轻吻。在第一次轻啄的时候，对方的力度很轻，怕弄疼他。 　　后来的几次轻触，对方加重了力度。 　　秋野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反应。 　　推开他？可是他并不想伤对方的心。配合他？毕竟，自己真的很喜欢这样的触碰，但这太突然了…… 　　管云舒松开他，冰凉的手指向耳后抚去，插进秋野的发间，接着往后，托住对方的脑袋。 　　秋野就这么一动不动僵在那里。 　　笑起来，管云舒盖住对方的眼睛，按着对方的腰，又将唇重新覆了上去。他伸出柔软的舌尖，小心地舔吻起来。 　　——好像对待一件珍宝。 　　不知过了多久，秋野推开了他，偏过头喘息起来。 　　管云舒没羞没臊地撑起脑袋看向对方含着雾气的眼睛。真漂亮，他想。 　　秋野琥珀色的眼睛里，眼神有些失焦。唇磨破了一点儿，上面还泛着漂亮的水痕。头发微乱，看起来有些狼狈。 　　管云舒承认是自己冲动了。 　　但他不忍心看到秋野为难自己的模样，于是带有私心地，将对方从自省的状态里拉了出来。 　　谁知道秋野并没有躲开自己，说明他并不反感这样的触碰，他想。 　　“喜欢吗？” 　　刚吻过对方，他的声音有些喑哑。管云舒其实真的不太自信。 　　秋野其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喜欢的话……是哪种喜欢呢？ 　　他理智地思考了一会儿，反问道：“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管云舒不禁笑起来。 　　“那现在这个时代，你们……”秋野顿了顿，很认真地看向他，“会和朋友接吻吗？” 　　“……朋友？不会。”管云舒这时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对待感情，秋野比他认识的任何人都要迟钝。 　　“这么傻……”管云舒叹了口气，“哥哥，你难道会和不喜欢的人接吻吗？” 　　“不会，”秋野耳根烧起来，“我没亲过别人。” 　　这是他的初吻。 　　他想想，又道：“所以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和我接吻的吗？” 　　这么直白的话从秋野嘴里说出来，天知道带了多大的蛊惑。管云舒后悔自己没有早些单刀直入。 　　“秋野。” 　　“嗯？” 　　“我喜欢你。” 　　“……喜欢？那……我也喜欢。” 　　“秋野，不是那种喜欢。”管云舒狠下心来，“我说的喜欢——” 　　“是一见到你，就想拥抱你。” 　　“是一拥抱你，就想捧着你的脸亲吻你。” 　　“是一亲吻你，就想要你做更过分的事情……” 　　管云舒轻咳一声，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 　　“什么？”秋野不知危险问起来，对方将手指探入他的腰肢，冰凉的触感刺进来。 　　他被突如其来的揉捏吓得浑身一颤。对方捏住自己的下颌，灼热的眼神一闪而过，随后低头喃喃细语： 　　“秋野，你怎么这样傻。” 第33章 山雨欲来 　　========================= 　　“……我眼睛瞎了吗……” 　　一个穿着骑士服的男人站在门外，看向门窗，一脸生无可恋。相反，胸口处刻着“GT”的徽章却亮得刺眼。 　　只不过是好心替那个臭会长来看望他的员工，没想到还没进门就撞见这一幕。 　　情况不对劲啊？……两个人怎么还亲上了？！今个儿出门没挑个好点的日子，什么破事儿都能被他撞见。 　　等里面那两个人不怎么腻歪了，他在外面清咳两声，敲门道：“秋野是吧？我是替你会长那臭小子来看你的，麻烦开个门。” 　　秋野愣了愣，刚反应过来，管云舒已经笑着松开他的手，大步朝门走去。 　　拉开门，管云舒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故意挡着他，挑眉道： 　　“您怎么有空来了？” 　　那名男子生得一副好皮囊，脸上的英气快要溢出来。白色的骑士服和这名男子意外地般配。 　　只不过那男子刚开口，气质就变了： 　　“哟，去你的，别演我。你早就看见我了吧，小兔崽子。” 　　早就……？管云舒怎么不提醒自己？耳根又噌一下烧起来，秋野强装镇定道：“先生您请坐。” 　　管云舒心情很好，凑近耳语，但还是被秋野听见了：“他面子薄，您还得多担待些。” 　　“嘻，还真没看出来。”男子的声音低了些，把补品放下，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们GT驱鬼协会副会长，来，握个手。” 　　对面手上粗糙的薄茧令秋野印象深刻，他抬起头不禁问道： 　　“那个，我怎么没有见过您？” 　　管云舒眉毛弯下来，打趣道：“哥哥，这位副会长可是忙得很，没什么人见得到他。” 　　“啧，叫得还挺亲啊，怎么没见你叫我一声哥？” 　　“我这不是怕您受不住，”管云舒抓住对方砸过来的拳头，“您老还是别多想。” 　　那名男子哼着抽回手，按惯例递给秋野一张名片： 　　“我叫穆风，你有什么事随时找我。我这人还是挺靠谱的。” 　　“前辈，多谢。”秋野大方接过来，“我们会长，他最近很忙吗？” 　　“忙，忙死了。但一天到晚也就忙那些破事儿。你上次发那通讯，汇报你病了，他看见急得不行，我就替他来看看。” 　　“你们会长人挺好的。”管云舒淡淡道，坐下来泡起热茶。 　　聊了一段时间，管云舒安顿秋野睡了下来，带着穆风出了门。 　　出了大楼，穆风终于忍不住问起来：“我真不懂你这家伙怎么想的，怎么还替他工作呢？” 　　“……我欠他的。”管云舒显然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嘶，我以为你想通了。你那旧情人没再来烦你？” 　　“……”管云舒没有说话。 　　“你摊上这么个倒霉玩意儿，也不知道上辈子到底犯了什么错。”穆风勾住他的肩膀，“那对刚刚那大美人儿，你是真心的？” 　　管云舒拍开他的手：“我都这样了，还能有假吗？” 　　“哟，真纯情啊。”穆风调侃一下，又严肃起来，“小子，我给你个建议啊，真愿意和他在一起的话，你得先把自己那些麻烦事儿给解决了。” 　　管云舒咬唇不语。 　　穆风道：“说实话，有时候我真想替你揍他一顿。” 　　管云舒偏开眼：“别说了，前辈，您连他的面都没见过，您老还是别瞎操心了。” 　　穆风不爽：“我也才比那位大美人儿大了两岁吧，啊？您老您老，烦不烦？” 　　“这不是夸您资历深嘛。” 　　“去你大爷的。” 　　…… 　　…… 　　…… 　　这天夜晚，病床边。 　　大脑要宕机了。秋野的呼吸急促起来，声音在微微发抖： 　　“这样碰我……我不舒服。” 　　自己腰间的那只手立刻安分下来，一动也不动。他只觉得耳边传来酥酥麻麻的气息： 　　“哥哥，你在害怕？” 　　这个人的语气怎么能这么坏，还带着一丝挑逗的轻笑。 　　原来管云舒还有这样的一面吗，为什么自己现在才发现，他胡乱地想。 　　察觉到对方松开了他，秋野马上后退了几步，和对方拉开距离。但他自己并不知道，他并非不喜欢，只是不习惯。 　　但是这一举动在对方眼里看来成了害怕和拒绝。管云舒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做，瞬间有些失神。 　　抬起头，秋野对上管云舒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出乎意料的平静，像一潭死水，底下爬满青苔。 　　秋野感到很不自在，唤他的名字：“管云舒？” 　　对方像是刚恍过神来： 　　“我不逗你就是啦……” 　　秋野不知道的是，对方的耳边正响起刺耳的警报声。那是那位大人手下控制中心发出来的信号。 　　这意味着什么呢。 　　随后见管云舒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弯眼笑了一下： 　　“怎么办呢，好舍不得，但我必须得走啦。” 　　“去哪里？” 　　管云舒把头抵在自己的额前，没有说话。秋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漫在自己的脸上，气息有些紧张，甚至也有些发抖。 　　最后短短几秒，对方环着自己的脖子傻笑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秋野觉得这声笑有些苦涩，甚至让人心疼。于是他想要回应对方，笨拙地伸出手，却意外地被对方推了回来。 　　“我真的得走啦，照顾好自己。” 　　秋野不知道的是，那一瞬间，管云舒想过带他一起走，将他藏起来，去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地方。 　　这是他唯一想到的和秋野在一起的办法。可是那个地方并不存在，也不可能会存在。 　　“听小队的人说，你之前的徽章碎了。” 　　“那我把自己的也给你吧。” 　　一个金色的徽章带着许些锈迹，被塞进自己的手里。手指相碰的地方传来一阵猝不及防的凉意。 　　“再见。” 　　这次，管云舒真的走了，没有再回头。 　　…… 　　…… 　　…… 　　一周后，秋野出院了。 　　出院的时候，这栋大楼里死寂得可怕。听从那位队长离开时下发的命令，数名护士和医生还在守这里，照料那些还未出院的病人。 　　理由是因为靠病人们自己，现在外面几乎没有可以依靠的地方。 　　守卫已经被调去前线，留在这里的只有电子安保仿真人，每天定时开启那些撑不了多久的钢化屏障。 　　重复，麻木，机械，冰冷。 　　这片鬼怪暗潮涌动的大陆上，那些大型术士驱鬼组织的领导人，显然没有清醒地认识到战争意味着什么。 　　底线的缺失和良知的泯灭，终于导致了这场末日的上演。 　　战争已爆发一周了。 第34章 炮火伊始 　　========================= 　　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变成压垮人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外面发来的讯息告诉他们，战争爆发的时间，恰恰是管云舒离开的数小时后。 　　五毒驱鬼协会的那位大人，亲手打开了生化实验室的铁门，疯子一般对外宣战。 　　那些自发的、混乱而无组织的集合行为，甚至已经成为一种常态。 　　门口的集装箱被炮火震倒在地，其实里面的物资早就被运输走了，只留下数具空壳，但根本来不及清理。 　　医院里面人心惶惶，惴惴不安，谣言和恐慌播散在人群之中，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 　　炎星市，五毒驱鬼协会分部的势力虽然足以对抗反战组织，但由于秉持着非暴力的原则，看起来一度让对方占了上风。 　　每天都有游行示威的队伍，冲这栋大楼骂喊，撕心裂肺，抱着他们已故亲人的黑白遗像。 　　秋野知道，这些人，除了那些已经死去的，剩下的在生化武器的威胁下，多半已经变成了鬼。 　　这种极易传染的异变性从被发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宣告存在了。 　　对面游行示威的队伍刚开始声势浩大，势不可挡，但一周过去，人数每日都以反向的几何级数锐减，最后消失了。 　　这里是他的避难所，也是他的无间地狱。 　　GT组织的会长联系过他，命令他立刻返城，但是他告诉对方，再等等，等等。 　　因为他亲眼见到过逃出门口的病人被当场被那些仿生人当成敌人电击致死，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只剩一堆阴森白骨。 　　术法燃成的大火把白骨烧成灰，最后被清理得很干净，不留一点痕迹。 　　他不想变成那样，他还有自己的使命，而且，他还有想再见一次的人。 　　秋野故意称自己身体不适，延长了住院期限。越在慌乱无序的时候，他的脑子就越清醒，也越理智。 　　等到出院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拿着这个城市的手绘地图和一叠符纸，走进了一个杂草丛生的小道。 　　虽说是小道，但其实窄得可怕，刚好能挤下一个人的身子。两边楼房茂盛的绿植耷拉下来，垂在两侧，完完全全遮住了这条道路。 　　里面被遮挡得严实，很黑，让他想到管云舒离开的那个晚上。这是他们第一次肌肤相亲……又或许，只是对方单方面的挑逗。 　　对方那时候在想什么？ 　　也是，他从来不曾告诉自己。 　　他不知道，只觉得心脏被死死攥住。这种感觉太苦，如果能回到一周前，他一定会抱住对方大哭一次。说不定，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当然，这只是他的妄想。 　　…… 　　…… 　　…… 　　估摸十分钟后，秋野出来了。眼前的场景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没想到亲眼见到的时候，他还是一样震惊。 　　天阴沉得可怕，漂浮着炮火后残留的尘埃。空气很糟糕，浑浊中折射出雾霾中的微光，大家都带着口罩。街边几栋大楼已经倒塌了，残骸没有被及时清理。 　　路上的行人行尸走肉般游荡，商铺大都已经关门了，只剩政府提供的紧急物资领取处还开着，为居民提供必要的干面包和军用压缩饼干。 　　炮火的轰炸声就在不远处，但是居民们看起来已经习惯了，只是木楞地排着队，等待食物的分发，眼神失焦，安静得可怕。 　　哪怕是在这个时候发泄出一丝情感，秋野觉得这都是人性的本能还在发挥作用，但是这种感觉经过一周的摧残，已经被消磨殆尽。 　　秋野走近，排队，只拿了一份干面包和一瓶水，微笑致谢后，想要离开这座城。 　　他要去找会长。作战正处于胶着的状态，组织的同伴已经陆陆续续被分派到了前线，他们的会长此刻需要他。 　　这时他的通讯符跳出来，漂亮地打了个转，是会长。 　　那边道：“秋野？听说你已经出来了。” 　　看来医院已经发现他不在了，似乎已经公报了他。 　　没等秋野说话，那边又道：“出来了就快回来吧，我们需要你。” 　　“是，先生。”秋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平静。 　　那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秋野，我是穆风。” 　　对方语气沉重，根本不像那天初见的轻松：“这几天一直联系不上你。” 　　要不是医院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也不会不接通讯啊。 　　秋野有些歉意：“抱歉，这边麻烦事很多。” 　　对方音量大了几分：“管云舒那个小子联系你了吗？我去他大爷的，我就不该顺着他让他去给那个疯子做事，现在连他也疯了，我真——唔！” 　　什么？ 　　突然，那边的另一个声音响起，温和地轻下来：“抱歉，副会长情绪有些激动，你别放在心上。” 　　可是听到这话的那一刻起，秋野就已经的的确确放在心上了。他哑着嗓子喊道： 　　“管云舒他怎么了！” 　　对方响起会长的声音：“回来再和你细说好吗？” 　　“别这样，会长。告诉我，可以吗？”他已走到一处车站。 　　那边道：“……你知道这是一场不正义的侵略战争吧。” 　　秋野没有回过神来，听对方接下去道： 　　“那么好一孩子，怎么会这般嗜血成性。” 　　“管云舒他跟错了人，身上背的命债十辈子也还不清。” 　　秋野明白了，这次彻底明白了。 　　他蹲下来，熄灭转动的符纸。耳边有一阵风呼啸而过，车正在靠站。抬头，险些报废的公车响起吱吱呀呀的声音停在他面前。 　　门缓缓打开，几秒后，大叔司机不耐烦地冲他喊道： 　　“年轻人，傻了吗！还上不上车！” 　　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枚小小的金色徽章，这是管云舒留给他的。秋野用尽力气道： 　　“不了，谢谢。” 　　对方吵吵嚷嚷地大骂了一句，开着破败的公车离开了。这车的声音太大，覆盖了整条街上琐碎低沉的情绪，听起来像一支混乱大地上的滑稽插曲。 　　很滑稽，很可笑，但无法避免。 　　就像现在的秋野，参与这场反击战是他作为GT组织干员的使命。但是，这意味着他要与管云舒为敌。 　　曾经合作的两个人，一下站在了对立面。 　　他靠在车站提示牌边，就像刚遇见管云舒的那样，顾不得自己软弱的姿态，昏昏沉沉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他哭了，声音很轻，双目里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流下来，就已经消融在衣袍里。脑海里全部都是那个少年，音容笑貌犹在昨天。 　　只是这一次，那个少年的拥抱已经变得遥不可及。他想到自己读过的一句话—— 　　“我当然爱你， 　　没有让你感觉到， 　　是我的不对。” 　　下一趟车很快来了，停靠在车站边。秋野把那枚磨损的金色徽章，端端正正地戴在胸前。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踏上车门去。 　　他要参战，保卫自己的组织，保卫他们的每一片土地，为这个不属于他的时代捍卫其最后的正义。 　　他会去前线，在这场战争里，为那个人做出最公正的审判。 　　…… 　　…… 　　…… 　　某地下生化实验基地。 　　“滚开。” 　　“云舒，还这么怕我？” 　　“别碰我。” 　　管云舒的眼角带着浅浅的红痕，绵软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又带着明显的恨意。如果话语能杀人的话，面前这个人已经穿心刺骨几百次了。 　　那位大人慢条斯理地捏住他的脖颈，细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戾，随后用最温和的声音私语道： 　　“别害怕，这次不会很疼的。” 　　他几乎要哭出来，声音发颤：“滚，别让我恨你一辈子。” 　　“我倒是求之不得。” 　　那位大人脸色凉得瘆人，转头对着白衣人员冷笑一声： 　　“开始吧。” 　　“滚啊！” 　　管云舒已经说了太多次，可是根本毫无作用。四肢被囚禁，被人推入冰冷的实验舱内，他眼睁睁看着舱门一点点落下，最后黯淡无光。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针扎进他的皮肤，骨子里升起一股热潮。不出意外地，又是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逼得他软倒在舱体里面。 　　数小时后，他昏迷着被人推了出来。柔和的黑发沾了些汗渍，看起来已挣扎了许久。粉色的唇开始发白，还有些生理上的轻颤。 　　白衣人员不忍直视，知道这个少年现在虚弱得只剩下呼吸。 　　那位大人却抚上管云舒纯粹的黑发，大笑起来，让周围的人感到一阵寒战。 　　“在那方面，我不会强迫你，”他自言自语念道，“但是作为实验体，你还是听话些的好。” 　　“大人，经过计算，再过半个时辰，XA–102的意识会回到这副躯体里。” 　　舱前的声音响起，冰冷地同地下深处冒上来一样。 　　“大人，从数据来看，他的术法恢复得极好。” 　　“好。” 　　那位大人一点点用拇指抚过他的眼睫。小刷子一般的睫毛无意识地轻轻颤动，让人想到被南风吹过的草木，温和又乖顺。 　　大人凝视着他的面容，仿佛他原本就该如此。 　　这时候淡黄色的符纸噌地飞出来，自己燃烧起来。里面传来一道陌生又硬气的声音： 　　“颜青漱是吧？” 　　“阁下哪位？” 　　“啧，说了你也不认识。管云舒在你那里吧，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颜青漱看了一眼旁边昏睡的少年，淡淡道：“他不在。” 　　那边恶狠狠道：“哟，不在？你把他藏起来了？” 　　颜青漱皱眉：“与阁下无关。阁下是要谈战争的事情？我无可奉告。” 　　对方冷笑：“果然是战争疯子。” 　　符纸顷刻间化为乌有——通讯被对方粗暴地切断了。 　　名片之类的东西，自己一般都交由管云舒去负责。这个人，怎么会有自己的名片？ 　　除非…… 　　颜青漱不说话，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里面近乎透明的幽绿在灰暗中闪着光。他慢悠悠挑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上位者的压迫使在场的每个人都不敢吭声。 　　事情似乎变得更有趣了。 第35章 久别音讯 　　========================= 　　“果然是战争疯子。” 　　穆风板着脸冷笑一声，声音带着几分成熟男人特有的浑厚，心里不爽得很，直接一把火烧了这烦人的通讯符。 　　要不是管云舒那小子不接通讯，他哪里还需要亲自去联系那个疯子。 　　“没办法，还是联系不上。” 　　GT驱鬼协会硕大的办公室内，看见前辈怒火中烧的模样，秋野神色凝重。 　　“前辈，别太生气。可能他们内部比较复杂……” 　　前辈这张脸其实很好看，由于经常出外勤的缘故，显出非常健康的颜色，白里还透着的红润有力的光泽。英气十足的脸上，眉宇间的侠气让人敬慕。 　　他的眼睛也是乌黑闪亮的，同管云舒一样，只不过染上风霜，见过风情万种，显得更加成熟。现在，前辈眼里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 　　秋野的嗓音清冷通透，没有能够安抚他暴躁的情绪。穆风低头摆摆手，劝秋野不要再说，一个拳头重重打在沙发上。 　　“受不了这口气，成天压着。去他的战争……迟早干翻他。” 　　凹陷的坑大得吓人。好像，若此刻对面是那个疯子，他穆风一定要当场揍翻他。 　　但其实他很理智。刚才通讯的时候，他特地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字，为的就是不让组织过早地牵扯进来。 　　“小孩，走，前辈带你打狗去。”穆风一把揽过秋野的肩。 　　秋野无奈道：“前辈……” 　　“狗叫嚣呢，咬人不一定疼。” 　　…… 　　…… 　　…… 　　大道交叉口向东走，上了浮空舱。 　　会长对着穆风，察觉到对方心情有些躁，刻意放柔了声音：“前线怎么样？” 　　“我刚部署好点位，兄弟们都在等着发号施令。而且，目前日常作战暂时没什么问题。”穆风还是一如既往地可靠。 　　“小孩，拜托你用术法侦察的情况，拟给我一份吧。” 　　“好。” 　　说实话，穆风宽大的肩膀令秋野安心不少。管云舒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开心吧。 　　在空中飞了许久，为了躲避炮火的袭击，浮空舱开启了自动变色的的隐匿模式。外面有些黑，但是有萤火在夜空中闪烁，竟有些朦胧的梦幻感。夜色连绵不断，闪着好看的流萤。 　　光芒虽有，但却并没有掩住夜色之中，那股潜在又危险的力量。 　　“抓稳了！”会长突然震喝一声。 　　当那声刺耳的警报声响起的时候，舱身剧烈地晃动起来。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电子屏上闪烁的标志告诉他们，是雷达系统出了点故障。舱里弥漫一股浓浓的机油味儿。 　　遭了，该地点下的那座城市，对他们进行了反空制裁。浮空舱的机能下降了许多，恐怕只能再撑一阵子了。 　　“我们到哪儿了？”秋野理智得根本不像一个后起之辈。 　　穆风利落地看向小型定位仪：“定位熔岩市，雀羽那家伙的地盘。” 　　“那方便多了，”会长放松下来，“放个我们的信号吧。” 　　“我来吧。” 　　秋野调整好角度，按下一个红色的按钮。 　　一颗无痕烟弹发射出来，用特殊的目镜能观察到，天空中闪过白山茶模样的烟火，焰色很耀眼，发出很洁白纯粹的光，没有一点儿杂质。下面的炮火还在继续，被烟雾死死笼罩在□□之中。 　　此刻他们所处的地方，和地下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待在别人竭力清扫出来的安全领空，这种感觉真的挺神奇的。 　　但是空降的过程中，发生了点意外。 　　秋野向来是个比较淡漠的人，但是在舱体降到半空的时候，眼里却闪起奇异又兴奋的光芒。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骨子里有种渴血的腥热在叫嚣，直蹿咽喉。然而他不论如何克制隐忍，压抑这种欲望，最终还是低头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好痛。 　　但是好爽。 　　感觉，有股甜腥味儿。这是他血液的味道，他并不觉得稀薄，也不浓稠，这种刚刚好的锈味儿，引诱他想要更多。 　　薄唇不断渗出血来。穆风转头，手里递过来一支戒断药剂。对面没有反应，他抬头正视，被秋野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我去，小孩！你不舒服早说啊，憋着好受吗！” 　　“别……别过来。” 　　秋野的声音在发颤。 　　会长把驾驶位调成自动模式，也回头看他，无奈道：“怎么这样早，他太敏感了。” 　　会长打开玻璃试剂，将里面的冰蓝色液体灌进秋野的嘴里，动作很轻。 　　“快吞下去。”穆风看着会长的动作，焦急起来。 　　秋野神志不清地照做了。 　　“你怎么样？” 　　“前辈，我……”秋野错愕一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几秒后，他的意识被强行拉了回来，头疼得厉害，身体也变得酸软起来。 　　“你的意识不太清楚，在吸食自己的血。”会长看向他鲜血染红的嘴唇，递过来一包纸巾，“擦擦。” 　　好奇怪……这个时代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秋野垂眼，脸上发烫，听话地照做了。 　　“雀羽这地方对外来者不是特别友好，每次来这里，都需要定期服用这种戒断药剂，否则就会渴血至死。” 　　穆风照顾他的感受，认真解释起来。 　　“本来是想晚点让你喝的，毕竟这东西，作用的时间不长。”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规矩。 　　秋野点头，听话地记录下来，将纸条紧紧夹在旅人手记里。会长心很好，小心地用术法调整秋野有些混乱的气息。 　　“你很特殊，你入会的那一天我就发现了。总感觉，你身上有我们意想不到的东西。” 　　嗯，确实，不过你们祖先肯定不会这么觉得，秋野想。 　　“臭小子，”穆风对着会长轻踹一脚，“别吓小孩子。” 　　这时候，系统传来一阵自动警示声，滋滋交杂着电流：“安全降落位置已经拟定，准备跳伞……准备跳伞……准备跳伞……系统将在五分钟后自爆。安全降落位置……” 　　于是他们跳了下去。 　　这是秋野第一次跳伞。迈出舱门，从静止到加速下落的过程中，感觉两秒内心脏悬空，风在耳边嘶吼。他戴着风镜，眼皮尚且能保持稳定，洪大的气流往上呼啸着。 　　令他惊讶的是，之后的加速下落，即使仍感到不适，但比他想象中要温和得多。身后的前辈替他打开了降落伞，帮助他控制伞的漂移方向。 　　最后，三人降落在一块厚实的草皮上。 　　…… 　　…… 　　…… 　　“不适应？” 　　降落到这个偌大的安全基地，秋野站都站不稳了，头晕目眩，想把之前喝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谁知道，穆风鬼使神差地抽出一条巧克力。 　　秋野难得瞪着琥珀色的眼睛看向他。 　　“是管云舒那小子，以前就让我好好照顾你，知道你爱吃这个。” 　　“我才随身备了些。那小子……拜托我的事儿可多了。” 　　“谢谢前辈。”秋野听了，大方接过来，眸子底下却空空荡荡的。他不知道，这副模样漂亮得惊人。 　　“也谢谢云舒吧。” 　　穆风好像知道为什么管云舒会喜欢上眼前这个人了。 　　明明总摆出真诚的模样，却始终让人觉得若即若离，无论发生什么，常常一副淡漠的姿态。可偏偏又生得这么美，眉毛细长高挑，眼眸颜色很淡，又那么透亮。嘴角的淡痣很柔和，看起来单纯，却似乎暗含危险。 　　穆风轻敲对方的脑袋：“怎么想？你觉得管云舒那家伙怎么样？” 　　秋野抬了抬头，意识到对方问了什么之后，错愕道：“他？他……他当然很好……” 　　“脸皮厚一点，多跟你前辈学学，别这么害羞。” 　　“……” 　　“害，虽然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但是也许他也有苦衷吧。你……信他吗？” 　　“前辈，对不起，我只相信事实。”秋野的声音冷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穆风眨眨眼，叹了口气：“臭小孩。” 　　这个基地的主色调是难得的朱丹红，看起来有几分古典韵味。他们俩站在这里，身边有不少异乡人也正嚷嚷着什么，也许是战争的移民，又或许是像他们一样的组织成员。 　　二人抬头，会长拿着刚登记好的资料从对面的大门里走出来。这些是通行证，看样子已经办理好了。 　　“先休息吧，事情暂时都办妥了，没什么问题了。” 　　“辛苦。”穆风难得温和道。 　　“明天离开，去前线，”会长淡淡道，“外面的战打得胶着，路暂时堵了，联系了雀羽的负责人，他们正疏通着。” 　　“要打仗了害不害怕？” 　　秋野勾了勾唇角，又笑笑：“前辈，您别调侃我了。” 　　会长也跟着笑起来：“一天到晚没正经。” 　　“走，”穆风揽过两个人的肩膀，说话带了点成熟男人的痞气，“开了一天破飞机，累死了。” 　　…… 　　…… 　　…… 　　深夜，炮火声停了。双方都在休息，以恢复他们各自的军力。 　　秋野坐在基地联合部的楼下，借路灯的冷光，对着面前空荡荡的场地发呆。 　　一抹清清的海盐味从香囊里飘出来，安抚他的情绪。突然，眼前忽的一下，伴随着小小的蓝色火焰，一张通讯符毫无前兆地窜出来，欢欣跳跃，闪着微光。 　　这表示当前的通讯人正怀着急切的心情，迫不及待和他通讯。这么晚了，是谁呢…… 　　他用指尖点开，意外地，对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很安静，好像在等自己说话。他只能听见对面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秋野的心脏不知为何跳得极快，眼神忽闪道：“这里是秋野，请问你是？” 　　对方没有回应。 　　“是符上的号码写错了？”秋野耐心地问道。 　　对方仍旧没有回应。 　　“那……我挂断了？” 　　月光正在涨潮，满地的暗红都淹没在树叶泄下的碎银里。地上一泓寒水在夜色中，烘衬此刻的宁静。歪歪斜斜泛起波澜，笨拙又热烈。 　　“不……不要……” 　　对面的声音终于响起，音量很小，柔软得像是要化开一样，听起来异常虚弱。秋野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眼里的雾气不可控制地漫上来。 　　“哥哥……不要去前线……” 　　熟悉的少年音刚落，符纸顷刻间化为乌有。 　　——通讯被对方切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有四幕（捂脸） 第36章 沉沦月色 　　========================= 　　细碎的雪花落在秋野的军衣上，身旁的盾士浑身是血。忽地，术法降下的霹雳炸起，刹那间我方的防御塔被炸成灰烬。 　　秋野的眼睛陷入了无底黑暗。不远处，灼烧建筑的那片火光愈来愈烈。 　　地形开阔，反而不适于掩体。他从远处发起攻击，轻松被对方躲开，动作利落得可怕。咬牙召出三尖两刃，直取对方将士的性命。对方忽地腾空而起，和他拉开距离。 　　这场战打得胶着。 　　就在一周前，秋野跟着会长和前辈来到前线。 　　汉河市，五毒驱鬼协会的总部所在地。 　　所有这些的战役，都带有不可饶恕的侵略性质，都来自这里。那位发动战争的首领，颜青漱，口口声声宣称，要重建布尔德家族的辉煌。 　　还记得当时穆风冷笑：“生化武器都使出来了，疯子中的疯子，人做的事情样样不沾。” 　　回到现在，秋野终于命中了那个将士的咽喉。这次一战，小小的庆功宴上，大家的情绪高涨。会长露出欣赏的笑容，敬他一杯酒。 　　“秋野，你干得不错。” 　　“小孩你这么能打！没想到啊。” 　　“我们队长那时候，简直理智得可怕，您没看见，脸上那表情，够杀对方一百次了。哈哈哈哈哈……” 　　“队长，我敬你！” 　　“我也敬一杯！” 　　秋野淡淡一笑：“谢谢。”他喝不了太烈的东西，只是仰头喝完了杯里的果酒气泡水。 　　这是高塔小镇的特色饮品，仍是记忆中的味道，只是原本应该在对面的少年……被他弄丢了。 　　清新的气泡水伴着百香果的甜香，丝丝薄荷漂浮在杯中。果酒气泡水清爽的口感和甜腻的泡沫并没能够驱散秋野的苦闷。 　　“不知道该不该给你看，我刚见的，”穆风抽出彩印晨报递过来，“他有消息了。” 　　“战地记者拍到的，你……想看吗？” 　　秋野凑过来的速度极快，却一下愣住了。一张名为“杀人机器”的照片，里面的管云舒看起来在狞笑，眼睛由于充血而红得可怕。这个原本干净的少年，沾了血的眼里满是杀戮和快感。 　　他只觉得心脏揪得更紧了。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 　　…… 　　…… 　　战况比他们预想得要激烈。秋野作为中间术士，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组织提供强力的术法输出。 　　此时，秋野带着队员正突击前线的一个实验基地。从情报上看，对方攻防兼备。 　　杀到主层的时候，那个情报中戴面罩的黑发少年出现了。四周的空气在他的气场下都紧张起来。 　　同预想的一下，他的速度快得无人能及，子弹射不中他，甚至被反弹回来。但秋野很理智，第一时间就试图用术法控制住他，并冲了上去。 　　召出来的短刃即将刺进对方的时候，对方挣开他辛苦盤结的术法，以极快的速度定住他。这速度太快，秋野躲不开，难得慌张地睁大琥珀色的眼睛。 　　他害怕了。 　　转瞬间，身后的空气炸开，想要前进的队员都被击倒在地上，被麻醉得失去知觉。原本若隐若现的气息炸裂开来，曼陀罗花的毒素在四周疯狂蔓延。 　　再这样下去，他们全会死在毒素里。 　　下一秒，对方直接夺走了他的短刃。 　　完了，彻底完了。 　　秋野无法脱身，颤抖地闭上眼等着对方将短刃插进他的要害，已经准备迎接那即将到来的死亡。 　　结果只听到“哐当”一声，什么金属掉在地上。眼睫处传来柔软又湿润的触感。 　　——对方在亲吻他的眼睛。 　　秋野诧异地睁开眼，见到一张放大的脸，面罩刚卸去，柔黑的眸子微微闪着光，正好奇地盯着自己。 　　——管，云，舒。 　　两件最令他震惊的事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撞在了一起。 　　仿佛脑袋里的有一处神经猝然断裂开来。惊喜，错愕，恐惧，绝望，复杂的感觉粗暴地被糅合，令他窒息。 　　这一瞬间，秋野甚至想捡起地上的短刃交给对方，让对方直接杀了自己——他太渴望解脱。 　　“你的眼睛好漂亮。” 　　对方收回毒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好陌生的语气。 　　“疼吗？” 　　不曾设想过的，秋野被解开了束缚，对方似乎同情他，想要放他一条生路。 　　可是秋野遇见的是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少年。今夜他不关心战争，不关心人类。 　　秋野死死抱住了他，用力将他揉在怀里。他的动作很粗暴，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用尽了全身力气。 　　“云舒……云舒……”对方听见他在哭。 　　云舒是那位大人对他的称呼，少年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也这么叫他。 　　对方不知所措地轻轻回抱他。事实上，对方呼吸急促，整个身子快要被秋野揉碎了。对于这个拥抱，他太陌生，可是并没有被冒犯的不快，于是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好像拥有了那位大人说的，那些人类才有的情感。 　　凭着这种直觉，在秋野终于放开他的时候，少年用修长的五指下意识紧扣住秋野的腰，将他一下压在冰冷的实验桌上。 　　秋野还在呜咽，用炙热的掌心轻捧对方的脸。少年的脸颊冰冷得刺骨，冷到像是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这张干净又精致的脸，正一点点朝他逼近。 　　等到嘴唇即将轻触的时候，少年突然停了下来。 　　看着身下的人，少年垂眼喃喃：“我是不是认识你？” 　　这句话过于残忍，所有的委屈一并涌上来。秋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蒙蔽了所有的理智。他用力环住对方的脖子，身体猛向前倾，近乎霸道地撞出一个吻。 　　所有的感官几乎停滞下来。唇上猛地覆上一片柔软，少年的骨子里有什么发狂的东西正在叫嚣。下一秒，他按住秋野，粗暴地舔吻对方发烫的唇齿，正如同恶犬餐食他的猎物，根本不容对方挣脱。 　　“等……” 　　这动作太突然，也太狠厉。 　　秋野的脑袋是懵的，但是舌间的温热却是如此真实。他被少年擒住手腕，想挣脱，又被按回去，动弹不得。眼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流下来，同时眼角泛起明显的红痕。 　　往下，温热的气息从脖颈处漫开。 　　不知道是嘴唇，还是心脏，又或是别的地方，他觉得难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别哭，”少年最后温温和和安慰似的碰碰他的唇，用记忆中柔软清澈的嗓音道，“告诉我，你是喜欢我吗？” 　　止不住呜咽，秋野没有说话，轻轻点头。 　　少年终于放开他，将他抱起来面对自己，给他披上自己的外套。秋野紧贴着对方，靠在少年的肩上，呜咽的声音越来越小。 　　昏暗的实验室里，少年难得耐心地搂着秋野的腰，时不时轻拍他的背。听见对方的呼吸均匀起来，他的神色也逐渐温和。 　　“为什么哭？” 　　“你变了……我快不认识你了。”秋野的声音还带着鼻音，有些发软。 　　“是么？对不起，”少年把他抱得更紧了，去吻他的眼睛，“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你脾气很好……很细心，又随和，大家都很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少年轻轻笑起来：“真的？”他感到怀里的人往自己这边蹭了蹭，把头埋进自己的胸膛，好像在闻自己身上的草木香。 　　秋野继续闷闷道：“你也从来不这样，嗜……嗜血成性……” 　　“对不起。”少年揉揉秋野浅色的头发，一遍遍道。 　　“是我错了，对不起。” 　　“对不起。” 　　秋野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又要往下掉。少年用拇指轻按着他的眼角一点点擦过：“别哭了，我不喜欢你哭。” 　　“真的，”少年亲吻怀里人的头发，像哄小孩子一样，“如果吓到你了，对不起。” 　　昏暗的实验室外，月亮悄悄退进了云里，把一切黑色都孕育得更加成熟。空气飘着炮火散去的味道，干燥又青涩，无风无雨，树上的枝叶也筋疲力尽。 　　“你刚刚……叫我云舒吗？” 　　秋野喃喃道：“嗯。” 　　“能不能换一个叫法？” 　　管云舒眼睛弯弯的，特别好看。秋野捧起他的脸，主动凑上去亲他。 　　“那……小云？” 　　“为什么是云？” 　　“不知道，就是觉得很像你。”和管云舒待在一起，自己也会变得傻气起来。 　　“之前，我叫你什么？” 　　“你总是叫我哥哥，只叫过几声秋野，”秋野小声噘嘴，“便宜你了。” 　　管云舒从背后抱住他：“以后叫你阿野好不好？” 　　“嗯。” 　　“阿野。” 　　“嗯？” 　　“阿野，你的味道好好闻。” 　　“是海盐味，喜欢吗？”秋野解开他的交错在一起的手指，起身去取放在边上的香囊，随后转身躺下，“喜欢就送给你。” 　　实验室四周微绿的光正一闪一闪，细密的小点好像把空气织成了一张柔软的大网，引诱他们触碰，拥抱，沉沦下去。 　　“阿野，好喜欢你，”管云舒把头埋进对方的脖颈—— 　　“我们一起逃走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一起逃走吧～ 第37章 逃离薄暮 　　========================= 　　“我们一起逃走吧。” 　　管云舒把头埋进对方的脖颈，呼出的热气使秋野整个人都绵软下来。伴随着喑哑的嗓音，心里有一只小兽快要冲撞出来。 　　可即使这样，秋野仍有一丝理智尚存。他抱着对方的脑袋，手指插进发间，没有回答。 　　“阿野，我是认真的，好喜欢你。” 　　“逃出这里，你不用对付我。我们会住在一起，那里的所有人都不认识我们。” 　　“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会离开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我也想，”秋野愣了愣，眼里有光亮起来，随后很快熄灭下去，“可是……我们会后悔的。” 　　话刚说出口，他也后悔了。他平生第一次讨厌自己该死的冷静。于是他安慰似的凑近了些，温软的身体同对方紧贴。 　　“我怕，明天早上就看不见你了。”对方开始亲吻自己的喉结，在白色皮肤上留下一道浅红印记。 　　“可我不会走。” 　　“你在发抖，”管云舒低声喃喃，“阿野，不要害怕我。” 　　“……我没有。”被轻轻按住滚动的喉结，秋野的呼吸很乱。他太敏感，对方另一只手正抚着他的腰线滑上来。 　　忽然，对方的动作停下来。隐约间，秋野听见他深深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 　　“这里有一块疤，蹭到了，”管云舒犹豫了一会儿，指着胸膛的一处道，“是这次打仗受的一点伤。” 　　“严重吗？” 　　“嗯，要阿野捂捂才能好。” 　　他笑起来，捉住秋野的手，将手掌捂在那道疤痕上，发烫的掌心传来一阵温热。 　　好温暖，这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管云舒还想要更多，于是紧紧抱住秋野，将对方整个人埋进自己怀里，腿也不自觉勾上去。 　　“阿野，你好暖和。” 　　这个人的声音怎么这么好听。 　　“你身上好冷，会着凉的。”秋野察觉不对，“衣服穿起来好不好？” 　　“这样抱着更舒服。” 　　秋野没办法，抬头亲亲他的脸：“身体更重要。” 　　“好吧，那我去找被子。”管云舒放开他下了实验板，动作却慢吞吞的。 　　……被子？实验室里有备用被子，说明五毒驱鬼协会的这些实验人员，看来是都已经习惯熬夜研究了。只不过，这种干劲似乎用错了地方。 　　那些用于战争的生化武器……秋野不敢再想。这层障壁，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被说破。 　　秋野有些失神地坐起，见管云舒打开柜子，抱着被子走过来。 　　管云舒瞥了一眼那排躺在门边的人，想到实验室有地热，冷哼一声径直走过来。 　　“诶？等等，我那些队友还麻醉着……你能不能也给他们盖上？”秋野后知后觉问道，清冷通透的声音在宽大的实验室里回荡。 　　“好麻烦，阿野。”管云舒看起来不开心了，“亲亲我，我就帮他们。” 　　秋野垂眉没有动作：“你好坏。” 　　“快，他们要着凉了。” 　　他没办法，只能小心地抬起对方的下巴，轻啄一下，谁知道对方又搂过自己的脖子，亲吻他嘴角的淡痣，随后噗嗤笑出了声： 　　“以后阿野像这样主动一点，我才会开心。之前你也这么害羞吗？” 　　“……太坏了。”这个人的语气怎么能这么坏，秋野实在想不通，不过心里有只小雀还是欢快地扑腾起来。 　　他面子薄，脸红得厉害，整张脸显得更漂亮诱人。 　　帮那些人盖好被子后，管云舒躺着从背后缠上来抱住他，手非常不安分地四处乱动。秋野捉住他的手后，转身有些犹豫道： 　　“你是怎么失掉记忆的？” 　　心里吊着的石头没有落下，秋野不想再等，单刀直入。 　　“……”对方没有回答，正在组织语言，手指蜷起来勾了勾他。 　　秋野以为他不愿意回答，扣住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我很担心你，还有前辈也是。” 　　“那个，别——” 　　“和颜青漱有关吗？” 　　“阿野，你直呼了那位大人的名字。”管云舒苦笑一声，突然死死抱住他，将他糅在怀里，压得他快透不过气。 　　“他会发现你。” 　　外面雾色游动着，暮霭渐渐低沉下来，一切都掉进了沉寂里。边上是黑黝黝的森林，万籁俱寂，夜凉如水。 　　秋野抬起头，吻掉少年的眼泪。他可能真的是疯了，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献出去。 　　“别怕，他能实时定位吗？” 　　“只有几分钟。” 　　“那这次，”秋野望向他，耳尖泛起绯红色，缱绻的面容露出淡淡的笑意，“我们一起逃吧。” 　　…… 　　…… 　　…… 　　实验基地不远处，一个侠士模样的人带着两个小队飞奔过来。 　　他清楚地记得，一小时前控制中心成员发给他的通讯：“穆风前辈，秋野队长那边一直没有消息。” 　　“小孩怎么可能有事啊，他那么强……”当时他的声音在发抖，“通知两个小队随我去那里，快，快点！” 　　浮空舱全都投放在战场上，穆风只好咬牙骑上武装机动车，用术法做了加速处理。而这种术法由于有些打破常规，很伤元气。 　　事件紧迫，他选择抄小道。这条道几乎没什么人走，窄得出奇啊。 　　放眼望去，夜色朦胧，空气中飘着炮火散去的味道。好干燥，他的喉咙有些烫起来。 　　一想到好不容易有个骨子清奇的后辈，却在战争里不知所踪，他就心烦得很，恨不得一拳打在那个素未谋面的、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身上。 　　可恶啊，有什么好侵略的，就那点破地方，安安稳稳平平和和过一辈子不好吗。划分领地后，对于那些鬼怪，大家明明驱赶得再顺利不过，偏偏要搞什么一家独大。 　　让不让人活啊。 　　重振布尔德，什么破烂玩意儿，这个理由真的太瞎扯了吧，明明是满足自己的私心和欲望，搞得很有使命感一样。 　　穆风骑着武装机动车，风在耳后嘶吼。 　　他越想越气，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那个战争疯子长什么样，但是发誓有天他认出来的话，他绝对要拼命和对方大干一场，以解心头之恨。 　　小孩不知道怎么样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 　　突然，小道上一阵阴冷刺骨的寒风刮过，一个带着面罩的黑衣男子突然出现，挡在他们前方。 　　穆风对着高大的身影急忙刹车，震喝道： 　　“我去，你想死吗！” 　　看不清那名男子的面容，只听见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 　　“哦？竟然没撞上来。” 　　好欠揍的口气。 　　穆风拧眉不客气道：“让开，有急事。” 　　那名男子没有动作，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两个小队的人都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 　　穆风觉得这个人精神上有什么大病，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却看见男子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里面近乎透明的幽绿在黑暗里闪着光。 　　那名男子就这么和穆风对视了几秒，没有任何反抗，压迫的气息却冰冷至极。 　　穆风十分不爽，眼皮一跳寒声道：“自己滚开，还是我帮你？” 　　不料那名男子自顾自说着话，冷冷道：“放心，你们要找的人目前好得很。他一会儿就会来消息。” 　　这次轮到穆风后背发凉，面色僵硬，放开他的衣领，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 　　好巧不巧地是，通讯符真的从腰间飞出来，里面响起那个清冷熟悉的声音： 　　“前辈？我是秋野，这边的战斗被我解决了。” 　　“前辈，听得到我说话吗？” 　　“前辈？” 　　“啊？好……干得漂亮！”穆风的情绪起起伏伏，当着黑衣男子的面，顿了许久才道，“小孩，这么久了，我们原本还打算去找你，这次突击很困难吗？” 　　对方似乎没反应过来：“诶？对，是这样，前辈，碰上了一点小麻烦。” 　　那名黑衣男子突然冷笑一声，穆风当他神经质，没有理会他。 　　“辛苦你了小孩，回来给你立个功。” 　　“多谢前辈。”对方切断了通讯。 　　穆风镇静下来，主动上前，两个人原本拉开的距离又变得极近。 　　“说吧，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怎么知道这些？” 　　“你的记性太差了，”黑衣男子正玩弄指尖的蓝色火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好好管管你的后辈，别招惹他不该招惹的东西。” 　　穆风被眼前这个神秘的谜语人彻底搞糊涂了，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潇洒的眉宇间流露出几分不快，穆风和他对峙起来，一把扯过对方的领带。难得看见此人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他终于出了一口气，恶狠狠道： 　　“所以呢？您想表达什么？” 　　小道上安安静静，小队成员觉得气氛剑拔弩张，都不敢吭声。天地间寂静没有声音，有几只大雁在灰夜上方盘旋，四周的风肃穆又沉重，细碎的雪花正飘下来。 　　黑衣男子顺势擒住他的手，力度很大，冰凉的触感从手腕袭来。但穆风仍没有松手，等着他的答案。 　　太阳要升起来了。 第38章 失落童话 　　========================= 　　“多谢前辈。”秋野还想和穆风再说几句，没料到通讯符却猛地化为灰烬。 　　“怎么了？”秋野诧异地看向少年，刚刚的通讯被他亲手切断了。 　　管云舒一本正经道：“他叫你小孩，我不开心。” 　　“他是你的前辈……” 　　“前辈也不行。”管云舒认真地看着他，可是秋野只觉得好笑，没注意那对深黑的眼眸里有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你对他不能叫这么亲。” 　　秋野当他孩子气，噗嗤一笑：“知道穆风前辈叫你什么吗？” 　　“什么？” 　　“臭——小——子。”秋野在使劲憋笑。 　　管云舒脸色变了变，揉揉对方柔软的头发，笑里带着几分宠溺。 　　此刻，远远离开了实验基地，他看向身旁的人，步子正走得极慢。 　　“困了？” 　　秋野无力道：“可能是吧，想睡了。” 　　“上来，我背你走。” 　　管云舒在他面前半蹲下来。秋野没想到这个展开，顿了几秒，才趴上去，软软地靠在对方的肩上。 　　“阿野，其实你可以再依赖我一点。”他笑起来，“比如，环住我的脖子？” 　　秋野轻轻“喔”了一声，听话照做了，耳垂又染上绯红，他其实很不习惯这样的姿势，从来没有人这样背过他。布尔德家族的条条框框约束下，这种亲密的姿势连父母都没有做过。 　　“我们去哪里？” 　　对方的热气喷在他的脖颈和耳后，不自知的蛊惑让人愈发沉沦。管云舒的声音低沉，不像往日一样清越： 　　“先去我那里？带你休息。”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又补了一句。 　　秋野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点点头，迷迷糊糊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好乖。 　　管云舒背着他，行了许久，等到背上的人不再有小动作，用禁术瞬移来到总部的后门。守卫见了趴在他身上安睡的大美人儿，压着嗓子问：“您背上这位是……” 　　“一个朋友，他的身份卡丢了。这点小事，没必要让大人知道吧，嗯？” 　　对方明明在商量，可守卫觉得这像极了一道命令，似乎带着上位者的压迫。 　　进了门，走进房，管云舒勾勾唇，心情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他轻轻将秋野放在柔软的大床上，对方却不太安分地醒了，朦胧中半眯着眼睛，样子还是恍恍惚惚的，脸上染上一抹艳色，好可爱。 　　拉上窗帘，喝杯热咖啡，管云舒眯起眼，伸手触碰对方长而软的睫毛。他想，阿野睡觉的时候怎么这样乖。 　　想亲了。 　　他不动声色地凑近，轻吻对方的柔软的唇。可是一碰到那里，他忍不住想要更多，力度也大了起来。 　　“唔……”对方的眼睫微微颤抖，嘴里有些喘不过气。 　　松开后，对方仍半眯着眼迷迷糊糊道：“这里是哪里……” 　　“我的房间，带你来这里休息。”管云舒的嗓音里满是笑意。 　　他心情太好，看着对方脖颈上微微发红的咬痕，黑色眼眸里压抑的欲念慢慢清晰。 　　“喔，那和会长说过了嘛……” 　　“没有。阿野，让我和他说？” 　　“好啊……”秋野费劲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写着通讯码的符递过来，淡蓝色，还带着勾人的味道。 　　有些坏心眼，管云舒没有接过来，拉过他悬在半空中的手臂，顺势地，两个人紧贴在一起。 　　紧接着对方在自己的怀里翻了个身，又软绵绵地睡了过去。 　　毫无防备，乖顺得要命。 　　…… 　　…… 　　…… 　　凌晨，GT驱鬼协会内部，此刻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会长，只有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还在回忆刚刚的对话。 　　“您好，我是管云舒。” 　　“阿野在我这里休息，让我和您说一声。” 　　互相敌对的两个阵营，各自的得力手下正在同一间房里休息，而且称呼得过分亲昵。最要命的是，对方性情大变后，还是嗜血成性的“杀人机器”。 　　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会长懵着脑袋道：“你……让他接通讯？” 　　对方压迫的声音马上变得柔和起来，像是在哄着谁。 　　“阿野，会长要和你说话。” 　　“阿野？” 　　“唔……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但是这语气变得太软，会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谁……” 　　“你们会长，乖，他不放心，和他说几句？” 　　“嗯，会长……” 　　“秋野，你怎么回事？”会长太过惊讶。 　　对方道：“我在这里睡觉，你们不用担心……” 　　“你还清醒着吗？” 　　对方道：“嗯……我好困，让我睡吧……” 　　看样子是真的困了，会长像老父亲一样嘱咐道：“你记得早点回来啊。”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保护好自己。” 　　话音刚落，对方就毫不客气地切断了通讯。这样的举动，让会长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 　　…… 　　…… 　　秋野的意识仍旧模糊不清，温软紧贴他的身体。 　　“阿野，以后和我在一起，什么时候才能像现在这样，一点也不紧张？” 　　“别闹……”秋野半梦半醒，在他怀里翻了个身，“睡觉吧。” 　　秋野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听话地搂住他的脖颈，让轻柔的吻一个个落下来，留下红痕，好生暧昧。 　　周围的空气变得滚烫，舌尖丝丝的咖啡味逐渐在唇齿间蔓延开来。藏在骨子里的恶劣一旦被勾起，后果不堪设想。 　　“好疼，别，不要了……” 　　秋野小声求饶，终于从梦里惊醒过来。脖子上多出的几道红痕，有鲜血正在源源不断渗出来，而且对方正上瘾似的用舌尖舔舐着。 　　事实上，管云舒正在增加毒素的剂量。 　　咬上对方脖子的时候，他有意注进微量毒素，足以模糊对方的意识。之前的量太少，不够用了。 　　他迫切地想要占有秋野的一切，骨子里的狠戾暴露无遗。 　　“你在发抖，”他的动作往下，重复着之前说过的话，低沉动听的嗓音沾染了几分□□，“阿野，不要害怕我。” 　　衣衫不整，秋野红着眼，偏过头不去看他，这一秒又重新跌入意识模糊的梦里，带着哭腔呓语： 　　“讨……讨厌……你……” 　　管云舒怔住，终于放开了他。 　　他不想再失去了。 　　…… 　　…… 　　…… 　　秋野醒来的时候，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可怕至极的梦。但他记不清梦里发生了什么，打算就让这个噩梦彻底过去。 　　旁边，管云舒朝这边蜷着身子很乖地躺着，没有动静，轻扣着他的左手，似乎就这样过了一整夜。 　　这间房布置得很简洁，干净利落，是很多战士心目中的样子。只不过，主基调竟是咖啡色，特别迎合了管云舒的个人品味。 　　现在什么时候了？ 　　秋野下床，浑身酸软无力。自己的脖子上什么时候被缠上了绷带？他脑子很乱，拉开窗帘，看见的却是—— 　　落日。 　　远处战火纷飞的落日，硝烟在不断升起。 　　床边，有一小堆灰烬，他凑近，闻到了少许海盐味的气息，但更多的是一股难闻的烧焦味儿。 　　他摸摸口袋，只剩半叠通讯符。 　　也就是说，那边的通讯一直在打来，可是没有人去点破，于是这些符纸硬是被温度极低的蓝色火焰烧光了。 　　记得自己今天下午有个作战任务——完了，会长和前辈一定急得要疯了。 　　秋野特别委屈地唤床上人的名字。他只不过是睡了一觉，还睡得特别不安分，怎么会时间观念全无，一起来就遇上这种事。 　　“管云舒？小云？醒一醒。” 　　秋野把他抱着坐起来，对方看见他，竟揉着眼睛道： 　　“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秋野轻拍他的脸，想要他清醒一点：“我们睡了一天。” 　　“你是真的阿野吗？”对方似乎还沉浸在梦里。 　　“当然。” 　　秋野亲亲他的唇，笑起来：“这算不算早安吻？可是都日落了。” 　　管云舒终于回过神来，也傻气地笑起来。秋野又清醒了些，垂眼不去看他，手指蜷起来玩弄被子上的边纹。 　　“怎么办，这间房的隔音太好。”管云舒抵着他的前额，温柔地吻他的鼻尖，“我们都违反军纪了，回去受罚吗？” 　　“我不喜欢……战争，”秋野乖顺的声音有些发抖，“你呢？” 　　“如果战争意味着无谓的死亡与痛苦，我也不喜欢。” 　　管云舒继续轻声道：“但如果它意味着新生的和平与革命，我愿意为它付出一切。” 　　终于，骨子里的理智在嘶吼着要他回去，秋野按住他，却没有推开他。 　　转头看见看窗外的落日给云层镶上金边，云上的光辉正在褪去。灰黑的硝烟在远处肆意扩散，战鸽踩着火药残渣时不时飞过，被余晖染成金黄色。 　　明明这么残酷的景象发生在眼前，可是秋野却好想把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两个人坐在床头发呆地看着对方，不知道是谁先凑近，管云舒开始帮秋野套上自己的制服，戴上黑色兜帽，以避人耳目。 　　衣服上有他特有的味道……像走在下过雨的林子，还有清新的薄荷气，好好闻，秋野想。 　　他帮自己整理衣领，系上绑绳，喃喃：“阿野，我会想你的。 　　“我也是。” 　　秋野琥珀色的眼里漫上雾气，拉开门，走廊上的守卫早已被管云舒撤去。秋野把香囊塞到对方手里，用力道： 　　“以后，我会赌上所有风险来见你。” 　　管云舒抚平对方的细眉，笑得很温和，棱角分明的脸上有股少年气： 　　“嗯，那我等你。” 第39章 残丝断魂 　　========================= 　　天色渐暗，斜阳的光辉完全消失了。冷风刮过，暮霭沉沉，笼罩在GT临时基地高耸的钢架上。四周的空气有些冷清，瘦瘦长长的人造树规整地立在路边。 　　会长开口，略显疲惫：“你……一整天都在管云舒那里？” 　　秋野有些懵：“那个，您知道？” 　　“凌晨时候你联系过我，”会长看向秋野手里的制服，轻咳了声，“你和他，没做什么过火的事吧。” 　　过火的事……指什么？和管云舒……做什么才算过火？秋野摇摇头。 　　“毕竟对方和我们是死对头，你必须有个度，别被人套走了。”会长无奈扶额，已经尽可能做出了让步。 　　但秋野仍固执地帮少年说话：“会长先生，他不是那种人。” 　　“秋野，因为这个，你已经错过了一次重要的作战。如果现在说话的人是穆风，你前辈不会就这么放过你。” 　　“人心是会变的。” 　　一向清醒的秋野才发现自己犯了糊涂。 　　他们还在交战，而自己去了五毒那里，相当于将掌控权直接送到对方手里。 　　自己并不一定能够脱身，一切都必须完完全全取决于，那个他喜欢到骨子里的少年。 　　他太被动了。 　　那天夜里，会长像个老父亲一样劝了他很久很久，劝他绝不能再干这样的傻事。可惜他脑子很乱，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的会长，即使立场在自己这边，也还是无法理解他的心情。他觉得有些委屈，可是作战队长是不能掉眼泪的。 　　战争还在继续，而他每日的工作是杀戮。 　　他很年轻，对生命的认识，唯有在互相杀戮中让自己存活下去。 　　秋野见惯了死亡，共情能力却极强，一次次眼睁睁看见队友被炸成残肢，或是看见他们被对方的生化武器活生生变成嗜血的怪物。 　　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和自由被这种压抑的氛围遏制得不堪一击。 　　很多夜里，秋野都失眠得厉害，需要抱着管云舒的衣服才能入睡，偶尔在深夜哭着醒来，嘴里还含糊地唤着他的名字。 　　他没有和别人谈过心，只有穆风知道他在想什么。 　　穆风上次差点被那个疯子弄死。一个月前的那天，在剑拔弩张的对峙下，他被黑衣男子用力拽进了结界。他还是第一次进入那种鬼地方。 　　那个男子告诉他，自己是颜青漱。 　　他勃然大怒想要动手的时候，被男子猛地擒住双手。能感觉到对方的术法气息，已经达到了巅峰造极的地步。 　　对方没有回击，似乎对他刚才不礼的举动很感兴趣。 　　“你就是穆风？”对方问。 　　“滚开，劝你快放开我。”他惊讶于对方竟然认识他，挣扎着，宁死不想牵连组织。 　　对方不旦不滚开，反而又捆住他的手脚，凑近了些，令他头皮发麻。 　　“乖一点，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不是很想知道么？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久没有面对面这样说过话了，满足我一下，嗯？” 　　他以为这是对方神经质的恶趣味，没有理他。对方看他受苦，心情似乎更好了，竟真的认认真真地告诉了他一切。 　　包括对方的过去，对方的现在，和对方可能的将来。 　　可笑的是，他竟然真的咬牙等对方说完了，或许是由于人之将死的心软。 　　最后他终于破口大骂，对方却无缘无故放了他一条生路。 　　“你是第一个没有打断我的人。” 　　他回想起来仍心乱如麻，即使阅历颇多，自己从来没有碰到过如此古怪的事情……还有这么古怪的人。 　　疯子般的价值观，疯子般的信任，疯子般的偏执，甚至还带点孤独。 　　穆风回忆着，敲开秋野禁闭的房门，看见他一副头发乱糟糟的憔悴模样。 　　“怎么了小孩，你不舒服吗？” 　　“前辈？你怎么来了？”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穆风推开门进来，伸手探他的额头，却被对方很快躲开了，“状态这么不好，没发烧吧？” 　　“没，没事的。”秋野避开他炙热的目光，像一只无助的小兽，“前辈进来坐坐。” 　　“你心情不好，和我说说？前辈帮你排解排解。” 　　秋野把热茶端上来，放在茶几上：“我很好。” 　　“是受不了这次的战争吗？” 　　秋野蜷起衣角抿嘴摇头。穆风环顾四周，看见床头柜上放的小徽章，故作好奇道： 　　“之前没有问你，那个徽章是管云舒给你的？那臭小子之前也一直带着。” 　　秋野抬头道：“嗯，是的。” 　　穆风看到秋野眼里闪过一丝光，但很快又熄灭下去，恢复了刚刚死气沉沉的模样，不忍道： 　　“我们来聊聊那臭小子以前的事好不好？觉得你应该挺感兴趣，嗯？” 　　秋野听这话，不由得怔住了，白皙的皮肤染上一丝红晕。 　　“为什么？” 　　“不为什么，单纯想聊聊。”穆风笑起来，狠下心，“秋野，你说，管云舒这家伙之前有对你提起过，他有个旧情人吗？” 　　全身仿佛被电了一下，秋野身子一颤，想破脑袋都不可能想出来， 　　秋野苦笑：“他……没有。” 　　穆风道：“他就是憋太久了，闷坏了，才被那疯子带着走。” 　　“第一次碰见他的时候，那会儿这小子还单纯得不得了，什么事都由着那疯子来……” 　　秋野听着，细长高挑的眉毛不经意间又皱起来。 　　“前辈，你说的这个……疯子，是谁？” 　　穆风沉声道：“你认识的，还记得吗？那个战争疯子。” 　　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冷冰冰的，秋野身上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变得异常安静，扭头站起来：“好闷，我出去透透风。” 　　嘶，想要揭开那臭小子不堪回首的过去真不是件容易事。他本来不想插手，但以后秋野和那臭小子在一起的话，必须把那些麻烦事儿给解决了。 　　在那臭小子什么也不记得的情况下，他不能让颜青漱去戳破这些事，不然事情会变得更加糟糕。 　　察觉到对方声音微冷，穆风轻拍他的肩膀。大美人儿这就受刺激了？看来改天再说下一步也不迟。 　　“诶，小孩别难过，都是过去式了。” 　　“可他们现在在一块儿，”秋野的声音终于流露出一丝委屈，变得没有那么淡漠，“我什么也做不了。” 　　穆风心里骂自己该有一万次了，同时发誓以后必须给得会长磕几个响头，道： 　　“那就去争取啊，也让自己好受些。” 　　这小孩，吃起醋来也闷闷的。 　　…… 　　…… 　　…… 　　躲在角落的铁丝网后，用术法束缚住敌人使其聚在一起，在奔跑的时候将弹药投掷过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爆炸强烈地冲击他的每一个感官。 　　秋野被这种气流裹挟着，逃出来，看身后灰飞烟灭。 　　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一切温柔都显得那么珍贵，克制又隐忍，曾经将他拉出作战时那副冷面无情的样子。 　　他曾温柔地迷失在那个少年的拥抱和亲吻里，哪怕最微不足道的触碰都始终铭记在心。 　　现在他只能面对冷血的事实，将一切用假面伪装起来。 　　“队长！小——” 　　一刹那，恍惚听见远处身后小队撕心裂肺的声音。 　　一定是被击中了，虽然没有痛觉，但温热的鲜红液体从胸膛里涌出来。没有命中他的要害，四肢却仿佛被抽干，动弹不得。 　　秋野倒在地上，脸色逐渐开始发白，呼救的声音渐渐嘶哑，最后开始发烧说胡话，念他日思夜想的名字。 　　他想到死亡，想到落日时分的那一个拥抱，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暴露得彻底，他就要死了。 　　没有人敢靠近他，四周太过空旷。 　　朦胧中，似乎有人抱着他在哭。可是体力被耗尽，嘴里只剩下沙哑的□□，唇干得可怕，脑袋也陷入无止境的混沌，心脏跳得极缓，最后连□□也渐渐停止了。 　　他离死亡那么近，就同水溶在水里，不能分辨呼吸。 　　-------------------- 　　作者有话要说： 　　是刀子…… 第40章 涸鱼得水 　　========================= 　　谁……是谁…… 　　谁抱着他在哭…… 　　秋野微弱的意识回转，费力地想睁开眼睛，但失败了，又跌入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里，四周的蓝色鬼火犹如他习得的术法所为，正舞动雀跃着欢迎他的到来，荒谬又可笑。 　　这里绝不是天堂，也并非地狱。不过……终于被战争胁迫着死去了吗？ 　　这就是他离开布尔德所追寻的自由。 　　想哭，却没有眼泪。秋野摔落臆想的山崖，下落的气流裹挟着自己，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快要崩塌的意识空间中回荡。 　　“阿野，醒醒……” 　　“阿野，别吓我好不好……” 　　阿野？阿野是谁？好亲昵的称呼，但自己似乎很喜欢听到这样的声音，并不觉得讨厌。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又要到哪里去呢。 　　错乱的意识空间正在扭转变形，他闷闷地踹开突然出现的铁门，又听到刚刚那个熟悉的声音。 　　“别……” 　　秋野有些好奇地进门，这里似乎是一处实验室，周围的空气有股怪怪的味道。一个蜷在角落里的少年，俊秀得招人喜欢，正对着淡黄符纸正说着什么话。 　　可少年看样子虚弱得要命，令一向淡漠的自己也有些心疼。 　　“哥哥，别去前线……” 　　对方似乎看不见站在面前的自己，仍对着符纸喃喃。忽地，一个戴着面罩的黑衣男子走进来，粗暴地穿过自己的身体，猛地上前将那符纸化为灰烬。 　　好恶劣，见面的第一眼就不喜欢他。 　　“滚开。”少年的声音虽然中气不足，但还是带着满满的恨意。 　　“何必呢？下一次实验，你就会永远忘了他。对他来说，你只不过是个过客，想清楚一点，对你们两个都有好处。” 　　少年抬起头，眼角微红，带着怒意道：“也轮不到你来说教，你这个——” 　　“我这个什么，卑鄙无耻的小人？”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而我呢，只不过是换种方式收回来而已，有什么错呢，嗯？” 　　戴面罩的黑衣男子半眯着眼低头打量着少年，微绿的眸子里闪着玩味又狠戾的光亮。秋野鼻子一酸，眼睁睁看着他横抱起死命挣扎的少年进了实验舱。 　　好讨厌这种感觉，好讨厌这个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他们是什么关系？自己和他们之间的联系是什么？为什么他明明觉得很熟悉，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这种挫败感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秋野走出铁门，意识空间内有一股上升的气流推着他飘起来，仿佛自己突然长了一双无形的翅膀，可以自由自在地滑翔。 　　他似乎真的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自由。 　　抽穗的芒草在金风的吹拂下迎风飘荡，湛蓝的天空如此明亮，群山绵延，日光下的水汽还未消散。低头，自己身下一江澄澈的秋水。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没有一丝人世的负担。他快要彻底忘记一切的时候，那个沙哑的少年音又在自己耳边响起—— 　　“原谅我，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可以吗？” 　　“阿野，睁开眼看看我，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秋野的身体变得温热，令人心碎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响起。他的心好乱，想让对方不要再说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硬是开不了口。 　　嘴里尝到一丝咸涩的味道，这个液体——他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眼泪。 　　自己……哭了？ 　　那确确实实就是自己的眼泪，不会假。越来越多的泪水从眼里涌出来，顺着脸颊流下。可是，自己为什么要哭？ 　　明明他已经获得了长久的自由，再也不用背负沉重的东西。 　　“阿野，你哭了？” 　　“太好了……” 　　那个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却含着令人心碎的笑意。下一秒，秋野察觉到身体里淌过一涌泉，缓缓地流向自己内心深处的丹田。整个轻飘飘的身体仿佛又有了重量。 　　身下是漫山火红的枫林，熊熊燃烧像是跳动的火苗，他发呆着感受身体细微的变化，自己在半空中往下坠。忽的，他意识到这是秋天。 　　这不应该是秋天。 　　他想到一个多月前新生的绿草和低着头的蒲公英在微风里摇摆，零散的花瓣和树叶上还挂着水珠。那时候万物初醒，柳絮纷飞。现在或许是晚春了。 　　可即使炮火怎样摧残生命，时间也不可能变成秋天。 　　他的理智终于发挥了作用。 　　秋野半睁眼，模糊中靠在一个令人心安的怀抱里，淡淡的草木香夹杂着薄荷。 　　那人抱着他一直紧张地说着什么话，而体内有源源不断的元气流淌进来，这种舒畅的元气正治疗着他因流血而脆弱的神经。 　　他用尽力气抬起手，希望这并不是空无所有的虚幻，想要抓住眼前的这个人。 　　少年的眼泪慌乱地砸在怀里人沾满血的衣服上，他轻握住对方抬起来的手腕。是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吗？秋野没有力气想，胡乱地把手贴在少年温热的胸膛。 　　好舒服，这就是活着的感觉么。 　　他满足了，对着少年浅浅地笑了一下，漂亮的脸上，线条柔和到极点，沾染的血迹就快要干涸。 　　最后不受控制地，又重新跌入那些意识破碎的虚幻里。 　　…… 　　…… 　　…… 　　医疗舱外，已经休战，许多人窃窃私语。 　　他们那个杀人不见血的老大，回来的时候抱了个浑身是血的美人儿。 　　一身暗色军衣的老大戴着兜帽，稳稳当当抱着怀里人，喘着粗气，可以看出他跑得太急太急。 　　而且老大眼睛红得可怕，似乎是哭过了。 　　美人儿被抱上医疗台，老大终于出来了，竟垂头瘫坐在门外。一贯强硬的老大还有这副模样，大家不敢过问，交头接耳。 　　在琐碎的交谈里，一个不怕死的小弟凑近了他。 　　“老大，您带回来的人是？” 　　管云舒摘下兜帽，抬起头，眼里的猩红还没有褪去，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 　　“老婆，你有意见？” 　　小弟屁颠屁颠跑开，于是这个消息就同一阵风，在基地里传开了。大家都知道老大有个藏了好久的男朋友，而且就在他们基地。 　　大家都想见见那个大美人儿，如果可以，再叫一声嫂子。老大平时冷脸惯了，肯定会特别高兴，没准儿一开心就赏他们几个小钱。 　　可是传闻中的大美人儿正在闭关治疗。于是一个问题就成了大家的家常便饭—— 　　“你们说，到底是谁，配得上我们老大啊？” 第41章 别推开我 　　========================= 　　前来支援五毒分队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在障碍物的周围，秋野被那个人形鬼怪射倒在地，浑身是血。 　　管云舒的心快要死了。 　　他在做什么，怎么会蠢到与阿野为敌。 　　这辈子只有一个阿野，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自己却没能忤逆那位大人的命令，忠诚得像条没有尊严的狗。阿野一定也对他失望透顶。 　　他恨透了自己。 　　他恨。 　　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的秋野，此刻仍昏迷着，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雪白的床上，其体内的寒气却无时无刻不钻进管云舒的身体。 　　他在利用术法帮对方调整气息。 　　“阿野，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管云舒继续喃喃。 　　“本来以为，只要你一直喜欢我，我们在总会一起，没有任何问题。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带你……私奔。可是最近我发现自己不能。” 　　“本来一直等你来找我，可是没等到。我经常想，你会不会已经忘了这个约定？” 　　“好想把你藏起来，阿野，这样就只有我能碰你。” 　　阿野此刻较为微弱的意识维持着他的生命，受伤的样子却好乖，白嫩细长的手指微微蜷起来，长软的睫毛也稍稍卷翘。 　　忽地，他注意到对方眼角有一块小小的新疤，看起来刚刚结痂。 　　心疼了，管云舒弯下身。那是一块暗褐色的新疤，虽然小，但似乎很深，呈小小的十字。 　　上次见面的时候，这里还很光滑，和四周细腻的皮肤没有任何区别。 　　管云舒红了眼睛，偏过头去看向窗外。 　　硝烟已经停了，他颁布了假的命令，宣布休战一周。这个时间不长不短，那位大人还在忙着别处征战，不会那么轻易引起怀疑。 　　只是，一周……又能改变什么？ 　　三天后，秋野醒了。 　　自己奇迹般没有死。 　　这间房好陌生，布置完全不是GT组织的装修风格，让人想到高耸严寒的雪山。 　　他睁开眼，一个博士正对仪器自言自语：“可能是三百年？或许这个指数的话，也许真有人天生就有？还是说……” 　　脑子不是特别清醒，稀里糊涂地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干得不行。 　　“那个，请问，这里是哪？” 　　博士听见声音，回头吃惊地笑起来：“您醒了？您等等啊！我们老大马上来。” 　　老大？什么老大？谁是老大？ 　　紧接着他开门大吼一声，老大的人醒了。 　　顿时间外面骚动起来。 　　“快叫老大来！憋了这么久终于能见真人了！” 　　“老大！刚刚还见着他，现在人嘞！” 　　“老大跟着学做饭呢。” 　　“老大牛逼！” 　　秋野感受到许多道好奇和打量的目光正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盯得他有些发怵。他彬彬有礼地对着门口这些陌生面孔点头。 　　“那个，请问，这里是哪？ 　　“这是我们基地，您就别客气，放心住。” 　　秋野疑惑：“是你们救了我？” 　　“不不不是我们，我们怎么敢啊，是老大把你抱回来的。” 　　“你们老大？” 　　“你不认识我们老大？哦豁，看来是老大单方面一见钟情吗？这个展开也太刺激了哇擦。” 　　“敲，不愧是老大看上的人，就是漂亮。老大这几天一直守着，没少看吧哈哈哈哈。” 　　“……” 　　秋野觉得哪里怪怪的，没有说话，自己和这群戴军帽的人好像不在一个频道上。 　　“你们先出去。” 　　门口的人都退去了，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进来，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是他心心念念的管云舒。 　　秋野的呼吸滞住了，一下子没晃过神来。 　　少年笑起来：“阿野，看呆了，不认识我？” 　　“你怎么……在这里？” 　　秋野发现管云舒这人其实有些矛盾，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还能面不改色地开一些玩笑，明明好久没见了，语气还是一样亲昵自然，仿佛他们两个从来没分开过一样。 　　管云舒的手抚上他的手背，意外地比自己要大，给人一种特别安心的感觉。 　　“是我救了你。阿野的营养液还不能停，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吗？” 　　秋野木讷地摇头，却听见对方坐下来道： 　　“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秋野晕晕乎乎的，看对方竟真的主动凑近了一点，像是等着什么，于是有些犹豫地，慢吞吞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 　　“阿野好乖。” 　　看着眼前人懵掉的样子，面前的管云舒轻笑一下，似乎带了点对病人不该有的攻击性。 　　“刚刚那个算奖励吻，还不够，再来一个好不好？” 　　秋野知道对方在逗他，故意撇过头不看他。想到刚才那个吻，突然想起对方和那位大人的关系。 　　旧情人。 　　他在为旧情人卖命。 　　他一直不惜一切代价，在为旧情人卖命。 　　“谢谢你救了我。”秋野开口，语气却意外生冷。 　　管云舒黑色的眼睛有些深邃，眼眶一湿，语气软了下来：“阿野，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一直在等你，可是你却没有来。” 　　“你觉得，我应该去吗？”秋野的声音虚弱低沉，可是却用尽力气，仿佛在审问这个少年。 　　“为什么？阿野，你不喜欢我了吗？” 　　轮到管云舒手足无措起来。他愣了下，抓住对方修长得手指，力度大了几分，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对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我发现，自己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你。”秋野用力道，发觉对方的脸渐渐逼近。 　　他狠心躲开了那个即将发生的吻。 　　这次，管云舒连眼里那道祈求的光都消失了。他两眼通红，眼里漫上水汽，模糊地望向秋野。 　　“你想知道什么？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一定告诉你。阿野，你别这样可以吗？” 　　秋野垂眼，推开他缠上来的手：“如果我不问，你就打算永远不说吗？” 　　“什么？阿野，你怎么了？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管云舒慌乱地把他抱在怀里，好像这样秋野就不会和他分开。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秋野怔怔道。 　　秋野没有推开他，发现对方在轻轻发抖，顿时心一软，将头靠在对方温热的肩上。 　　管云舒的心脏跳得很快，只是这种程度，他真的受刺激了，秋野紧抿嘴角想着，可自己还什么也没问。 　　“阿野，不要推开我。” 第42章 怒意 　　===================== 　　秋野任他抱着，思绪万千。 　　紧绷的理智断开，他用力把头埋在少年的颈窝里，这里的温度滚烫。 　　不想分开。 　　他喜欢被抱着。 　　这里有管云舒身上好闻的草木香，促使他想再靠近一点。 　　秋野喃喃：“我不知道，我们怎么继续走下去。” 　　眼圈也许已经开始发红，他快要哭出来。 　　此刻自己说话变得有些发酸，尾音还带点颤： 　　“真的，你是知道的，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秋野发觉抱着他的人轻抖一下，没有吭声，把自己搂得更紧。他哑着嗓子继续道： 　　“所以，虽然立场不同，但有时候，你能不能也多信任我一点点？” 　　脑子里都是那个战争疯子的黑影——那个他所谓的旧情人，秋野很少一下子说这么长的话。他在等一个回答，这个回答对他很重要。 　　两个人，就凭这副拥抱的姿势，任谁看来都是亲密无间的恋人。 　　像是没有发生任何问题。 　　“阿野，我……”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通知，通知，人形鬼怪测试将于五分钟后开始……“ 　　秋野一愣，彻底呆滞。 　　他察觉到管云舒抱着他的身体，也随之僵了一下。 　　这则消息，足够令秋野窒息。然而广播声音还在继续： 　　“为准备及时投放战场，请各负责人带上它们前往大厅进行第三轮测试。” 　　“通知，通知，人形鬼怪测试……” 　　开始循环第二遍，没有错，真的是一个正式的通知，不带一丝玩笑口气。秋野才意识到自己听见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而且更要命的是，这件事情发生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边。 　　人形鬼怪。 　　这个堂堂驱鬼组织，训练人形鬼怪，杀人。 　　什么？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开始的？ 　　突然感觉一阵恶心，那阵草木的味道也令他头晕。他茫然地挣开那个怀抱，理不清任何逻辑。眼泪止不住砸下来，弄湿了胸前的病服。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明白。 　　秋野失控： 　　“你一直都知道？” 　　管云舒没想到秋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恍惚间，任凭对方拳头生生砸在自己脸上。 　　没什么力气，但秋野觉得心里什么东西突然裂开，很难修补起来。 　　“怎么了？” 　　管云舒望向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起来不相信自己打了他。 　　秋野火了，咬牙切齿道： 　　“人形鬼怪的事，你没什么想要和我解释的？” 　　“管云舒，你在这里就干这些勾当？我还真是高看你了。” 　　他气得发抖，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白色的被单被染上了要命的鲜红色。 　　管云舒本来游刃有余，如今看起来也怔住了。 　　“阿野！冷静一下，可以吗？我们之间好像出现了一些问题。我先去叫医生……” 　　秋野脸色更加难看，嘴唇还染着血，艳红又绝望。他一把捏住管云舒漂亮的下颌，讥讽道： 　　“你说冷静就冷静，凭什么？” 　　“我凭什么听你的？” 　　“事到如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管云舒抓住他的手指，膝盖狠狠压在床边，把秋野钳制在自己的空间里，面露担心地盯着他。 　　“阿野，我们只是立场不同，先不要激动可以吗？我担心，你的伤口会裂开。” 　　秋野喉咙发哽，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滚……滚下去。” 　　“别哭了好不好？我不喜欢你哭。” 　　擦去秋野的眼泪，可仍旧止不住他的呜咽。管云舒突然把他反手摁在病床头，柔和的眼神逐渐也变得晦暗起来。 　　“别哭了，哭起来多不好看，阿野要听话。” 　　秋野毫无防备，顺着他的动作被他压在身下，虚弱的身体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我让你滚……听不懂吗。” 　　音量太小，他偏过头不去看对方，眼泪还在往下掉。 　　管云舒却听见了，拨开他额前的头发，声音一如之前的清澈。 　　他的喉结滚了滚，语气微沉道： 　　“滚？阿野，你受不了我了，对不对？是谁刚刚却还说自己特别喜欢我，嗯？” 　　秋野下意识仰头，又被对方按回床头，逼自己对上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你别这样。” 　　他看不出对方到底是什么情绪。 　　令他意外的是，管云舒散漫地用指尖重重擦去他唇上的血迹，随后又笑吟吟地看着他。 　　可是好疼。 　　好疼。 　　“阿野，这是我的地盘，我滚去哪里？不过你倒是可以乖一点，好好养伤不要回去，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在转移话题。 　　秋野忍着眼泪，错愕地迎上他带笑的眼神，越发用力道： 　　“你做梦。” 　　管云舒还在笑，看见他的反应，心情似乎不错： 　　“好好，我做梦，是我痴心妄想。阿野，不过想把你留在身边，又有什么错呢？” 　　他的语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下，紧接着道： 　　“你不是一直都想见我？” 　　秋野被气得半死，说不出话来。 　　“你好坏，”管云舒的语气软了下来，“我可是一直努力争取机会了，真的，可是没有用。” 　　“什么？” 　　用指腹轻轻摩挲，抚平秋野皱起来的细眉后，管云舒的笑意淡了下去。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回去，就真的见不到我了。” 　　“……” 　　哭过后，秋野的呼吸有些沉重，脑子混沌得要命。听见这话，呼吸忽地滞住，气顿时消了一半。 　　他的视线垂下，又拉上来，刚好定上管云舒的薄唇。 　　喉咙突然感觉不舒服。 　　他听见对方开口：“阿野？你这个表情，是终于舍不得我了？” 　　好复杂。 　　旧情人，人形鬼怪，见面都是问题。 　　喜欢一个人，还必须承担这么多复杂的东西。为什么？束缚太多，他快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原本只是想简简单单和他在一起，仅此而已。 　　秋野摇摇头，像是思考什么。他认真起来的时候，眼神就会盯着某一处，专注过了头。 　　眉眼也十分淡漠，让人产生一种慌乱的疏离感。 　　“可我不想被你藏起来，”即使很累了，秋野仍扯过他的衣领认真道，“我也并非你的什么东西。” 　　管云舒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秋野坐不稳，猝不及防半扑过来，抬头对上对方沉重的目光。 　　这个少年的气场什么时候这样强。 　　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了。 　　但秋野没有停下他的话，对峙的眼光异常坚定。 　　“我有自由行动的权利，希望你尊重我。” 　　说完，带着一丝残留的血锈气，抓着衣服的力道猛地一重。 　　距离被打破。 　　——近乎凶狠地，秋野死死吻住了他。 第43章 好哄 　　===================== 　　晚春的傍晚，空气中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天气也愈来愈暖。暮春瑟瑟，窗外漆黑的墨色还没有完全到来，正悄悄自远而至。 　　“我有自由行动的权利，希望你尊重我。” 　　拽着他的力道太大，管云舒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他一动不动地怔在那里，感受对方滚烫近乎发狂的呼吸。唇齿相撞的声音更令他心烦。 　　管云舒知道秋野一向很冷静，平时不可能这么凶狠地对他，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拆吃入腹。 　　看来秋野是真的生气了。 　　装作乖顺下来，他一动不动地任秋野亲下去。 　　这个吻力道太大，没什么技术含量，笨拙又凶险，倒不如说是恶狠狠地啃咬。不过这个动作放在秋野身上，就十分不正常。 　　毕竟他一向冷静淡漠，没有什么过分的情感。 　　最后秋野松开他，用力抹去对方嘴角的水渍。 　　管云舒的唇被他咬得通红，颜色太过鲜艳，有些小肿，看起来更加诱人。 　　“阿野，消气了没？” 　　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妥，但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关心。 　　“我们分开吧。”秋野面色潮红，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不像刚刚冲动的模样，拽着被角垂眼用力道。 　　管云舒早就料到对方会说这样的话，用力揉揉他披散下来的浅发，把他弄得有些疼。 　　“分开？你说的分开，是暂时的？” 　　“不是……管云舒，你一定要逼我说出来这种话么。” 　　秋野眼角还残有漂亮的水痕，在灯下忽闪，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十分委屈，就像一个没有糖的小孩。 　　“阿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别这么悲观，我们会好好的。” 　　“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哄。”秋野淡淡道，“我们俩到底谁是小孩？” 　　“阿野说谁是就谁是，只要你开心，愿意在这里接受治疗，我这里没有任何问题。” 　　管云舒的态度十分诚恳，把手覆上对方的掌心，慢慢扣住，察觉到对方想挣开，他的力度又大了几分。 　　两个人的手就这么被迫扣在一起。 　　秋野看向他，对方好看的眉眼弯弯，嘴角被自己磨破皮，出了点血，唇上的红肿一时还没有消下去。这张近乎完美的脸被他弄出了瑕疵，他有些过意不去。 　　秋野看着管云舒轻抹了一下血迹，心里隐隐作痛，任凭爱意又滋生出来。 　　看起来确实挺疼的。 　　他有点过分。 　　鬼使神差地，秋野直截了当问：“嘴唇疼不疼？” 　　令管云舒没有想到的是，秋野会这样好哄。 　　好哄得让人有些心痛。 　　“疼，”管云舒愣了一下，又有些坏心眼道，“好疼，需要阿野温柔一点，再亲一次才能好。” 　　“……”秋野没想到对方的脸皮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厚。 　　“既然两情相悦，我们就不要吵了，多伤感情啊，是不是？” 　　管云舒故意把“两情相悦”这四个字咬得很重，看起来很认真地在和他商量。秋野叹了口气，无奈地点头，换来的是一个温软的拥抱。 　　秋野本来想和对方硬碰硬，可是管云舒根本不想和自己来这一套，反而笑脸盈盈地哄着他，弄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自己在控制他？还是对方在控制自己？秋野不知道。 　　“阿野，我刚去做了粥，起来喝一点？我的手艺也是不错的，你一定喜欢。” 　　秋野看向对方亮晶晶的眼睛，心情又变好了一点，淡淡道：“你做的我都可以。” 　　管云舒轻手轻脚地让他端正坐起来：“我喂你吃吧，你就不用动手啦。” 　　“我又不是残废了。”秋野抚平自己的衣领，不自知间嘴角弧度微微上扬。 　　粥已经煮好了，清绵的香气从饭煲里冒出来。管云舒起身盛了一碗粥，将碗递到他的嘴边。 　　“张嘴。” 　　秋野没有照做，顺势要去夺那个碗。 　　管云舒避开他的动作：“阿野，你累了，这种小事交给我就好。” 　　秋野不想多说话，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这算恋人之间的关心吗？ 　　碗里的热气冒上来，管云舒温和地将勺递到他的嘴边，小口小口地喂他喝完一整碗粥。 　　“感觉你男朋友的手艺怎么样？”管云舒慢条斯理地把碗收好，期待地看向他。 　　男朋友？这个称呼……好像有点令人上瘾。 　　好紧张。 　　为什么。 　　秋野轻咳一声掩饰着什么：“还不错。” 　　“喜欢就好。天色晚了，要不要让男朋友再陪你一会儿？”管云舒递过来一张纸巾。 　　秋野接过来，耳垂泛起绯红：“你有事的话，先去忙吧。” 　　“我不知道，什么事情能比阿野重要？”管云舒捏住他的耳垂，“这里怎么红了？今天的天气很热吗？” 　　“……” 　　见秋野又闷闷不吭声了，管云舒松开手笑起来：“不逗你了。我坐一会儿就走，嗯？” 　　“你坐吧。”秋野硬着头皮道。 　　“阿野想知道什么？好像有很多事情想和我说，是不是？需不需要我把今晚的会议推掉，过来和你谈心？” 　　“那……以后有空再说。” 　　秋野避开他炙热的目光，眉心微动。 　　“可是你好像很想知道，会不会等不及呢，你不是急着了解你男朋友嘛。” 　　管云舒放得越来越开，斯斯文文地说着没皮没脸的话，张口闭口就是“男朋友”三个字。 　　他知道秋野面子薄，想看看对方害羞的样子。 　　果然，秋野的大脑里像是绷成条线，视线变得不安分起来。他抬睫，想要说什么，可声音就像卡带了一样，硬是一个字都没出声。 　　好可爱。 　　管云舒噗嗤一下笑起来，侧身把头轻靠在秋野的肩上，在他耳边呢喃： 　　“阿野，没事的，和我在一起不用害羞。” 　　“谁害羞。”秋野的脸涨得更红了，任由他喑哑的声音在耳边作祟扰乱人的心智。 　　“是我害羞，”管云舒蹭了蹭秋野的头发，“是我紧张，脸红得发烫，话也说不出来，是不是？” 　　秋野脑子一片空白，对方的下巴轻抵在自己温热的皮肤上，让这种真切的感觉进一步加剧。 　　“太近了……”他呼吸屏住，不知道手该放哪。 　　管云舒下意识手把手教他，捉住他的手，将其按在自己腰上，发觉对方的手轻抖了一下。有些想笑，他回搂住对方的脖子。 　　“你真好，让我再抱一下。” 　　秋野听见这话，心脏慢了半拍，随后又飞快地跳起来。 　　他早晚都会溺死在这个少年温柔又潮湿的的沼泽里，爱意化作甲烷，毒渗透进身体，像被下了解不开的蛊。 　　但他或许不会枯萎的，爱意永不凋零。 第44章 感谢 　　===================== 　　不远处的雪山上，峰顶处的终年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奇异的光芒。望向峡谷，之间隐约能看见倾泻下来的冰川。 　　白雪皑皑，巍巍壮观。 　　今日是休战第六日。 　　战场边五毒基地，这几日大家直呼轻松，好久都没有放过这么长的假，除去训练的时间外，自由过了瘾。 　　他们同时都注意到一件事情——他们老大，天天往病房走。 　　大家一致认为，原来谈恋爱会让老大变得黏人。 　　而且最近老大的气场，也似乎没有以前那样强。 　　甚至在指挥他们训练的时候，有时候不经意间，老大说话也是带笑的，甚至可以说是……带有一丝温柔。 　　太神奇了。 　　平时动不动就冷脸的老大笑的次数也频繁起来，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有人不怕死在门缝里窥探过老大和大美人儿相处的样子。 　　那时候老大心情看起来不错，撑着脸看对方小口吃苹果，低头和他小声说什么话。两个人凑得极近。 　　忽地，不知道老大说了句什么，对方耳朵通红，垂眼推开他的肩，像是害羞。 　　老大却去勾勾他的鼻子，眉眼弯弯，眼眸忽闪，这样继续看他，让对方更加不知所措起来。可老大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愈发大起来。 　　看来大美人儿的魅力老大也招架不住啊。 　　于是这便在私下里传开了。 　　老大，真的，难过美人关。 　　而且还乐在其中。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日晚上，管云舒出房门的时候，心情差到极点。 　　“博士，查清楚了么？” 　　一个少年冷冷地抵着博士办公室的门。 　　博士一抬头，瞬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被冻成冰，让人寒颤。 　　“老大……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 　　少年抿抿嘴不屑道：“我很吓人？” 　　“不不是，我的错，是我反应迟钝，”博士苦笑着摆摆手，“我这次可是非常精细地测算过了，大概率是不会错的。” 　　少年慢条斯理地走进来，身子前倾，压在博士桌前，听他继续道： 　　“这次管子里的血，起码存在了三百年。老大，你的那位朋友——” 　　博士欲言又止，看少年散漫地望向他的眼睛，似乎要把他的心看透，飞快改口道： 　　“你的那位男朋友，他真的不是普通人。” 　　少年眯起漆黑的眸子：“当真？以你的性命担保？” 　　“老大……我真没骗你，第二次了，你还不信吗……你你你别这样看我，我瘆得慌。”博士后退两步，“虽然上次的你不记得了，可是我都复述过好多遍了呀，老大。”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少年用食指轻轻敲打着桌子，发出有规律的声响。 　　博士知道这是老大在思考什么，小心地继续劝道： 　　“可能……每个人都有秘密？老大，我劝你你还是亲自问问的好。我觉得你那朋友，呸，男朋友，看样子挺坦诚的。” 　　“我再等等，”少年放下一袋金，桌子上响起哐当的撞击声，“烦请博士不要断了研究。” 　　少年转身离开，留下扶额的博士在暗暗叹气。 　　老大心思太重，顾虑太多，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博士想。 　　太阳还未升起，休战第七日。 　　管云舒不知道的是，在数个异地的漫漫长夜里，秋野的脑海里无不弥漫着未知与迷茫。 　　深邃的幽暗伺机而动，在心中明暗博弈的时候挑动着他的神经。 　　日出从不属于奔忙的人，秋野很清楚这一点。 　　正是凌晨，值班的守卫也换成了仿生人，稍微用一些术法，或许勉强能出去。 　　秋野的通讯符被焚毁了，奈何自己也没有记住会长和穆风前辈那串长长的通讯码。一周了，他们肯定特别担心自己。 　　怎么办。 　　他要怎么取得联系。 　　这里根本没有自己那边的人。 　　他不是没有想过向管云舒求助，对方的情报里一定有那两串通讯码。但他们是敌人，而且管云舒非常不希望自己离开，回到GT组织中去。 　　一提到通讯二字，他发现对方的脸色总是出奇地差。所以秋野最终还是放下了这个求助的念头。 　　听基地里的人闲谈，今日是休战的最后一日。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要被藏到什么时候。 　　眼睁睁看着自己组织的人被这边的人形鬼怪杀掉吗？ 　　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管云舒原本昨晚笑着答应他，在今夜把关于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今夜……可是他等不了那么久。况且，他的伤势在这里的精心照料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秋野受人恩惠，可也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除非……只是为了不离开那个他喜欢的少年。 　　他的心好乱，他必须做点什么。 　　做人要对自己狠一点，他想到师傅曾经对他说的话。 　　也是，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失去一些东西。 　　于是秋野带上配好的药出逃了。顶着寒风，黎明未至，一轮晓月留恋着浩瀚天空，黑夜也渐渐泛白。 　　于心不忍，他留了一袋金，里面是这几日的医疗费，似乎多了些，但也是心意。 　　他还在桌上放了张手写的字条，认为感谢之意要多真挚有多真挚。 　　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碍管云舒看见空空如也的病房的那一刻起，真的气炸了。 　　那一瞬间，眼前一黑，感觉一切都崩塌了，竟说不出话来。 　　正是早晨，摄像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秋野换了个方向，恰好对着门口，而不是他的床。 　　狡猾至极。 　　看起来那么乖顺，出逃时还不是计划得严丝合缝。管云舒拿起那张字条，上面的字端正清秀，一看就是秋野的手笔。 　　“承蒙照顾，感谢至极。” 　　为什么，语气还是一样冷清生疏。 　　“老大？怎么回事？”后面赶来的医生匆匆道。 　　“他走了。”管云舒原本漆黑的眼睛由于充血而红得可怕。 　　“啊？我去……老大冷静一点，别动怒……” 　　“他走了。” 　　“老大……” 　　“这样也留不住你吗，阿野。” 　　他走近窗子，明明温暖的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上，整个人几乎镀上一层金色，可是他为什么觉得这样冷。 　　面对空荡荡的房间，管云舒苦笑着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拴住一匹自由冷静的雪狼。这也许就是他的宿命吧。 　　不过，一念之差下，他还是抬脚出了门，就像平时一样。 　　“老大，你去哪？” 　　“去外面走走。”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像融不开的坚冰，令人害怕。 　　“顺便把你们老大的人请回来。” 第45章 烫雪 　　===================== 　　穿梭在禽鸟低鸣的森林里，空气中飘着树枝干燥的气味，寒气沉沉。针叶摇摆的摩挲声衬得周围更加寂静。 　　战场两侧，两个阵营的基地照理来说应该离得不算太远。 　　可秋野走了许久，腿也有些疼，但仍没有穿过这片森林。 　　他没有多少补充体力的东西，口袋里只剩数条巧克力，是……管云舒昨日塞给自己的。 　　秋野知道管云舒在自己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一直琢磨自己喜欢什么。昨日，管云舒还笑吟吟地望向他，提到要让厨子日后做些口味清淡的小食。 　　该死……好想他。 　　好想。 　　雪山附近，森林里的雪还未化开，时不时从枝叶上滑落下来。这里的叶子遮天蔽日，分不清白天黑夜。 　　鼻尖冻得染上几分红，秋野低头往手里哈气，企图暖一些，但是无用。 　　抖落大衣上的细雪，他一手提灯，一手握着自制的罗盘寻找方向。 　　是罗盘的问题吗？为什么指针总是在左右晃动，难道……即便是成功做了许多次，他的技术还是这样差？ 　　冷静，必须要冷静。 　　摇头利落地拨开一丛灌木，竟发现前方有许多串脚印。 　　这条人踩出来的小道，雪被压成水，化得差不多了，在周围显得有些突兀。 　　总该试试。 　　毕竟按着罗盘走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出路。 　　于是他摸索着前进，脚步静悄悄的，生怕惊扰了林子里还在沉睡的野兽。 　　“嘶！” 　　他没忍住，禁不住闷哼一声。有什么叶子狠狠刮了他一下，而这里的叶子又极细，恰好刺中他眼角那块小小的十字疤。 　　虽然痛感全失，但其他感官反而变得更加灵敏，这种针扎的触感令他浑身一颤。 　　胡乱涂抹了些消炎药剂，秋野紧接着又咬牙踏进前方浓厚的黑影。 　　忽地，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听起来近在咫尺，还带着回音。 　　“嗯，放心，我正要去和那臭小子谈谈。” 　　“好好好，你就别担心了，放心准备就行。这事儿尽管交给我。” 　　“别啰嗦，挂了。” 　　是穆风前辈。 　　这个久违的声音听起来怎么会这样亲切，秋野揉揉眼睛，提灯惊喜回头。 　　可是什么都没有，除了那些冷冰冰的草木。 　　不会的，不可能听错的，那的的确确是穆风前辈。 　　冒着惊扰野兽的风险，他抬高音量，叫了几声前辈的名字。 　　没有回应。 　　只有远处传来的那些嚎叫，凶狠又可怕，像是打扰了他们的美梦。 　　听起来体型庞大，也许是某些……大型食肉动物。说不害怕是假的。 　　不知过了多久，走走停停，腿出奇地酸，他已经累了。 　　好在树木也渐渐稀疏，前面终于浮现起一片乳白色的混沌。 　　是出口？看起来有些相似。 　　秋野警惕上前，眼里却撞入一片骇人的雪白。第一次觉得白色也能这样残忍。他不可思议地望向前方，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碎成一片。 　　前面的五毒基地，雪山的图徽还印在那堵高大雪白的墙上。 　　天空不像凌晨那般暗，西边还带着些霞光的影子，不过大都隐隐透着淡淡的鸽灰。 　　远处在进行常规的训练，分不清哪些是人形鬼怪，似乎和其他人混在一起。 　　这完完全全刺痛了他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 　　他又回来了。 　　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恐惧，一把揪住他的心脏。他被电了似的，猛地回头，倒靠在一棵高大的松树后。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可以说是灼热起来。 　　白色大衣和雪混在一起，叫人分辨不出，他真的不愿被发现。 　　看见不远处一个穿着暗色军衣的人在基地门口站着，似乎在和守卫说着什么话。 　　这个颀长身形，这个站立姿势，好熟悉……忽然间，那人竟毫无征兆地回头，秋野瞬间对上他的视线。 　　心脏快跳出来了，他慌忙藏进灌木里。 　　是管云舒。 　　他在那里做什么？ 　　几秒后，却瞥见管云舒并没有动作，仍站在原来的地方，低头和守卫交谈什么。 　　秋野长舒一口气，骨子里的傲气却被磨去了大半。自己……竟是在害怕他吗。 　　不对，为什么要害怕。 　　他明明是正当离开。 　　可是为什么，他连一片林子都穿不过去。由于不信邪，秋野回头转身，再次扎进那片铺着雪的黑暗里。 　　秋野不知道的是，在他回头之时，管云舒的嘴角再度勾起一抹略带玩味的笑意。 　　见少年又不说话了，守卫一脸茫然问：“老大，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想到傍晚来找我聊这些？” 　　管云舒散漫地勾唇轻笑：“只是忽然有些兴趣，吓到你了？” 　　看少年心情似乎不错，守卫忙道：“没有没有，老大想了解我们日常这些事儿的话，我们当然欢迎。” 　　管云舒漫不经心道：“那太好了。” 　　他回头，半眯着望向那片不远处的林子，眼中的幽黑也逐渐深下去。 　　阿野，你知道么？ 　　只要鱼还在那片水里，它又怎么可能逃得掉呢。 　　果然，秋野快要被这破林子逼疯了。要是有浮空舱在就好了，或者拿个准点儿的罗盘也行啊。 　　他的方向感一向很好，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迷路了？ 　　提的灯持续不断地消耗着自己的元气，亮度变得不稳定起来。这使他的身体更加疲惫了。寒气正在侵蚀他的仅存的气力。 　　听到一些细细碎碎的声响。什么野兽？他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刹那间，灯竟灭了。 　　完了。 　　什么也看不见。 　　完了。 　　猛地，耳边传来风掠过的声音。不知是谁一下把他按在怀里，死死抱住了他。 　　秋野一下站不稳了，踉跄几步，竟差点栽倒。那个人仿佛没注意到似的，把他整个人都笼在怀里。 　　他想到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狠狠抱着他，怀抱收得极紧，身上的热度传递过来，也许是自己太冷了，竟觉得灼烫。 　　“……管云舒，”秋野有些委屈道，“是你吗？” 　　“嗯。”那个人的声音低沉得不像他。 　　开玩笑似的，手里的灯突然亮起来。 　　少年抬眼，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失落和恨意。他从不知方向的黑暗中来，是找了自己很久吗？ 　　胸前少年柔黑的头发上落了些细雪，秋野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着什么，伸手帮他顺了顺头发。 　　少年不语，抱着他的力道更大了。秋野只好先小声开口道：“明天就要开战，你怎么来这里了。” 　　说完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在告诉对方不必找他。 　　少年没有回应他，抬头，柔黑的眸子忽闪，用力道：“阿野，你要走了。” 　　秋野本来就委屈，被这破林子玩了一整天还没走出去，现在看管云舒这副表情，心里愈发难过起来。 　　“嗯，我想走。”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地把头埋进对方的颈窝里。 　　谁知道下一秒管云舒竟抱着他扑在地上，上前将他压得更紧。呼吸过分急促，令秋野有些害怕。 　　“你别这样……”秋野浑身酸软，用力想要推开他，发现自己早就没了力气。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拒绝，管云舒真的停下来，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他脸色有些差，面对面抱着秋野坐起来，不久便松开了束缚。 　　秋野垂眼，长而软的睫毛有些湿润。等着对方说话，他开始一根根玩弄少年修长的手指。 　　“阿野。”管云舒终于开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秋野没有抬头：“你说。” 　　管云舒拽住他玩弄的手，勾住他的指头：“如果我生气了，你会怎么哄我？” 　　对面僵住了，没有说话，于是管云舒又认真道：“我不是审问你，只是……我从来没有在你面前发过脾气。我想知道一个答案。” 　　秋野一愣，想了想抬头道：“这种情况，也许……亲亲就不生气了？” 　　没想到管云舒噗嗤笑了一声，前倾凑近来，伸手搂过他的脖子：“那来吧。” 　　“啊？” 　　“因为你的不告而别，还有那张冷淡的字条，我生气了。”管云舒的嗓音有些喑哑，还带着笑意，“所以呢，能不能哄哄我？” 　　为什么有人变脸能比翻书还快。 　　秋野想反击，但又没话好讲，硬着头皮闭眼吻了上去。 　　原本打算只是短暂的轻触，没想到对方却极为强硬地扣住了他的后脑勺。 　　他动弹不得，任凭对方舔吻起来。 　　一个个吻就这样自下而上爬上来，烙在秋野的鼻尖，脸颊，眼睫，额前，潮湿又温热。 　　好热……整个人又滚烫起来。 　　秋野偶尔想要挣脱，却又被对方生生扣回来。 　　结束后，秋野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软得只能扑倒在对方怀里。 　　管云舒抱着他，一脸餍足，用最温和的口吻道：“我的阿野真会哄人，是不是？” 　　秋野，秋野没力气反驳他。 　　脱下大衣，管云舒将它盖在秋野身上，裹得严严实实：“阿野别动，我用术法帮你烘干。” 　　他们身下的雪都化开了，两个人坐在地上被弄湿了。水透过布料抵着肌肤，不免有些凉意。 　　“别感冒了，”管云舒轻柔地蹭蹭他的额头，用最温和的口吻道，“冷不冷？” 　　秋野摇摇头，感受着那份术法的温热，觉得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迷迷糊糊靠在他怀里，任凭他抱着自己，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但他的睡相特别不好，在对方怀里拱来拱去。朦胧间听见管云舒笑起来，随后唇上传来柔软冰凉的触感。 　　他终于不动了，安分了些，呼吸变得柔和均匀。 　　管云舒抚上他的头发，垂眼半眯着看他。他的阿野还是这样乖，这样软。 　　没有什么问题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 第46章 放生？ 　　======================= 　　一名男子背着秋野稳稳当当地向前走。 　　不远处的探照灯有些刺眼。好在天快亮了，笼罩一切的夜色也变得又温度起来，等着时间将至的泛白。 　　白色雾状的照明气弹，早就爆裂开来，轻轻浮动在周遭的空气里。 　　秋野模模糊糊地醒过来，发现自己松散地扯着身前的衣服，正趴在一个人的后背上。而且，这个人束着长长的头发，后背也极为宽大结实。 　　很明显，不是抱着他睡觉的那个少年。 　　秋野：“？？？” 　　那人察觉到自己的小动静，爽朗地笑起来，在这夜色里划出一道光来。 　　“哈哈哈哈……醒了？小孩，你睡得倒是踏实。” 　　这个人，毫无疑问是穆风前辈。 　　他忽地清醒过来，好像，半夜里他是被叫醒了的。 　　那时候半空躺在一个怀里，管云舒似乎俯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话，轻轻的呼吸就拂在他的锁骨。可是他只是极不清醒地嗯嗯两声，转头就把脸埋起来，又死睡过去。 　　……自己的脑子一定是出了问题，一定。 　　秋野谨慎地思考片刻，考虑这么多天没联系前辈会不会被他变脸大骂一顿，可是又想到方才的笑声，最后试探问： 　　“前辈？怎么回事？” 　　发现步子停了下来，秋野下意识抓紧他的衣服。可是不知道穆风前辈哪根筋搭错了，竟笑得比刚才更厉害。 　　“管云舒这臭小子还算有点良心，我去找他要人，他便把你交出来了。” 　　秋野：“……”嗯，有良心的男朋友，还是懂他的。 　　穆风简直笑得停不下来，一连串道：“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就放走你，难道他不怕你泄露情报吗，太蠢了哈哈哈……这么一想，他顺便把你的伤也治好了哈哈哈哈……” 　　秋野无奈：“前辈，您别笑叉气了。” 　　一个浅蹲，秋野被放了下来。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加上落地的时候不太适应，脚底都是软绵绵的。 　　穆风扶住他，顿时不笑了，拿出一副长辈的口吻。 　　“小孩，你这样怎么上前线去。” 　　秋野盯着穆风，穆风也看着他。两个人就这样相视几秒，似乎要把对方看透。但穆风毕竟是前辈，心理承受能力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诶。 　　最后秋野还是垂眼叹了口气：“知道了，前辈，派我去别处吧。” 　　于是就这样，刚回GT临时基地整理了些行李，他便跟着驾驶员踏上浮空舱。 　　刚要拉上门，一只手却搭上他的肩膀。 　　秋野转头惊讶：“前辈？” 　　穆风把一支盛有冰蓝色液体的玻璃试剂塞进他的口袋。 　　“记得提前喝，你注意安全。” 　　前辈其实有的时候，还挺有前辈的样子的。 　　进了浮空舱，目的地是雀羽那组织的地盘。 　　听前辈说，他们上次经过那地方的时候，受雀羽恩惠。雀羽帮他们疏通路线，他们才得以顺利通过。 　　现在雀羽遇上了麻烦，若是派些人手代表GT帮他们清理兵线，正好顺手还个人情。会长已派人准备支援。 　　再者，有着共同的敌方，虽然和雀羽算不上结盟，但毕竟也能加强联系，对自己也有好处。 　　和小队在雀羽的某个地洞会合后，一个成员哭着喊着跳出来迎接他：“队长！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 　　秋野表面仍带着淡淡笑意，心里却翻滚起来。 　　这是什么奇怪的迎接方式。 　　旁边的人迅速捂住他的嘴，秋野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他走过去，示意对方松开手，拍拍那个人的肩。 　　“说吧，以为我怎么了？” 　　那人眨眨眼：“队长，你不知道，大家都说你被那个杀人机器劫持当做人质了。” 　　秋野皱眉：“没根据的话不能乱说。” 　　他什么时候就变成人质了？ 　　哪个混蛋……败坏他男朋友名声。 　　“休息吧，准备明日作战。”秋野看向四周堆叠在一起的箱子，各色标签有序地贴在上面。这物资不算多，看来作战得尽快解决了。 　　忽地，物资箱里冰蓝色的玻璃药剂吸引了他的眼球。这么重要的东西，竟只有一小箱。 　　这戒断药剂备得有点少啊…… 　　秋野声音大了些：“你们后勤部，还有这个供应渠道么？” 　　“队长，由于这里的战打得太胶着，请的外援消耗太大，有些供不应求了。” 　　一个穿着侦察服的人接道：“我们这次支援的是小规模局部作战，这些估计够用三天吧。” 　　不行，这还是太冒险了。这样紧张的物资储备，组织是怎么批准下来的。 　　秋野摇摇头，要了一份侦察报告。刚打开看了一眼，就被彻底震惊了。 　　这是……人形鬼怪？就是在管云舒基地里听见的那些人形鬼怪？ 　　堂堂五毒驱鬼协会，一个大型驱鬼组织，训练了一批精良的鬼怪士兵来为自己作战，以满足自己肮脏的侵略目的。 　　早已脱离本心，恐怖得令人发指。 　　这几次敌方对抗雀羽的战役中，皆使用这种队……管云舒就是一直为这样的组织卖命的？ 　　“队长？你脸色看起来好像不太好，怎么了？” 　　他从恍惚回过神来，小队成员正在唤他，样子有些担忧。 　　“不，没什么，正常作战吧，戒断药剂的事我再想办法。” 　　就在这时，那个队员失落地瞟了眼身边人，身边人也予以回应。秋野一向对环境十分敏感，这个小动作被他尽收眼底。 　　俯身向前，来到那人面前。他眉眼弯弯嘴角带笑，眼神却是审视的。 　　“你怎么回事？” 　　“队长，什么？”那个队员抿嘴道。 　　秋野冷冷道：“别装傻，我只听实话。” 　　那个队员惊恐地后退半步，却被秋野狠狠一把擒住手腕，声音阴沉得可怕：“戒断药剂，你们有人知道怎么回事么？” 　　一个不怕死的人上前：“队长！” 　　秋野寒声：“说。” 　　“我们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守护别人的领土。” 　　“是啊，队长，我们不想打这场战。” 　　秋野的脸色变得极差，心里似火一般灼烧的同时，他压抑着怒意，疯狂劝自己不要动怒。本来元气还没完全恢复的他，又活生生吞下那股戾气，刹时嘴角渗出一丝血来。 　　“作战，这是命令，”松开那只被他捏得死死的手腕，秋野背过身摁灭顶灯，“明白么？” 　　无数个夜晚重叠起来，渗进如今这片令人齿冷的黑暗里。几处萤火正闪着幽绿的光。 　　不知为什么，想到也是一个夜晚，少年在实验室里俯身亲吻自己，那个声音提醒他，不要忘记守护曾经的温存。 　　他是过分淡漠了，但他也会炸毛啊。 　　秋野叹了口气，更像是感叹。 　　“你们也累了，去休息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被诱到了） 第47章 冷漠 　　===================== 　　在近乎透明的点点幽绿荧光里，大家看不太清对方的脸，面面相觑。沉默从漆黑的显示屏里，从沙发凹陷的缝隙里，从洞壁的涂料里滋生出来，恍若怪物将他们吞并。 　　“你们哑巴了？怎么不走？” 　　秋野尽量压抑着怒意，赶他们回去睡觉。可是大家仍一动不动，没有回答。 　　现在这些成员越来越不听指挥了，不知道会长那个日夜操心老父亲，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队长……”一个声音响起，听起来有些为难，“你还是发火吧，这样显得我们特别没良心。” 　　“……”秋野被气笑了，他这辈子还从来没听过这种要求，“你们倒是会找骂了？” 　　“队长，你对我们的好，我们一直都记得，但是这次情况不一样……” 　　灯唰地亮起，秋野揉揉微微皱起的眉心：“说说？” 　　“队长，你不知道，这个雀羽其实看起来没那么友好。按着周期明天鬼怪就出来了，我们来这里驻扎了两天，他们本地人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是啊，队长，他们可凶了，见了我们的人就瞪。” 　　“还有这种事？”秋野寻思不太正常，“你们干了什么坏事？” 　　“太冤枉了队长，我们啥也没干，老实得不得了，连市区中心都没进过几次。走在街上莫名奇妙还被人抢了钱，路人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急着让街警帮忙，结果人家跟见了鬼似的躲开了。” 　　“我们身上也穿着作战服，他们真的一点情分也没有啊队长，真是倒大霉了，被派来这个鬼地方。” 　　正嚷嚷的队员还是几个年轻的小鬼，看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秋野顿了顿，有些难受，问道：“怎么不早说？” 　　“我们和雀羽基地大使馆提到过，可人家就是一副官方腔，念他那通稿，最后屁都不放一个。” 　　“我们都作证。” 　　他走得急，没打听清楚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想着既然来是作战，预期这次行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如今他的队员却受委屈了。 　　“是边界感。”秋野忽然道。 　　大伙的目光呆滞地聚在他的身上。 　　“这里的人，”秋野指尖摩挲着纸张，低头看那份报告，“冷漠习惯了。” 　　报告由雀羽这个委托方制作，白纸黑字没有一处地方多余，但许多应该有的细节也被忽略了，章印得也干巴巴的，有几处不太清晰。总体看起来有些霸道，更像是上级发给下属的最初模板。 　　秋野会知道，因为在布尔德的贵族宅邸里生活之时，他似乎也是这样一个人。明哲保身，旁人的事和自己毫无干系，让人觉得冷冰冰的。 　　虽然现在的他已经好点儿了，但是他依然能够理解这种心情。 　　不，不能说是理解，只能说是有些共情。 　　得知戒断药剂被队员们拿去换钱买面包和压缩饼干的时候，秋野从来没有这么心酸过。他揉揉小队员的头发：“组织委屈你们了。” 　　“哥，你别这么说。都是这个破地方搞的鬼。” 　　秋野眼眶微微发红，但仍竭力掩饰着：“明天打完我去和他们谈谈。作战结束后拿到赏金，带你们吃顿好的。” 　　大家期待着回房了。 　　他们队长，心太好，办事干脆，长得还漂亮，简直是完美男人。不过一想到如今的处境，他们大都一进房就扑倒在床上气睡过去。 　　但是秋野睡不踏实了。他不喜欢生闷气，也不喜欢麻烦别人，更不喜欢被别人压着一头。 　　前辈既然把这次委托交给他，他就得带着小队处理好这几次的小规模作战，让他们放心。 　　躺在床上，秋野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想找出一点瑕疵来。可半天过去，硬是什么也没找到，意识飘忽起来。 　　没有开灯，他伸手摸索着放在床头的那枚小徽章，金属的质感和花纹令他安心了些。他把它攥在手里。 　　虽然冰冷，但心里又重新暖乎乎起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管云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能停止想你。 　　他忽然发现恋爱真的会使人的脑袋变蠢。 　　想东西的时候脑子没由头一转，就是那张带笑又温和的脸。做事情也会分心，没那么利落了，反而有些优柔寡断。 　　可是这的确是他没办法控制的事。秋野为此有些苦恼。 　　这会不会不太好。 　　他那男朋友也是这样吗。秋野仔细想了想，觉得大概率是不会的，毕竟管云舒更高一职，还是他们基地的老大，听起来怪雷厉风行的。 　　他有些懊恼，怪自己定力不够。 　　秋野借着月色凝视着那枚徽章，上面的图案怎么看也看不明白。管云舒的族徽……代表着什么？？他将其放回原处，抱着枕头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埋头入睡。 　　几小时前，远在千里之外的管云舒脸上沾满了血迹和灰尘，正死死捂着腹部，看起来有些令人心疼。可面前戴面罩的黑衣男子手指都不动一下，面无表情地俯视他。 　　而他没什么力气，半跪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瘫倒在地上，血透过来黏在衣服上，嘴唇干裂到快说不出话来。 　　管云舒近乎完美的下颚线干净又利落，与他这副战损的样子极不相称。 　　“云舒，你不听话了。” 　　“说说，前几日，你把谁带进基地了？” 　　“请不要趁人之危。”管云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咽喉涌上一股腥血味。 　　“哦？我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这么疼吗？” 　　“颜青漱！”他觉得身体好热，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被眼前人一把按在地上。“你疯了？！” 　　戴面罩的男子蹲下来和他平视，托着下巴问：“真稀罕啊，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近距离地对视，管云舒恶狠狠瞪着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欲给他来个空翻。 　　但是男子识破了他，冷笑着踩上他的肩膀，对方的身体立刻一颤。他没理会继续道：“胆子倒不小。” 　　“再给你一次机会好了。你带进基地的人，是谁。” 第48章 晚安吻 　　======================= 　　正是半夜，倏然身后地板上响起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撕开黑暗里那片寂静，瞬间惊醒了仍在睡梦中的秋野。 　　受过专业训练，他抽出枕头底的短刃，转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见地上那一团黑影。 　　来不及多想，秋野猛跳下来，从后面用刀死死抵着地上那人的脖子，意外的是，对方并没有挣脱。 　　“你是谁？” 　　“说，谁派你来的。” 　　那人没有吭声，却也没有反抗的意思，低沉的喘息不止。这人是怎么进来的？他紧绷着神经，一手持刀，一手利落地点亮符纸。 　　那人似乎不适，动了动。秋野动作一个不稳，本该猛然亮起的光也熄灭了，刀片微微划破那人的皮肤。 　　秋野逼自己冷静下来，仍将刀柄攥得死死的，借月色，却见那人呛出一口鲜血，溅落到自己的手臂上。刹那间，他听见那人猛咳起来，随后是一个气息不稳的声音。 　　“阿……野。” 　　这么叫他的人还会有谁！ 　　秋野大脑宕机了，咣当一声，手里的刀被他下意识狠狠摔在地板上。 　　他要被自己气疯了。 　　“管云舒！” 　　“你混蛋，怎么不早说？不要命了是吗？怎么样，啊？还能说话吗？” 　　符纸照亮一切，管云舒戴着面罩，黑色的衣服袖子被扯去了大半，沾满了血迹和灰尘。他仰头无声软倒在秋野怀里，嘴角的血也顺着下颚流下来。 　　他摘下对方的面罩。 　　秋野心脏揪成一团，看见他俊秀的脸苍白得可怕，因失血过多而泛白的嘴唇在微微发抖。手臂大大小小的鞭痕，还有腹部染血的绷带，都令人触目惊心。 　　“这些新伤哪里来的？” 　　见对方摇摇头，他只能慌乱地将人抱起来放到床上，拉上帘子翻开抽屉里的医药箱，取来温水和毛巾，帮他缠好止血的绷带。 　　“疼不疼？” 　　沾了消毒酒精的棉签碰到伤口的时候，管云舒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现在呢？”秋野手上的力度更小了些，用最柔和的口吻道，“包扎止血后我会用术法调整气息，尽量不那么疼。” 　　管云舒抬起手蹭蹭他的脸，示意他不要担心。秋野轻轻按住他的手，声音嘶哑不稳。 　　“没力气就别乱动。” 　　“阿野，”管云舒用那对柔黑的眸子脉脉看着他，喃喃，“你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胡闹！不准胡说！” 　　秋野震喝，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加重，弄得管云舒倒吸一口凉气。 　　于是他的语气瞬间又温和下来：“这个程度的伤，你不会死的。” 　　察觉到秋野往他的筋脉里注入了几股元气，管云舒脸色依旧苍白，淡淡笑了笑。 　　“嗯，我知道，你舍不得自己男朋友死。” 　　秋野暴躁道：“别说话了小男朋友，你对象现在很生气。” 　　管云舒真的不说话了，就这样侧过脸静静看他。 　　无论发生什么，秋野原本总一副淡漠的姿态。而如今这张绝美的脸上，细长高挑的眉毛紧皱着，鎏金色的眼眸都显得沉重。现在，连嘴角的淡痣也带着忧伤。 　　秋野拧干毛巾，在他的皮肤上一点点擦拭起来。动作小心谨慎，虽然不太熟练，但也极其细心。背上蝴蝶骨周围，一道道伤疤跟着血肉绽开，都极为触目惊心，让他感受到一种难以想象的忍耐与疼痛。 　　“怎么伤成这样？” 　　见他没有说话，秋野道：“不是战场的吧，又和你们组织有关？” 　　管云舒不语。 　　“好，事关机密。不想说我们就不说了。” 　　秋野压着嗓子，揉揉他的头发，把管云舒从恍惚里拉回神来。脑子里的审讯室和惩戒台碎成一片，可怖的场景全都一下淡去。 　　他慢吞吞地点点头：“阿野不要多想，组织的小事，还不至于把命搭进去。” 　　谁会信他的鬼话。 　　秋野心里嘀咕着，嘴里仍念着术法，做了初步治疗。他不是专门的医疗队员，平时自己治愈的都是些小伤，不像今日这么严重，消耗的元气也多了些。 　　终于看起来好了些，他帮管云舒缠上绷带。管云舒每一步都顺着他的动作，十分听话。 　　很好，很乖。 　　秋野把他整个人背过去，抱着他坐起来，调整他的气息。这个姿势其实有些暧昧，但两个人习惯了，并没有觉得不妥。 　　管云舒往自己身上蹭了蹭，看起来像只不安分的大型犬。秋野听见他问自己：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秋野：“噗。” 　　管云舒：“？？” 　　秋野：“难道，不是因为你想我了才用术法来这里的吗。” 　　这其实没错，毕竟凭那位大人的疯狂程度，可能这次不见秋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但是管云舒反复琢磨，也不明白为什么秋野知道这种禁术，还把禁术说得如此寻常。而出于某种原因，他没有点破。 　　“嗯，我想你了，所以来见你。” 　　他转身躺下，秋野为了维持术法，也跟着他躺下来。他把脸埋在秋野的衣领间，近乎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嗅着对方好闻的气息。 　　秋野：“你什么时候回去？” 　　管云舒喃喃：“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在你这里住几天。” 　　秋野偏头：“知道我会收留你？” 　　“嗯。” 　　“你的香囊还在我这里。”他接着呢喃，“不知道为什么，系在我腰间就没有气味了。” 　　秋野小心亲吻他的额角，接着在他的奶白色的侧脸印上一个极度温柔的吻。 　　“没事，留着给你当信物。” 　　他蹭了蹭对方冰凉的额头，即使经过术法的调整，体内的阴阳仍旧小幅失调。于是秋野亲亲他拽住自己的那只手，起身站起来。 　　“给你泡杯红糖姜茶。” 　　管云舒摇头：“我想喝咖啡。” 　　秋野：“？什么毛病。” 　　管云舒眨眨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秋野耳根通红：“不许撒娇。你不想睡了？” 　　可是管云舒不置可否，眼里满是祈求。 　　于是秋野耐心哄他，俯下身耳语：“咖啡性凉，你体质寒凉，还是喝些温性的东西好。” 　　管云舒捂耳蜷缩起来，抱着枕头，把头埋在里面。秋野心软了：“知道了，你不喜欢红糖姜茶，那热水可以吗？” 　　终于，管云舒从被子里伸出手，比划两下，示意他快去。秋野又笑又气，烧了壶水，接着让他把藏在被子里的脸露出来。 　　他不情愿照做：“干什么？” 　　“给你测体温，怀疑低烧烧傻了。” 　　“烧傻了你也得照顾我，”他听起来有些委屈，“阿野你生病的时候，我对你多好，还给你煮粥吃，特地跑大老远给你买巧克力。” 　　秋野不吃他这一套，安慰似的扣住他的掌心，肩膀也抖动着，笑起来：“不会真烧糊涂了吧？张嘴。” 　　月明星稀，寒夜的天空中，墨色掺着银灰。今夜没有繁星，只有几颗孤零零的星星。 　　秋野不知道的是，每隔一小时，他身边的人都被身体内一个隐秘的角落电醒一次，陷入最深的痛苦循环。 　　半梦半醒之中，他迷迷糊糊将少年揽过来，似乎感受到额前有份温热。其实那是他身边人所给予的，最虔诚的晚安吻。 第49章 碎裂 　　===================== 　　时间还很早，秋野醒来的时候，发现管云舒正黏糊糊抱着自己，看样子睡得正熟。 　　管云舒半压着自己，热热的呼吸拂在他的耳边，柔软的头发也蹭着侧脸，像只毫无攻击性的小兽，就这样展现在自己面前。 　　还是原来那个他，一点都没变。 　　秋野顺了顺他的头发，任由他安静地抱着自己。 　　自己在五毒基地的那些天，偶尔碰见管云舒和下属说话的样子，眼神就像打磨过的刀一样，又冰又冷，还带着出鞘的利气，还以为他……会不会失掉记忆后性格已经变了。 　　虽然还是喜欢打趣自己，并且有着孩子气的坏心眼，但又似乎和以前的感觉不太一样。 　　准备时间不算多，想到这里，秋野必须走了。鉴于他的小男朋友是伤患，他便小心地掰开缠在腰上的那几根手指。 　　但这并不容易。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受伤了对方力气还是那么大。 　　他看见管云舒眼睫不安地动了动，顺着动作被迫翻了个身。秋野于心不忍，帮他掖了掖被角，伸手探他额头的温度。 　　暂时没事了，他长舒了一口气。 　　昨夜他哄了好久，由于面子薄，直到自己的脸烧红得不成样子，管云舒才半推半就吃了药。 　　小孩子脾气，秋野总结，还不会照顾自己。可是他一看见管云舒那对漆黑又忽闪的眼睛，脑子就变得糊里糊涂，想要什么都顺着他。 　　想要满足他，想让他开心，只是很简单的想法。 　　临走前，由于不放心，秋野又往他的身体里注上一股元气，帮他掩上面罩，请了专门的护士定点上门照顾。 　　“务必让他准时吃药。”秋野在通讯符里小声道，“辛苦了。” 　　“您放心，放心好了。”那头的护士不知为何在痴痴地笑，“没想到啊秋大队长，您平时看着不近美色，原来是这样。” 　　“……” 　　……好像也没说错。 　　自己淡漠惯了，除了穆风前辈，平时看起来，身边也没什么特别亲近的人。现在房间里突然多了个人，觉得奇怪也正常？ 　　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挂断后合上门，看一眼床上安睡的人，轻声踏了出去。 　　战火还没有蔓延到这个地方，只是些零星的作战，敌方的主力并不在这里。 　　昨日的戒断药剂似乎喝得太早了。可没办法，谁叫他太敏感，根本不知道渴血的症状到底提前多久才发作。 　　今夜九点左右需要补充第二次的服用量。秋野口袋里还剩三支，他抿抿嘴，打算今天的作战一结束，就去大使馆和雀羽组织领导人谈谈物资供应的事。 　　这太过重要，他绝不能忘了。 　　作战地点狂风不断，沉重的机车在四处奔忙，搜索敌人的影子。根据周期，五毒定点投放的五名人形鬼怪，白天就会明目张胆地破坏这里的一切。 　　可以看出上次一战的清理并不仔细，路边时不时能看见大大小小的碎石。 　　秋野正用术法给机车叠着防御甲，余光瞥到后视镜，车场旁边的大楼，那里荒无人烟却异常干净。 　　他警惕起来：“大家及时调整状态，不要掉以轻心，收到请回复。” 　　“收到。” 　　“A组已经准备就绪。” 　　“B组准备就绪。” 　　“C组准备就绪。” 　　小队员们用鹰眼仔细盘查，已经搭建好预备的弩炮。头盔、护目镜和手套都已经装戴完毕，炮弹也填满了，一切只等对方出现。 　　忽地，所有人剧烈弹起来，风声唰然停止，耳边炸开轰鸣的爆炸声！ 　　护甲没有碎裂，但以雷电般闪起金光，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操。”秋野稳住驾驶杆打了个利落的漂移，难得低低骂了一声。 　　显而易见，他们被偷袭了。 　　按理来说，人形鬼怪的智力，相比人类表现得极低，根本不会用这种卑劣的作战把戏。而且，侦察报告对他们的变化只字未提。 　　哪里出了问题。 　　“分散站位！”秋野吼道，“顶住！” 　　数辆机车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沉闷撞击声后都以分散开来。一名人形鬼怪从下水道爬出来，秋野一把扣下扳机。 　　砰！人形鬼怪的脑浆喷射出来，似人非人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溅起一道血花。 　　又是什么新花样，隔着几十米闻到一股恶臭，秋野喉咙里竟直直涌上一口淤血来。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翻身将液体喷了出来，洒在自己的鞋上。 　　他嘶哑道：“带上面罩！有毒！” 　　是情报有误。 　　时候不晚，只有他和一个离得最近的小队成员感到了不适，秋野紧紧压着弩炮，让自己冷静下来。 　　敌方无人机投递的炸药还在继续，护甲还能再勉强撑一段时间。身体好热，飘忽不定，秋野强撑着站起来，同车的医疗队员也硬气十足地帮他稳定气息。 　　用炮弩打穿一个从停车场出来的人形鬼怪后，秋野倒吸一口气，不适感愈发强烈起来。 　　呼吸沉重，他能感觉到毒素在体内疯涨，扩散，妄想吞掉他的血液。骨子里的狂热正在直蹿咽喉，妄想埋没他的理智。 　　“报告！B组击毙一个！” 　　几秒后。“C组击毙一个！” 　　“还差一个！你们小——” 　　时间仿佛凝滞了，空气也瞬间凝固，甚至连炮火声也听不见了。 　　一根粗大的钢管活生生从装甲车顶中央刺穿，硬生生刺下来。 　　刹那间，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一把狠狠推开医疗队员，钢管划破他手臂，鲜血淋漓。秋野当头摔过去，凭着最后一丝理智点燃一张符。 　　蓝色火焰轻盈地跳跃起来，却化作一颗火焰弹，凌空从窗口疾疾飞向车顶。划出一道弧线后，一具人形鬼身半空翻倒，绿色粘稠的液体一齐喷射出来，洒在他布满灰尘的脸上。 　　结束了……结束—— 　　在风沙中，他强撑着车子站起来，却没有力气，面罩滑落到地上。 　　“队长！你怎么样！” 　　那名医疗队员踉跄着走到他身前，不管不顾地同时点开四张符纸，化作一道法阵。 　　自己胸口位置的金色徽章，猝不及防地朝四方碎裂开来。金光褪去，一片片散落在地上，沾满污秽和灰尘。 　　这是管云舒给自己的第二枚徽章。 　　也碎了。 　　见状，秋野站起来，精疲力尽地笑了笑。 　　“没事……还活着。” 第50章 好甜 　　===================== 　　作战结束，四周一片狼藉，风沙仍旧很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迷了眼。 　　与他同行的医疗队员扶着秋野坐在石头上。秋野摇头，虚弱地推开他：“别在这里治疗，风险太大。” 　　那些鬼怪尸身还在散发微弱的毒气，虽然已经解决了，但是仍旧暗藏危险。四周还有没有埋伏？谁也不知道。 　　“队长！你救了我，我没事。还是你的伤要紧。” 　　秋野气笑了，喉咙里像是堵着酸涩的一块：“你当我开玩笑吗？” 　　那名白衣队员在他身前，已经开始施展术法，口中念念有词：“我们小队会掩护你的，还请队长放心。” 　　……算了，实在劝不动。 　　也是一份心意。 　　机车的声音越来越近，小队其他两组成员做好掩护准备，摆开一个漂亮的对角。 　　秋野干脆闭上眼睛，迎来的却不是一片寂黑。变异扭曲的猩红随着虚幻的光点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刺激他的神经。 　　他睁开眼，那幅杂乱不堪的乱象也随之消失，眼前的一切又清晰起来。 　　…… 　　要是一般人，可能会吓得半死。 　　无奈撑开眼皮，秋野抬头一看，恰巧看见白衣队员的信息牌。 　　“谷雨。” 　　谷雨，以前没留意过这个名字。 　　白衣队员正治疗着，抬头对上秋野琥珀色的眼睛：“怎么了队长？还有哪里伤到了吗？” 　　秋野摇头：“没什么。” 　　他不怎么会表达自己的心情，看着那张精力旺盛的脸，顿了顿才道：”谢谢。” 　　对方挠挠头，换了只手施法：“这是我该做的，队长别这么客气了。” 　　管云舒和他差不多一个年纪，秋野想东西的时候脑子没由头一转，又是那张带笑又温和的脸。 　　但是……五毒的人形鬼怪更加肆无忌惮了。为这样误入歧途的组织卖命，管云舒是怎么想的呢。 　　即使两人互相喜欢，也互表了心意，但他们似乎根本不在同一条道上，都各怀心思，并不能相互理解。 　　秋野才发现，原来这是他的心结。 　　回到临时营地，提交完作战结果后和情报异议后，秋野在白衣队员的陪同下，去医疗部开了方子。 　　紧接着，他向大使馆申报了戒断药剂的补充请求。雀羽组织的人邀请他面谈，虽然有些累，为了组织的利益，他也接受了。 　　这一天过得并不轻松，加上秋野的心结一直悬在心上，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始终缠着他。 　　不知不觉已经夜晚了。 　　正是八点五十。 　　离九点还有十分钟。 　　“队长，好好休息，我回去了！”谷雨正取完药递过来，送秋野到门口的走廊。 　　秋野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等他走了，才疲惫地用手指叩了叩门。 　　贴着墙，门开了。 　　“忙完了？” 　　管云舒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那袋药。 　　见到管云舒，他笑起来，走上去抱住他。由于他的个子略高一些，加上他累得不行，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管云舒身上。 　　“阿野？你怎么了？” 　　秋野耳根泛红，呼吸也很乱，把头埋进管云舒的脖颈，没有说话。 　　他很少这么黏人。 　　管云舒关上门，任他抱着，亲亲他的发丝：“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可以说说吗？” 　　秋野却用双手扣住他的腰，把他箍得更紧了，整个人贴上来，像是要证明什么。 　　“先让我抱抱你。” 　　经历了今日的人形鬼怪一战，秋野其实真的在害怕。两个人的立场完全不同，他们未来还会和现在这样待在一起吗？ 　　胸口互相紧贴着，察觉到对方心跳很快，管云舒将手指插进他的发间，后退几步坐在沙发上。 　　没想到秋野仍没有松手，坐在他腿上黏糊糊抱着他。 　　“阿野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对不对？今天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让男朋友替你分担分担。” 　　管云舒继续揉了揉他的头发，想让他安心一些。“有什么事要说出来，你现在有我呢，是不是？” 　　秋野喉咙一哽：“嗯。” 　　但是并没有下文，管云舒微微抬起他的头，去亲他漫上雾气的眼睛。“受什么委屈了？怎么还哭了。”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情况却开始远超管云舒的意料起来。 　　他刚想再安慰点什么，突然脸上传来一阵凉意。秋野的眼泪止不住无声掉下来，砸在他的脸上。 　　管云舒一愣，被他的反应吓到了，伸手去擦他的眼泪。可是没想到秋野却哭得更凶了。他看着秋野的脸染上不正常的绯红，眼眶湿润起来。 　　“阿野！告诉我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秋野摇头不语，搂过他的脖子去吻他。嘴唇一贴，管云舒终于发现情况很不对劲，偏开唇继续道： 　　“阿野，你这样不说话，我会很担心的，我——” 　　管云舒的后半句话硬生生被堵了回去。秋野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勺，重重吻了上来，几乎完全侵占他所有的呼吸。 　　什么。 　　什么。 　　鼻尖贴着鼻尖，管云舒彻底愣住了。 　　他的阿野要做什么。 　　这个吻太过激烈，充满着野性和占有欲，管云舒能感觉到他的失控，尽量回应和满足他。 　　秋野在发抖，眼里却闪起奇异又兴奋的光芒。管云舒不知道，此刻秋野的骨子里，有种渴血的腥热在叫嚣，直蹿咽喉。 　　然而他不论如何克制隐忍，压抑这种欲望，最终还是仰头咬破了管云舒的舌头。 　　“嘶——” 　　一股甜腥味儿在唇舌之间弥漫。这是他血液的味道，管云舒一下从这个吻里清醒过来。 　　是渴血症状发作了。 　　“阿野，戒断药剂你放哪儿了？” 　　秋野搂紧他的脖子，嘴角还沾着血，喃喃：“什么。” 　　“戒断药剂，冰蓝色的。” 　　秋野仿佛没听见似的，舔了舔嘴角，自顾自说起话来：“好甜，能不能再给我一点。” 　　说完又兴奋起来，缠上来索吻，一副要继续亲热的样子，可是被管云舒毫不留情地避开了。 　　“……”管云舒知道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说什么也没用了。他想，这种重要不离手的东西，一般会被外出的人随身带在身上？ 　　还是，先让阿野用自己的？ 　　他去翻秋野的口袋，手却被对方重重拍开。他正想用些强硬手段，秋野却迅速咬上他的脖颈。 　　血漫出来，管云舒痛得闷哼一声，意识到了这狡猾至极的举动。 　　“还想要，还想要。”他喃喃。 　　非常不听话。 　　还学会偷袭了。 　　“秋野，我生气了。” 　　管云舒极为强硬地禁锢住秋野的手腕，从口袋里掏出那支冰蓝色的试剂，掰开他的嘴灌了进去。 　　一丝没倒进去的冰蓝色液体从嘴角流下来，秋野吃痛地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根本无用，于是不动了。 　　“吞下去。” 　　管云舒合上秋野的嘴，头疼地看他。 　　“怎么，这么难咽下去？” 　　秋野委屈地点点头，目光如炬，盯着他脖子上的残血。 　　“咽不下去，以后不许和我睡。”管云舒恶狠狠道，故意吓他。 　　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秋野闭上眼，噘起嘴慢吞吞地咽了下去。 　　“很好，”管云舒亲亲他的侧脸，哄小孩似的，“这才是阿野。” 　　但其实自己年纪更小，他有些哭笑不得。 　　半分钟后，秋野晕乎乎趴在他身上，温顺地睡了过去，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四周安静得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睡得应该会很香。 　　抱他上床，管云舒侧身拥住他，感受怀里人均匀起伏的呼吸，叹了口气。 　　因为对他来说，今夜又将是一个不眠夜。 第51章 暗潮 　　===================== 　　深夜，管云舒毫不意外地被电醒三次后，彻底放弃了睡眠。 　　他抬起手，轻叹一声，把秋野的碎发撩去耳后，重新轻轻抱住秋野。秋野在睡梦中，下意识凑近他，不安分地翻身，一下扑进他的怀里。 　　什么时候学会投送怀抱的？管云舒笑着用手指抚平他的眉心。这是梦见什么了？这么不安分。 　　“阿野，”他细声喃喃，“如果有一天，我在你眼里变成了……一个恶人，你会离开我吗。” 　　秋野仍紧贴他的身体，呼吸变得安稳起来。 　　他顿了顿，在秋野的前额印上一个温柔缱绻的吻，低声自言自语。 　　“不，你不会，你不会的。” 　　“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退一步想，如果我真的让你失望了，只要我喜欢你……就足够了。” 　　“战争结束后，我们就住在一起，会很幸福，像普通人那样过一辈子。” 　　管云舒抱他往上挪了挪，扣住他的腰，把他搂得更紧了些，让绵长安稳的呼吸喷在耳后。 　　秋野的脸颊温和白皙，月光微微映在他的侧脸上，朦胧中勾勒出一丝静美的艳色，透出几分光来。 　　“晚安。” 　　说完，他帮秋野掖了掖被子，翻身下床。坐在桌前整理资料，不动声色地运用禁术，和一位远在千里的人展开了意识对话。 　　这其实是很危险的事情，但是他已经用了无数次，能在对话中保持心无杂念，像是筑起一道防护网，严禁对话人偷窥他谈话以外的意识。 　　“答应你的事已经办好了。”他道。 　　“这份地图看起来不错，很好，将功补过果然是你的风格。”那人愉悦道。 　　他冷冷道：“你说的，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我很感激你，但这些年情分也还得差不多了，请你还是适可而止。” 　　那人大笑：“哟？云舒，你舍不得他们？什么时候心这么软了。这两晚过得怎么样？别忘了你的约定。” 　　他忍着不适：“别废话，告诉我明天做什么。” 　　那人却玩味笑着：“怎么，不和我多聊几句？难得跑得这么远，真狠心啊。” 　　刹那间，他又被狠狠电了一下，力度比前几次大得多，这感觉太痛苦，可他咬牙硬是没吭声。几秒后，他虚脱道：“别逼我死，我死了对你也没好处。” 　　“好好，吓唬你的，以后不会了。”那人反应过来，怔了一下。这样都不吭声，是怕吵醒谁？ 　　“谁在你旁边？” 　　“没有人，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管云舒倒吸一口凉气。“收好你的控制欲，我和其他实验体不一样。” 　　“啧，你知道啊，我的XA-102。” 　　“别这么叫我，还有别忘了，你用死誓答应我的事情。”管云舒用力道。 　　那人漫不经心：“知道知道，我记得。明天，你要做的，是明天夜里潜进大使馆，把剩余的戒断药剂全部销毁，做得到吗？” 　　……管云舒难得愣了愣，瞬间又回过神来，强硬道：“这个不行。” 　　“怎么不行？云舒，做事畏手畏脚的可不像你。” 　　翻开口袋的时候，阿野服用完只剩两支戒断药剂了。如果切断了戒断药剂的供应…… 　　“我做不到。” 　　“云舒，你是个聪明人。雀羽那个地方，切断药剂供应等于让他孤立无援，你知道吧。”那人笑道，“外援能撤的撤，不能撤的等死，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 　　“雀羽还会生产的，这不过是徒劳无功。”管云舒冷静道。 　　“我探查过，雀羽一天的生产量少得可怜，战争的时候，所有资源都往军方倾斜了，你觉得他们来得及吗？” 　　他咬牙道：“这种混乱，我们控制不了。” 　　“混乱不需要控制，任由它去就好了。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就这样，好吗？” 　　对方非常自然地切断了意识通讯。 　　元气消耗太大，管云舒拖着身子扑倒在床上，隔着被子抱住秋野。 　　“阿野。” 　　他根本不在乎人形鬼怪，也不在乎他人的生死，只要能顺利达成那位大人和自己的目的，它们不过是被他利用的工具。 　　他向来是个自私的人，只要能活着和秋野在一起，即使不择手段，他也愿意。 　　“阿野。”他凑在秋野的耳边，声音大了些。 　　秋野迷迷糊糊半睁着眼，晕晕乎乎望着他。“嗯？” 　　“阿野，不要讨厌我。” 　　秋野不明白，视线模糊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不讨厌你……最喜欢你。” 　　说完，看对方仍一脸凝重的样子，半梦半醒似的亲亲他的唇：“喜欢你。” 　　“你不睡嘛……”他的唇角还有漂亮的水痕，声音很软，带着十足的倦意。 　　管云舒一愣，秋野又重新将嘴唇覆了上去，柔软温和，亲完用舌尖舔了舔，闭上眼睡了过去。 　　心里柔软的什么东西被化开了。管云舒两眼放空，有一刹那的失神。他靠在枕边，认真地看着对方。 　　他太喜欢秋野的温柔，恨不得把他整个人藏起来，只有自己独占，别人一丁点零头都分不到。 　　可是他不能，现在也做不到。 　　管云舒苦笑着感受隔着被子的温度，传递过来，怀里暖暖乎乎的一团。秋野睡相一直不好，安分了一会儿又开始动来动去。 　　他伸进被子按住秋野的手，秋野果然不动了。 　　是梦见了什么？秋野的眉心微皱，表情委屈起来。 　　他擦去对方额头浮出的冷汗，嗓音有些沉重：“阿野不怕，我在这里。” 　　…… 　　…… 　　…… 　　鬼怪暗潮涌动的大陆上，人类欲利用鬼怪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走上一条不归路。那些恶鬼计划被拔去獠牙，被一批批驯化成作战工具，来屠杀不顺从的意志。 　　恶鬼的势力在消亡。某次从实验室逃出的恶鬼，偷偷注射变异的基因，咬上碰上的野外人员，并没有吞食，而是将他们转化为了自己的同族。 　　这就是人形鬼怪的由来，而且数量以几何级数在增长。 　　而那个实验室，位处汉河市五毒基地，就是万恶之源。但是除掉这一切鬼怪并不简单。 　　于是他们换了思路，加以利用，来屠杀不顺从的意志，统一这个术法三分天下的大陆，重振布尔德的辉煌。 　　鬼怪身体内的共鸣装置正在研发，进度已经过去大半。一旦成功，只需按下按钮，所有的鬼怪都将被引爆，一切都会变得完美起来。 　　这是颜青漱的计划。 　　与管云舒的想法不谋而合。 第52章 早安 　　===================== 　　第二天上午，为了给下午的行动做准备，小队要开一个作战会议，可是到了点，秋野却缺席了，连通讯符也打不通。于是小队派谷雨敲响了秋野的房门。 　　“队长，你醒了吗？”谷雨敲了两声，“队长？” 　　叫了了半分钟，没有人回应。谷雨挠挠脑袋，他们队长一向准时，现在还没醒，叫人有些难以置信。 　　他正打算离开的时候，门被人拉开了。 　　一副陌生的面孔。那人身上穿的是他们队长平日里的队服衬衫，衣服下摆松散地塞进前腰，身体线条也干净利落，眉眼间分明有股少年气。 　　什么情况！？ 　　谷雨瞬间愣住了，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后退几步。这么俊俏的小兄弟是谁？怎么莫名感觉有股特别的气质……不对，他们队长呢？ 　　“对不起，不好意思我走错了……”他抢先开口，接着抬头，一眼对上门牌号。 　　没有错？？？ 　　抬眼，目光落在那人的脖颈上，为什么会有……咬痕？是吻痕吧，没错的，还泛着隔夜新鲜的深红。 　　谷雨有个不切实际的大胆想法。他好像知道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完蛋了，被队长知道的话，他一定会被杀头的。 　　那人用漆黑的眸子打量着他，面露倦意。见他愣在原地，极为自然地挡着门，开口道：“早上好，是找你们队长？” 　　“啊？……嗯，对，是这样。队长……是在里面吗？” 　　那人没什么表情，微微点头：“稍等，我去叫他。” 　　谷雨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着，见他合上门回了房。 　　房间内，走进里间，管云舒侧身坐上床，低头凑在床上人的耳边道：“早安，阿野，快醒一醒。” 　　“……”秋野把头埋得更深了。 　　难道是渴血症状有什么副作用，喝了血会导致人一直昏睡？ 　　“你们小队有人来找你，去看看吗？” 　　“好困。”秋野的声音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那怎么办，”管云舒扶着他坐起来，“我替秋大队长请个假？” 　　秋野闭着眼不说话，摇摇晃晃，转头又倒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得死死的。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管云舒掰开他勾在被子上的手指，“需不需要我把医生叫过来？” 　　见他摇头，管云舒送了一口气，站起来就要走。下一秒，衣角被秋野轻轻扯住，他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要去哪里。”身后传来一阵喃喃。 　　管云舒轻笑着转头，俯下身低声道：“我去和你那小队员说明下情况，秋大队长身体不适，不方便见面。” 　　可是秋野猛地摇头，快要把头摇成个拨浪鼓，随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让我去。”秋野用力道。 　　“嗯？” 　　“让我去。” 　　“你不能去，”他有些委屈，语气像只泄了气的小绵羊，“你会被发现的。他们会把你抓起来，我就见不到你了。” 　　秋野晕乎乎的时候总是会说出这种直率的话，并不像平时的他。管云舒正想着该怎么哄才好，又听见他说着胡话。 　　“不行！”他的声音大了些，怪凶的。 　　“你不许去。” 　　管云舒愣了愣，鼻子一酸，贴上他的鼻尖：“没事，他们没见过我，报纸上的照片也都是糊的。” 　　秋野低头死死拽着他的衣角，很认真地抓着他不放。 　　“别让人家等久了，听话。”管云舒哄他，“你今天还有作战，我等会去找找有没有治疗渴血后遗症的药，拿回来给你好不好？” 　　认真想了一会儿，秋野终于松开了他，像个受委屈的小可怜鬼。 　　“怎么这副表情，”管云舒轻轻弹他的额头，“在这里等我，马上回来。” 　　管云舒开门。那个白衣队员还站在那里，见到他面露惊讶。 　　“那个，队长怎么了？” 　　“他身体不太舒服，不方便见面，”管云舒说话带着淡淡的笑意，“能帮忙请个假么？一两个时辰就行。” 　　“啊，能让我进去看看他吗？” 　　管云舒微微皱眉，脸色变得冷了些，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你，确定？” 　　好突然的压迫感忽然将他裹挟，像雪山上的寒风，刺骨凛冽，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谷雨心里七上八下的，这这这，身体不舒服，难道队长也会纵欲过度吗…… 　　“不了不了，”谷雨摆摆手，“那我和小队说一声。队长好好休息。” 　　谷雨没想到的是，这人竟然让他带自己去药房。谷雨心里的队长形象崩塌了，不会吧，不会是去找消炎药膏吧…… 　　队长藏人的本事真是神了，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 　　要是被队长知道，他已经发现这件事了，那以后自己在队伍里还怎么混啊…… 　　走在路上，在脑子里演习了不知道多少遍秋野审问他的场景，这时候那人忽地搭上他的肩膀，狠狠吓了他一跳。 　　“有，有事吗？” 　　“没事，不过你好像很紧张？” 　　谷雨心里暗暗琢磨，撞见队长和别人事后，换谁都会紧张吧。 　　那人淡淡道：“看起来，你似乎对我很好奇。” 　　“啊哈哈哈哈……确实是，毕竟，呃，除了有次看见穆风前辈，还没见过队长房里出现过别人。” 　　“嗯？穆风？” 　　“对，我们组织副会长，和我们秋大队长关系特别好。秋大队长人特好，待我们特别厚道，我们小队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谷雨心里咯噔一下，说完就后悔了，他那自来熟性格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完了。 　　那人脸色暗了下去：“喜欢？” 　　谷雨发觉不妙，连忙又摆手道：“没没，我瞎说的。话说你是哪个组织的啊，也是外援吗？还是雀羽内部的啊。” 　　那人无缘无故轻笑一声：“编外人员。” 　　他们秋大队长玩得还真野啊…… 　　现在的编外人员，能参加这种级别作战的，个个都是小街小巷摸爬滚打出来的大人物，请都请不动。 　　谷雨在心里感叹许久。“兄弟厉害，厉害。你们编外人员，作战的赏金都很高吧？” 　　“一般。”他随口道，“平时都是你们秋大队长掏钱。” 　　谷雨瞬间石化了：“啊？” 　　这算实锤吗？ 　　“多说一句，”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低沉，“你们队长有主了，所以，别打他的主意。” 　　“……” 　　你瞧瞧我们哪儿有这个胆。 第53章 信赖 　　===================== 　　尝到一口温热微苦的液体，秋野咬着勺子不肯放开。 　　“听话，松开。” 　　管云舒坐在床上扶额。只是喂个药，为什么这么有难度。他耐心哄道： 　　“喝完药，就给你巧克力吃。” 　　这句话还真有用，听到“巧克力”三个字，秋野一激灵，抢过碗吨吨吨把药喝了下去。 　　“傻不傻，慢一点，别噎着了。” 　　管云舒摩挲他散落的发丝。“大夫说，喝完药约摸几分钟就能恢复了。幸好会断片，不然你又要害羞成什么样子。” 　　秋野喝完药，舔了舔嘴角，满心期待地看着他，眼里的星星都快要冒出来。这副模样，好像一个特地找老师领大红花的小孩儿。 　　“给，慢点吃。” 　　管云舒拆开刚买的巧克力递过去，没想到秋野咔嚓一声，把它掰成两半，拿出一半塞过来。 　　他一愣：“阿野，这是给你买的。我不吃，你吃，全部都是你的。” 　　战争到来的时候，许多物资都是稀缺的，像这种甜食已经不多了，便利店价格也蹭蹭上涨，供应量却连以前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管云舒进雀羽便利店的时候，拿了两条巧克力、一罐枫糖和一袋糖果，那一栏的货物架就已经被一扫而空。 　　秋野样子还十分纳闷，慢吞吞把手缩回来，细嚼起来。管云舒伸手去擦他唇角沾上的一点巧克力。 　　没想到下一秒秋野竟猛地扑进他的怀里。 　　来不及反应，管云舒一个不稳倒在床上，秋野压在他的身上，手臂从他的腰间环过，带着巧克力味甜腻的呼吸尽数喷在他的颈窝。 　　他顿了顿，低声说“怎么了”。 　　腰间的温度越来越烫。手却带有私心地滑进秋野的衬衣，在后背慢慢摩挲起来，一寸一寸丈量对方的肌肤。 　　秋野趴在他的胸膛，安静又乖顺，柔软的眼睫颤了颤： 　　“好舒服。” 　　要命了。好想做。 　　管云舒喉结滚了滚，抛开脑子里龌龊的想法： 　　“先起来好不好？” 　　可是秋野根本没有动作，反而理直气壮地嘟囔着“让我抱一抱怎么了”“小气鬼”“你不是喜欢我嘛”类似的话。 　　“所以呢，你这是恃宠而骄？”管云舒笑了一声，理了理他脖颈间的碎发，“看来潜意识很正，值得表扬。” 　　秋野抬头贴上他的下巴，眉眼弯弯，那是见到最喜欢的人藏不住笑意。他小声商量似的： 　　“想亲亲。” 　　管云舒又被惹笑了，嗓音柔软得不像话： 　　“亲吧，整个人都是你的，随便亲。” 　　秋野抬眼，天真地凑了过来，温热的唇有些发抖，亲上他的下颚，带了股电流，慢慢贴着皮肤滑上来。 　　管云舒配合着他，手指慢慢抚上他的腰线，缓解这份难得的紧张。 　　就在要撬开他的唇之时，秋野忽然停顿一下。 　　随后触电般弹起来，慌乱地从他身上翻下来。 　　脸红得快要爆炸，整个人呆滞地看着他，头顶快要冒出烟来。 　　秋野说话结结巴巴的： 　　“我，你……你……” 　　他突然清醒了，管云舒意识到，治疗渴血后遗症的药，用药效果的发挥，好像不是那么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亲够了？”管云舒故意道，坐起来欲帮他整理领子，“用户体验怎么样？” 　　秋野后退几步，看见他脖子上的小草莓，紧紧握住他的手指，整个人慌里慌张的，完全不像他平时淡漠模样。 　　“你渴血症状发作后，喝了我的血，整个人就开始晕乎乎的。”管云舒耐心解释起来。 　　但秋野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这里。他盯着他脖子上的咬痕颤声道： 　　“我没让你做什么过火的事吧。” 　　见管云舒笑而不语，秋野往身下看去，裤子不是昨天的那条。脑子轰地一声上百根弦一并断开，后背一僵：“那，那你有戴……戴……那个吗……” 　　管云舒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完了。 　　没等管云舒回答，他松开对方的手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躲进洗手间，利落地反锁用冷水冲了把脸。 　　他靠着门，滑下来瘫坐在地上，努力回想发生了些什么。可是很遗憾，他断片了。 　　毫无意外地，洗手间的门被敲响了。 　　“阿野？开开门，什么都没发生，真的。” 　　完了完了完球了。他什么都不记得。 　　门又响了几声，他捂着耳朵蜷缩在对墙，快要哭出来了。 　　“让我静一静！” 　　敲门声消失了，门外半天没有声音，一阵死寂的沉默。 　　嗯，这不正是他所期望的吗，秋野摇摇头想。 　　他还没有做好那方面的心理准备，说实话，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两个人相处方式会不会有变化，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会不会变成和他父母一样靠□□维系的婚姻，还是委曲求全，让管云舒遵守那些家族不肯磨灭的教条…… 　　不知过了多久，秋野终于冷静下来，小心打开门，落入一个暖融融的怀抱。 　　“哭了吗？” 　　管云舒压墙抱着他，把他糅在怀里。“理解一下我的心情好不好，我很担心你，下次不要一个人躲起来了。” 　　秋野不吭声，一副闷闷不想理他的样子。 　　管云舒去亲他，他硬是偏开脸躲掉了。 　　“你现在先别碰我。” 　　对方无奈笑了笑：“昨晚没做什么，是真的，你不信我吗？” 　　“你觉得我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小人？阿野，我以为你很了解我。” 　　发觉对方一怔，秋野的浅色发丝蹭在他的耳边，令他有些发痒。管云舒扣住他的腰： 　　“别生气了，刚吃了巧克力，要不要再来点糖果？” 　　然而秋野不搭理他，苦得像个小闷葫芦。 　　“阿野理理我，不要生闷气了。” 　　“理理我。” 　　秋野闷哼：“鬼才理你。” 　　“……” 　　管云舒发现秋野要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幼稚一点，明明已经理他了，偏装作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那阿野就是鬼了？”他快哄不动了，拿出最后一丝希望道，“鬼是不吃东西的吧，那刚买的巧克力和枫糖全部都是我的了。” 　　“你做梦。” 　　秋野抬眼，用那对琥珀般清澈的眼睛恶狠狠瞪他，一口咬住他的耳垂。 　　“痛痛痛，阿野怎么还学会咬人了。”管云舒嘴上说着，却把他抱得更紧了，“好痛，我这么喜欢你，阿野，你就这样对我。” 　　“真有这么疼？” 　　“对啊，我好委屈啊，明明什么都没做，还要被你这样咬。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管云舒语气听起来怪真诚的，秋野终于相信了，一肚子气瞬间没了，整个人耷拉在他怀里。 　　“反正……反正你活该。” 　　说完把头埋得更深了。 　　“我们秋大队长，到底怎么样才能安心一些呢。” 　　管云舒叹了口气，抱着他坐下来，小心抬起他的头，将唇轻轻覆了上去。 　　像是雪花触碰到皮肤时，融化成水珠的那一个瞬间。又像半透明的糖纸同薄唇贴合，闪烁的光片就像春日清晨的阳光，稀薄透亮，让人觉得一切又有了希望。 　　-------------------- 　　作者有话要说： 　　秋秋：讨厌鬼 第54章 反差 　　===================== 　　收拾好东西，带上几管止痛剂，秋野刚开完会回来，又得出门领着小队作战了。 　　穿上高帮军靴，秋野正要蹲下来。 　　前一秒还在喝咖啡的管云舒，突然笑着上前止住他：“你等一下，我来，我来。” 　　令秋野意想不到的是，他在面前自然地半蹲下来，开始帮自己系鞋带。 　　“怎么了，突然献殷勤。”秋野被他逗笑了，“我走了，会很无聊吗？” 　　“当然，”管云舒仍低着头，利落绑了绑，笑意盈盈站起来，“怎么了想什么呢，你希望我出门转转？” 　　待在这里太闷的话，是挺希望他多出去转转的。秋野斟酌了会儿，但他的伤还没好，要是遇到点突发情况，被人认出来了，还可能应付不过来。 　　“随你开心。” 　　秋野原本只是淡淡地耸耸肩，腰上被管云舒亲昵地捏了一把后，忍笑飞速改口： 　　“在这等我回来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哼哼，作战顺利。” 　　秋野眨眼：“不要太想我。”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正要踏出去，忽然被身后人拉入一个怀抱。 　　“砰！”门重新被管云舒狠狠踢上，沉重的呼吸止不住喷在他的后颈。 　　秋野一下懵住。 　　“怎么了……，”力度越来越大，秋野被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以为他在撒娇，“这么舍不得我走？” 　　“嗯，好舍不得。” 　　秋野分不清这是撒娇还是实话。 　　“我有时候想，如果我不来这个地方，我们又要好久见不上面了。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不称职啊，偏偏是我做了你男朋友。”他低声喃喃。 　　怎么忽然一本正经说这种话，只是出去半天，又不是永别了。秋野理不清他的意思，侧过脸安慰似的亲了亲他。 　　很奇怪，对方僵了一下，回应得特别迟钝。 　　他能感觉到管云舒心脏跳动的频率太快太快，几乎要跳疯了。可是对方并没有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除了眼眶微微发红，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去忙吧。”抱着他的人终于放开他，还给了他自由。 　　这是怎么了。 　　哪里来的小情绪。 　　秋野回头：“我走了？” 　　看见管云舒像个十佳男友一样，待在原地听话地冲他眨眼，他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利落踏出了门。 　　幸运的是，这次的作战并没有同上次那样棘手。 　　作战地点狂风不断，轻盈的改良小车在周围巡逻，抓捕三名落荒而逃的鬼怪士兵。由于雀羽的人早已布上了对付五毒的结界，作战显得轻松得多。 　　换句话说，他们有相对优势。 　　上次一战的清理经过申报后，仔细了些，路边大大小小的碎石也消失了踪影。 　　秋野打算用术法给小车提高灵敏度，雷电般的速度可不是闹着玩的。 　　“队长，我来掩护你。”谷雨用树枝帮他画了个基础防御阵。 　　其他两组队员已经进入大楼搜索了。忽地面前的废弃大楼有碎石落下，他警惕起来：“敌人太过狡猾，你们休息安全，不要掉以轻心，收到请回复。” 　　“收到。” 　　“收到。” 　　狂风吹过，秋野被风沙迷了眼。他心想不好：“注意周边动静！” 　　耳边炸开轰鸣的爆炸声！ 　　防御阵没有被击碎，但凭借空气的震动造成了一丝内伤，虽然无伤大雅。 　　但这挑衅意味可是再明显不过了。 第55章 等待 　　===================== 　　地雷什么的侦查小队根本没办法检索，中招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队长你怎么样？”谷雨站起来，来不及拍掉沾了一身的沙尘。 　　“我没事，”秋野对这种手法厌恶至极，“你们继续探查。” 　　几辆小车从高空重重地落下，悬浮在离地面五米的空气壁上。一人探出一只手，比了个一切OK的手势。 　　三名模样丑陋的鬼怪从泻满毒气烟雾的大楼里陆续爬出窗口，秋野口中念念有词，小车化作黑影一闪，腾飞急转，最后用一把轻型快狙做了彻彻底底的了结。 　　砰！砰砰！ 　　鬼怪的脑浆喷射出来，扭曲的身躯重重摔碎在地上，溅起血花。断裂的残骸还在混凝土上挣扎着蠕动。 　　防毒面具早已装戴完毕，因此没有人受到鬼怪血液中毒气的影响。 　　秋野冷笑，画好符纸：“大家配合我。” 　　蓝色火焰在六边形的转角，轻盈地跳跃起来，化作一枚枚高速火焰弹，凌空疾疾砸向那些蠕动的残骸。 　　尸身半空翻倒，绿色粘稠的液体一齐喷射出来，血光四溅。待炮火烟尘散去，只剩下几滩恶臭的绿色液体。 　　大家冷静地上前排查，三大滩液体，一个不差。敌方无人机投递的炸药还在继续，但用小队成员的防御阵，对付它们简直是绰绰有余。 　　“队长！结束了，队长这个战略可以啊，太强啦。”谷雨一边施法维持布阵，一边笑起来。 　　“太帅了太帅了。” 　　“队长威武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体轻盈快活，秋野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是一次完美的作战。用小队们夸张的话说，是可以写进教科书级别的程度。 　　好久没有这么爽快过了，这一切，都是他努力积攒经验得来的结果。 　　“消耗他们最后的火力，稳住，约摸半小时后返程。”秋野不忍打破小队成员的喜悦——他们一边同秋野一起加固着防御阵，一边已经开始讨论晚上回基地要吃什么了。 　　想一想，其实也无伤大雅。 　　完美作战结束，大家顺利返航，安安稳稳，先打算回房暂作休息，浅浅睡一个舒服的觉，接着再一同共进晚餐。 　　走到门前，步子比以往轻快得多，秋野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 　　管云舒不在？ 　　他只好将钥匙插入口中，顺时针一转，门开了。 　　还是上午的那副样子，没什么变化，桌上还放着管云舒空空的咖啡杯。那么他去哪里了？ 　　秋野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他打个通讯，报个平安。可是当指尖轻触通讯符的时候，两秒钟不到，通讯符竟瞬间化为灰烬。 　　不接？ 　　他不接？吃错什么药了？ 　　还是真的有急事…… 　　一想到管云舒的急事一定和他的组织有关，原本心情愉悦的秋野，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伤感。 　　有点委屈。 　　他知道自己不能妨碍对方的工作，不能太任性了，管这管那的，婆婆妈妈磨磨唧唧，根本不是他的风格。 　　但即便如此，立场不同这个心结，还是无时无刻不困扰着他。 　　由于太困，他等着等着，还是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从阳台处洒进来，像是要把所有的烦心事儿都一并融化在这片温暖里。 　　温暖的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上，整个人几乎镀上一层金色，令人想到那些油画中的虚实和光影，真实又虚浮，生出无端幻想。 　　咔嚓一声，门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秋秋：委屈屈 第56章 委屈 　　===================== 　　秋野的睡眠一向很浅，朦胧中醒来，有人正往他身上盖了件外套。 　　他揉揉眼，抬头对上管云舒漆黑的眼睛。 　　“你回来啦？” 　　“刚刚回来，想着快到了，才没接你的通讯。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秋野拉住他的手起身，眨眼道：“这样啊，今天作战结束得比较早。” 　　他其实很想问问到底是什么事情，但还是没有开口。管云舒俯身把他的碎发撩去耳后： 　　“那是等我很久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饭，还是想再睡一会儿？” 　　秋野眉眼弯弯，勾住他的手指。 　　“不睡了，陪我聊会天吧。” 　　他以前是很少笑，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管云舒，忍不住一直释放笑容攻击，或许只是单纯特别开心。 　　但此刻管云舒脸上的笑意却很淡，他点点头：“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我顺路去便利店买了些蔓越莓点心，觉得你会喜欢。” 　　物资紧缺，零食都成了奢侈品。 　　秋野心疼他：“你的钱怎么花得这样随便。” 　　“给你花钱怎么能叫随便？”管云舒指着桌上一个大黑袋子，“这些都是你的，阿野，你不会拒绝的吧。” 　　秋野瞟他一眼：“怎么了，突然投喂我。” 　　他不知道管云舒卖的什么心思，还是只想讨自己的喜欢。这儿没有别人，于是他闭眼顺口道：“不会是想让我吃软饭吧。” 　　说完的下一秒，自己的脸就由不得控制，蹭蹭红起来。 　　感觉冰凉的手指正托着他的下巴，他睁开眼，见管云舒强忍着笑，肩膀都在抖。他有些懊恼，自己果真不能口无遮拦，他开不得这种玩笑。 　　他泄了气，垂下头，想摆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但无济于事。 　　他听见管云舒的嗓音还带着抖擞的笑意，就越发难为情起来。 　　“阿野，抬头看看我，不要不好意思，看看我。” 　　秋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管云舒却低下头去亲他。 　　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握住了，秋野有一种被禁锢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于是他只当是恋人之间应有的占有欲在作祟。 　　秋野才发现此刻管云舒的唇色要淡得多，不像往日一样鲜红。但他的说话语气和往常一样，看起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直到有些缺氧，管云舒才放开了他。 　　“不太专心，”管云舒看向他鲜红的唇，伸手擦掉嘴角的水痕，“阿野在想什么？” 　　晕晕乎乎的，秋野用雾气氤氲的眼，带着鎏金流转，朦胧又认真地盯着他。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管云舒愣了一下，从背后抱住他：“没有，为什么会这么想？” 　　秋野转过身，继续盯着他，眼神潮湿又温热，一般人抵挡不了这种绵绵的感觉。 　　“真的？还是不想被我发现？” 　　可是管云舒也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委屈：“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你误会，让你生气了吗？” 　　“不是，”秋野哑然，“我没有那个意思。” 第57章 真假 　　===================== 　　“那你是什么意思？” 　　秋野看见管云舒低下头。转眼间身子一轻，管云舒放开他，转身一言不发倒了杯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有些茫然不解。自己惹他生气了？可是他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吗？ 　　主动上前拉过对方的手，对方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 　　“不高兴了？” 　　“没有，我怎么会不高兴。反正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也该走了，否则阿野只会觉得我烦。” 　　秋野眼神怔松一下，勾勾他的手指：“我哪句话刺到你了？” 　　他看见管云舒背过脸，举起杯子喝了口水。可惜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每一句。” 　　管云舒听起来像是在赌气，秋野恰恰不想理他的小脾气：“你要走怎么没告诉我一声？什么时候？” 　　用双手把他的头转过来，果然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于是秋野接着凑上去亲他，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 　　要是在以前，管云舒估计得高兴得跳起来，还要扣住他的后脑勺去吻他。但是现在，他只是站在那里。秋野的不信任，看起来真的让他很生气。 　　“今天晚上走。”他终于开口了。 　　秋野不自觉歪头：“这么急？” 　　“嗯。” 　　为什么气氛突然那么冷。秋野顾不得那么多了，在背后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喃喃，亲昵得如同昨日： 　　“再住一晚吧。” 　　说完便感觉身前人僵了一下，随后听见他叹了口气。 　　“我觉得我现在就像个昏君，”管云舒故意哼哼道，“一直赖在你这里，懒得理朝政。我可是很忙的，天天得处理数不清的文件，没有工夫陪你——” 　　秋野用手撩起他的衬衣，手指从下摆伸进去，触碰腰肢的瞬间，身前人浑身一颤，杯子里的冷水洒了出来，扑湿他的衬衣。 　　“怎么不说话？接着说。” 　　耳语后，秋野冰凉的手指滑上他的腰线，向前顺着他的肌肉线条轻轻抚摸，装作十分有把握的样子： 　　“你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幸好管云舒看不见他红得发烫的脸，不然肯定就露馅了。 　　管云舒没有挣开他，相反还放下杯子，握住他在自己前胸摩挲的手：“阿野，你好奇怪，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秋野演戏上头了：“管云舒，我认真的，我早就知道了。你向我坦白，我还能原谅你。” 　　“我能瞒你什么？我只是个受了伤的倒霉鬼。阿野，是不是这几日收留我，你终于后悔了？” 　　管云舒转身恨恨地看着他，眼里的酸水都要流出来了。秋野鼻子一酸，差点卸下好不容易才戴上的面具。 　　秉持着爱岗敬业的价值观，秋野这个临时演员，也很快恶狠狠地反驳了他。 　　“你骗不了我，你装的。” 　　“……” 　　这句话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威力。对方脸色依旧同刚才一样阴沉，眼里满是恨意。 　　还是恨自己怀疑他？ 　　秋野一想，难道这么快就被识破了？以为自己演得已经很像了，还想着能不能套出来什么东西。可是他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了。 　　他只是想再了解对方一点。 　　十秒的寂静过后，僵持之下，秋野想着闹也闹够了，就这么算了吧，也许真的没有什么？只是他多心了。 　　他正想就此松手的时候，管云舒竟猛地箍住他的手腕，转身，无措又慌乱地抱住了他。 　　空气中弥漫着雪松和露水的气息，草木和薄荷掺杂在一起，和他此刻的情绪恰恰相反。 　　啊？ 　　被他抱着，脑袋里有烟花轰地炸开，还能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 　　听着对方在自己耳边沉重的呼吸，秋野茫然了两秒，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了。人的心思……实在难猜。 　　他没有预演过这种情况。 　　脑子里的剧本彻底不够用了。 第58章 八爪鱼 　　======================= 　　抱着他的少年在止不住发抖。 　　秋野一惊，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 　　“怎么了，吓到你了？” 　　可是他仍旧没有说话，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把秋野摁在怀里，秋野甚至能感觉到他在害怕。 　　管云舒抱着他埋下头，小声嘀咕，是极其委屈的语气，声音还在微微发抖。 　　“为什么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受不了。” 　　这还怎么演，再演下去，他小男朋友胆子这么小，都快被吓哭了。 　　“我受不了，”他小声抱怨道，语气恨恨的，一字一句贯穿秋野的耳朵，“真的受不了。” 　　怎么这么傻，秋野的良心过不去了，自己说话真的有这么狠吗。 　　“我骗你的，”秋野演不下去了，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傻，什么都信。管云舒，你听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很担心你，想多了解你一些。要是你不想说，那就不说了。” 　　听罢，管云舒松开他：“真的？” 　　秋野凑过去亲他：“真的，没有假。” 　　也许他真的就这样单纯，秋野心里有些无奈，自己纯属是太多心了。 　　可是管云舒似乎不信他，他低声喃喃： 　　“阿野，我怎么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难道每次你说话，我都要琢磨心思去猜吗？” 　　什么逻辑？ 　　秋野脑子转不过来，一怔：“你怎么会这样想？” 　　毫无顾忌地，管云舒突然把他径直按倒在沙发上，秋野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想劝劝他的时候，管云舒整个人忽地压在他身上。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 　　秋野看着他的眼睛：“怎么这么黏人？” 　　“你好坏，”管云舒把脸贴在他的怀里，“明明是你没有给我足够的安全感，我才什么时候都想黏着你，想着阿野今天有没有多爱我一点。” 　　秋野被他逗笑了：“爱，怎么不爱，你说我怎么没给你安全感啦。” 　　“你很想知道我组织的事情，还怀疑我，都快写在脸上了，”管云舒委屈巴巴的，“可是我只是照章办事，你知道我又没那么大权力，这些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管云舒去亲他的下巴，顺着下颚线滑上来，接着开始咬他的耳垂。 　　被这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电了一下，秋野耳根烧起来，柔声道： 　　“没有怀疑你，我是担心你。” 　　这句话实实在在发自内心，没有掺杂一丝有关组织的利益。 　　管云舒整个人黏乎乎的，像只八爪鱼一样缠着他： 　　“我想知道，阿野到底担心我什么？” 　　“你知道的，你们组织在做不好的事情，”秋野环住他的脖子，“你跟着他们干，太单纯了，会吃亏的，而且我担心你这样也会一起变坏。” 　　“可是我不是好好的吗？”管云舒的手不安分地伸进他的衬衣下摆，“我哪里变坏了？阿野，我跟着组织已经干了好几年了，他们要我做什么，我很有分寸的，你就放心好了。” 　　分寸？可这还能怎么把握…… 　　见他态度还算端正，秋野拿他没办法：“不要误入歧途，就怕你长歪了。” 　　管云舒仍旧像八爪鱼一样缠着自己，继续低头亲他：“我不会的，真的，你要相信你的小男朋友。” 　　为什么感觉……有点唯心主义的味道，秋野有些哭笑不得，他的小男朋友真的意识到问题所在了吗。 　　忽然，他轻轻咬住秋野的薄唇，停顿了一会儿又放开：“阿野，你都没有叫过我小云，你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我？” 　　……恋爱中的人心思好难猜，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句会蹦出来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一般人这时候，会怎么哄他？ 　　“不是，”秋野搂过他的腰，脸却烫得通红，“叫不顺口……以后叫你宝贝儿好不好。” 　　管云舒怔了一下，意识到秋野说了什么之后，立马从他身上跳起来：“阿野，你现在就叫一声好不好，我想听。” 　　秋野笑起来：“宝贝儿，你以后耳朵起茧子可别怪我。” 　　他说话怎么这样熟练，可恶，一定是被管云舒给带的。 　　管云舒扑在他身上胡乱亲他，把他整个人变得潮湿又温热，让他联想到布尔德热带海滩的晚风。 　　“阿野，”管云舒喃喃，“我好爱你，阿野，你也再多爱我一点吧，就一点点。” 　　说什么胡话，果然恋爱会使人变蠢。可是秋野自己也被他亲得昏昏沉沉的，被他压在胸膛上，不禁抬手环住他的腰，快要压抑不住最原始的渴望。 　　似乎还没亲够，他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在秋野的后背胡乱摩挲。秋野快被他撩起火来，嗓音喑哑低沉： 　　“好了，快起来。” 　　“我不，”管云舒商量似的，活活像只八爪鱼一样黏着他，“我知道你喜欢我这样，阿野，你骗不了我的。” 　　小孩子脾气，这样任性，以后怎么成大器。说不定以后还要靠他养家。秋野放空自己的脑袋，胡乱道：“是喜欢。” 　　“……但你怎么样我都喜欢，”秋野也无师自通地说起情话，“只要是你，我都喜欢，好不好？” 　　落日时分，窗外炮火散去，风沙过处，留下的是满目疮痍。 　　太阳悄悄退进了云里，把一切光辉都孕育得更加成熟。空气飘着炮火散去的味道，狂风吹过，干燥又青涩。 　　他们躺在柔软的沙发上，管云舒一边喂秋野吃甜食，一边说着没营养的闲话。 　　气氛太好，秋野有些恍然，仿佛战争根本没有发生，这只不过是他们的日常。 　　他一贯向往自由，久经奔波。而如今他报答组织恩情奉命作战于此，同时和管云舒相处和洽。他突然发现，自己与他人的牵绊，其实未必是件坏事。 　　多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脖颈上有阳光，脑子里有爱情，灵魂里有慌乱，心里则有一股刺痛。”秋野想起以前读过的一句话。他咬着管云舒递过来的小饼干，口腔里满是红色蔓越莓的丝丝酸甜。 　　秋野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彻底沦陷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试试了对话能不能再自然一点点(●'?'●) 　　结尾引用了帕慕克《纯真博物馆》中的句子：“我的胃里有午饭，脖颈上有阳光，灵魂里有慌乱，心里则有一股刺痛。” 第59章 冰山一角 　　========================= 　　有些失落，但被他很好地掩藏起来了。 　　还没等到海水微凉，月亮在海面上的倒影也未曾漂浮游动，管云舒真的小心翼翼地在和他告别。 　　“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管云舒回头笑了一下：“放心好了，不用太担心我，我出差的时候也是来回奔波的啊。” 　　“不知道下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呢。”秋野想要替他打开门。 　　忽然管云舒似乎是想起什么了，止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一大把冰蓝色的戒断药剂。“我要走了，留着这些也没用，反正……全都给你，不许拒绝。” 　　虽然是一般是组织拨款，但一支戒断药剂就已经很贵了。秋野噗嗤笑了出来： 　　“你们怎么发了这么多？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你不送送我吗？” 　　管云舒用那对柔黑的眼睛眼巴巴看他，像是等着什么。 　　“你身份特殊啊，不太方便，”秋野给了他一个极其温和的拥抱，“快去吧。” 　　他替管云舒戴上兜帽，管云舒又难舍难分地把他按在门上。 　　“嗯？”秋野挑眉逗他。 　　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又是这副粘人的样子，秋野有些想笑，怪可爱的。 　　但下一秒他完完全全不这么想了。 　　——管云舒却极为霸道地堵上了他的唇。 　　“等下……”秋野推开他，垂眼不去看他，“没准备好。” 　　这种随时随地都想接吻的毛病，似乎不太好。可是管云舒不管他怎样想，继续把他按在门上亲了够。 　　秋野浑身酥酥麻麻，晕晕乎乎地看着他，要被他亲哭了，眼角被逼出漂亮的水痕：“怎么了……唔——”管云舒像没听见一样，继续专注地吻他。 　　这个吻不同以前，就这样狂风暴雨般砸下来，把他们两个拉入又一个温热的沼泽。 　　“停……停下……” 　　秋野的心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要冲出身体，感觉再多一秒就要完蛋了。 　　可他们亲了很久很久，直到落日的余晖完全褪去，秋野的唇被咬得红肿，管云舒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他，看见秋野绯红的脸上挂满水痕。 　　“对不起，我错了，”管云舒有些发抖地擦去他的眼泪，“没忍住。” 　　伴随着无法自控也无处可藏的生理反应，秋野身体软到站不起来。他不想和对方说话，顿了顿，到最后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眼尾和鼻尖在发红，样子有些凄惨，不见平日里秋大队长的冷静沉着。这是秋野第一次感受到面前的少年带来的压迫感，气势汹汹，容不得他半点反抗。 　　管云舒蹲着的姿势变了变，站起来，回房拿了消炎药膏，帮他小心擦拭起来。 　　唇角凉丝丝的，秋野心里的怒火却没有因此被熄灭下去。 　　他一把甩开对方正擦药的手，哑着嗓子道： 　　“我自己来。” 　　“对不起。”管云舒轻轻箍住他的手腕，“不要生气了，是我不好。” 　　“……” 　　你哑巴了？我挣扎了，你就像没看见一样，只顾自己的心情。 　　为什么？是不是我不喊停，你就和没听见一样？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只要你开心，什么都不可以不管？ 　　其实秋野很生气。有好多疑惑，明明好不容易压下去了，可是刚刚又来那么一出，他真的不知道应不应当问出口。 　　面对这种不安又强烈的预感，他第一反应竟是逃避。 　　于是他沉默不语。 　　管云舒也沉默了。 　　“刚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阿野，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该那样对你，你打我骂我吧，只要你能消气。” 　　“……” 　　“对不起，”管云舒俯身拥住他，有些发抖，“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相处的时间总是这样短暂，而战争又充满不可预知的变故。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再度相见的时候，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但他不知道的是，今夜的月亮将会很不安宁。 　　一切都将被狠狠打破，只剩一地亟待解决的残渣。 第60章 意外 　　===================== 　　半夜，在地下，一个小小紧急会议室内，秋野淡淡地看着桌上一排戒断药剂，隐隐皱了皱眉头。 　　就在刚刚，他被刺耳的警报声吵醒了，广播警报开始，大使馆存放戒断药剂的仓库被炸毁了。 　　不远处的大使馆高楼也开始着火，冒起浓烟。 　　警报响起后的第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动静太大，他们所在的地方就被敌人加上兵力封锁了。 　　好不容易灭了火，所幸无人死亡，但有数十人中毒，还在抢救。 　　由于这里的地形极为复杂，生人不可能知道仓库在哪里，所以雀羽组织严重怀疑是外援潜伏在这里的卧底把仓库炸掉的。 　　在做好抵御五毒敌人的同时，他们查遍监控，却没有发现卧底的踪影。 　　也许是雀羽本部的人干的？这非常棘手。 　　现在情况突然变得危急起来。 　　外援军没有足够的戒断药剂，而戒断药剂的生产恢复极其缓慢，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想办法撤离，要么只能等死。 　　雀羽组织很讲礼节，让他们这些异乡的外援都待在地下室，以减轻雀羽陆地上自然形成的的毒气影响。 　　但是外援们坐不住了，因为谁都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炸掉仓库的卧底。 　　在个人安危面前，他们永远只相信自己。 　　幸好秋野所在的小队并不这样想。为了大家的安危，傍晚管云舒塞给他的那些戒断药剂，一共十小支，被秋野摊出来摆在桌上。 　　这些一般来说够他们渡过难关了。 　　“队长，这些你是哪里来的？我们的补给申请不是还在和谈吗……” 　　秋野怎么解释呢。 　　他下意识替那个少年隐藏行踪，他说，是我临时从一个收购商里出高价买的，这是他最后的货了，我们或许还能凑合用几天。 　　小队的人没有吱声。 　　谷雨隐隐有些不安，这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见过那个有些可疑的编外人员，但还是没吭声。 　　他没证据，话不能乱说。 　　其实事实上，秋野觉得这个事情有些凑巧。 　　可是，对方是管云舒。 　　表面冷静如冰，但他的心里又自责起来，自己随意收留他，是不是有些过分。这次的灾难，会不会和自己有关。 　　一遇到管云舒有关的事情，自己处理起来总是不太理智，感情用事。 　　会不会和自己有关。 　　秋野心里的不安强烈起来。 　　两天后，雀羽在组织领导人“刺刀”的带领下，为他们在敌人的层层封锁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其实他们也不是那么冷酷。只不过，经历了这次危机，雀羽组织身上的伤痕又重了几分，只是没有人替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秋野领着小队回到汉河市，重返GT临时基地的时候，离那次爆炸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天。 　　感觉就像是一场噩梦。 　　刚降落到基地，已入半夜了，他们提交了在雀羽的作战记录和奖章后，秋野作为队长对他们进行了心理安抚，他们便各自回房休息。 　　“队长，”谷雨在路上同他交谈，“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需要我泡一杯安神茶过来吗？” 　　“不用，”秋野语气很淡，但能听出一丝疲惫，“开了一天浮空舱，可能有点累了，我休息一会儿就行。” 　　“我们这些队员……偶尔也想孝敬孝敬一下你，哈哈，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合适？总之队长，你还是别把自己弄太累了，我们会担心的。” 　　秋野转头看他，又想到那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心里涌起一股酸意，鎏金色的瞳孔少了几分平日里的锐利。 　　他用这样漂亮的眼睛看着谷雨，接着就笑了，眼眶却止不住发酸发胀，湿润起来。 　　“队长？”谷雨发现平日一向冷静的他竟然快哭了，慌张起来，“你怎么了？” 　　“没事，你走吧，我们不是一个路。”秋野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发抖，快步走到他身前，指了指右边的小路，“好好休息，这几天辛苦了。” 　　终于走到熟悉的走廊，秋野怔了怔，目光投向他对门房间的橡木门，里面的灯还亮着。 　　是前辈还没睡吗…… 第61章 前辈 　　===================== 　　穆风前辈一定在里面。 　　好想找人谈谈。 　　秋野有些失控，叩响了那扇橡木门。 　　门开了，里面的暖光透出来，让他想到高塔小镇软绒绒的蒲公英。 　　“小孩？！”穆风睡眼惺忪，有些惊喜，“快进来，刚接到你们安全降落的消息，一回来就来找你前辈，来报平安吗？” 　　秋野戴着兜帽，垂头没有看他，只是点了点头，便进门窝在他的沙发上，将身子背了过去。 　　穆风看他似乎有些茫然。电子屏正在播报战况，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穆风关掉声音，递过来一杯热茶，对方很乖地接了过去。 　　“先给你暖暖胃。你饿了没？让前辈帮你煮碗面条，给你露一手。” 　　没有回应。 　　穆风觉得有些不对劲，凑近一看。 　　——秋野在哭。 　　但是没有声音，哭得很傻气，眼泪顺着下巴砸在杯子里，冒上来的热气都被生生压了下去。发现自己在看他，秋野把头埋在臂弯里，禁不住发出声音。 　　“前辈……别，嗝，别看我……呜……” 　　穆风一时间吓坏了，他不怎么会照顾身边人这么细腻的情绪，抽掉他手里的杯子，拿出几张纸巾帮他擦眼泪。 　　“和前辈说说怎么了？” 　　雀羽那地方的爆炸让他受了不少委屈？穆风慌里慌张地想。 　　秋野哭得很小声，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就是不尽人意。边哭还边控制不住打嗝，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 　　他的脸凉得可怕，也许是因为走过来的路上飘了雪花，寒风吹过，房间的暖气在短时间内也没能让寒意散去。 　　再哭下去，只可能会更冷。 　　穆风给他冲了一个热水袋，塞进他的手里：“别哭了，别哭了，哎呀，是不是男子汉，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前辈帮你——” 　　可是秋野根本停不下来，死死扯着他的肩膀，泪水沾湿了一大片衣料。 　　这个时候，他或许只是需要一个肩膀，穆风明白了。 　　窗外的小雪渐渐停歇，秋野也终于稳定下来，安安静静的，像只累了的猫。他像是队伍里收到指令那样，抬起眼睫，和穆风拉开距离。 　　“前辈，麻烦你了，谢谢。” 　　穆风用长着茧的右手，用力揉揉他的头发：“我们俩谁跟谁不用计较，是不？” 　　秋野破涕为笑，红着的眼角弯弯，笑得很天真。 　　穆风回卧室给他找了毯子披上：“小祖宗，刚哭过，别这么对我笑。你说我平时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怎么就对你没脾气呢。” 　　说完，看见秋野收起明朗的笑意，只是浅浅抿了抿唇，随后慢吞吞有些欠揍道：“前辈，我饿了。” 　　“臭小孩？什么时候学会指唤我了？怎么没学点好的？” 　　穆风嘴上说着，起身进厨房给他下了碗简单的面条，顺便加了个鸡蛋：“好久没做了，你可别嫌难吃。” 　　秋野摇摇脑袋，暂时忘却了心里空落落的一块。前辈有时候挺像他那个三百年前的兄弟的，总是嘴硬，心却那么软。 　　他在等面的时候，想着想着，安安静静睡着了。 第62章 月夜 　　===================== 　　屋里屋外都很安静，雪落的声音已经消失了。月色渐浓，这里看不见星星。 　　五毒和他们这些反侵略组织，为了争夺势力范围，部署高空那些不同颜色的无人机。 　　把星空都割裂开来。 　　穆风有些困了，眼皮略显沉重。他端着刚煮好的面走出来的时候，发现秋野已经睡着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回厨房把面温着。 　　结束回到客厅，关了灯，只有月光洒进来。秋野睡觉的时候，由于皮肤很白，整张脸又是那么柔和，看起来很乖。 　　穆风怕他冷，又给他拿了一床被子。可是刚给秋野盖上，被子就被他踢掉了，居然还想翻身，整个人差点摔在地上。 　　还好穆风眼疾手快，把他捞回沙发上，用被子把他老老实实裹住。 　　“小祖宗，体谅体谅我，我也困了，你这样我怎么安心睡。” 　　秋野眉心微皱，不知道梦见谁了，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穆风无意偷听，可是秋野的声音却大起来。震惊之余，穆风依稀听见了几声“宝贝儿”，其他一概分辨不清。 　　天知道，谁是秋野宝贝儿？小孩不为人知的秘密是真的多。 　　穆风哼哼一声，谈恋爱了也不告诉前辈，太不厚道了。 　　哐当一声，忽地秋野又滚落下来。 　　这次穆风慢了，没接住。 　　秋野被自己惊醒了。 　　“前辈？”他抬头对上穆风的眼睛。 　　“……”穆风强忍着笑，幸好地板上垫了最新的地毯，防摔，“需要前辈拉你一把吗？” 　　摇头揉着眼睛，秋野伸手去够沙发，无奈刚醒力气太小，又重新跌在地上。 　　有些反常，秋野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眼睛里带着近乎祈望的情感看向穆风，好像还没从梦里醒过来。 　　穆风最受不了他这么看自己，扶他起来，絮絮叨叨教育他。 　　“你是不是这几天睡不好，饭也没怎么好好吃？都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哎，你怎么了，前辈随口说的，你别这么看我，别当真。” 　　秋野把目光收了回去，有些委屈，突然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把穆风吓了一跳。 　　“我见到他了。” 　　“谁？” 　　“管云舒。” 　　声音闷闷的，还带点沮丧，可以看出说话人心情正糟糕。 　　“这么巧，”穆风给他倒了杯热茶，“所以说，你不高兴是因为他？” 　　秋野没有否定，只是低头抿茶。 　　“我记得他上次照顾你，真的挺有心的，”穆风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这次呢，那臭小子是做了什么事，惹你伤心了？” 　　“不知道，”秋野喃喃，“而且不确定是不是他做的。” 　　“那你瞎难过什么，傻不傻，”穆风笑起来，“还多愁善感起来了，和我说说，你怀疑他干了什么缺德事儿？” 　　“……”秋野心里乱得很，“不太想说。” 　　他利用我，秋野怎么说得出口，而且自己也并不相信，这只是一个推断而已。 　　穆风仰头躺在沙发上看他，月色给秋野整个人镀上一层浅银色。他想张口，却又什么都没说。 　　脑子里又反复出现管云舒的脸，秋野放下杯子，问他：“前辈有喜欢的人吗？” 　　“怎么？”穆风冲他笑笑，“稀奇了，你以前都没有问过这种问题，想帮我介绍？” 　　“不，不是，”秋野也跟着笑起来，“突然有点好奇。” 　　“还饿不饿？我去把面条给你端过来。”话题转移得有些草率，穆风没等他回答，就径直走向厨房。 　　每个人，或许都有不愿示人的东西。而穆风此时所想的，是昨日那个猝不及防的吻。 　　他一直记得，可能因为当时实在太疼。 第63章 秘密 　　===================== 　　“慢点吃，”穆风撑脸看面前这个小祖宗，“你前辈做的面味道怎样？” 　　“还不错，”秋野喝完最后一口热汤，眉眼弯弯，“就比一般水平好一点儿。” 　　臭小孩，嘴硬。 　　穆风不跟他计较，递过来一张纸巾：“祖宗，给您擦擦。” 　　被他逗笑了，秋野端着空碗进了厨房。平时没有机会，今日还是第一次进。看见厨房的碗筷和调料，角落还有七七八八的食材，垃圾箱内还有几个空酒瓶，随口问道： 　　“前辈经常做饭？” 　　“主要是吃不惯基地的食堂，嘴太刁。”穆风在客厅打了个哈欠，“你把碗放那池子里，我明早好一起刷了。” 　　秋野故意打了个哈哈：“没想到前辈会一个人吃饭，平时都看你勾肩搭背的——” 　　当然不是一个人。 　　有时候，穆风真想给他一拳，但传出去说他作为前辈以大欺小，那不得坏他名声。 　　他心可是很软的。 　　“欠揍啊，快滚去睡觉，你给我睡沙发去。” 　　好在秋野很通人情，知道他真的困得不行，乖乖躺下了。 　　接着穆风从卧室的床上拿了个枕头砸过来：“给你的。” 　　秋野疑惑：“你不用吗？对我这么好。” 　　……这怎么解释。 　　穆风懊恼，撂下一句话：“备用的。” 　　关上门。夜里，他的房间里的味道清清冷冷的，沾染了颜青漱昨夜的气息。 　　昨夜，他们就是在这间房里…… 　　他安静地闭上眼睛，放空自己，身上只裹了一件纯白的睡衣，能看见他露在外面的脖颈。受屋子里暖气的影响，白色的脸还泛着几分暖红。头发随意地披散开来。 　　刚侧身躺下没多久，就被拉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朔风和清雪的气息从背后扑上来，却带着汹涌的目的，穆风没吭声，知道是谁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能停止想你。” 　　颜青漱的下巴抵着他的脖颈，在他的耳边喃喃，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呢？” 　　发觉怀抱收紧了几分，穆风一时怔然，被迫与他冰凉的身体紧贴。 　　穆风皱了皱眉，背对着的姿势，对他来说太被动了。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被对方死死禁锢在怀里，如同一只唾手可得的猎物。 　　他承认，昨夜突然做到那种程度，实在太过火了。他很少喝醉，可是没想到这里的酒这样烈，和高塔小镇完全不一样。 　　他记得当时看见颜青漱，几瓶酒刚下肚，自己心跳得快疯了，胡乱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更完蛋的是，他没有断片。 　　昨夜在夜色和烈酒的加持下，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放录像似的在脑海里重现。 　　直到最后被浴室的水冲醒。 　　黑夜里，穆风触碰腰间缠上来的手，贴着皮肤，一寸一寸，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趁着对方怔松的时候，一下掰开他缠在腰上的手指。 　　迎着对方惊讶的眼神，穆风狠下心来，转身用力推开他，烦躁的感觉明显占了上风。 　　松开手，看着颜青漱柔和的眼睛瞬间晦暗下来，里面近乎透明的幽绿和昨夜一样熟悉。 　　穆风看着他的眼睛，向床边往后退，差点跌落。 　　被颜青漱一把拉过来，于是被迫翻了个身，整个人都被压在对方身下。 　　“颜青漱！”穆风动弹不得，低低骂了一句，不想惊动外面的秋野，“别太过分了，你给我滚蛋。” 　　“是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说罢，带着微凉的体温，颜青漱笑着坐起来，抚摸他皱着的眉心，然后是额间，轻轻拨开他额间散落的黑发，露出来一张有着凛然剑气的脸。 　　像是出鞘许久的剑，只不过没了平时的潇洒。 　　“你不讨厌这样，我知道。” 　　穆风被冰冷的手掌一下盖住眼睛，此刻响起的声音让他万分敏感。 　　“别碰我了。” 　　“昨夜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吧，你对我，”颜青漱感受他的睫毛微颤，想起来有意思的事情，“堂堂副会长为了我喝得烂醉，我很喜欢。” 　　快要受不了，穆风偏开头：“颜青漱，你够了，适可而止。” 　　对方没有动作。 　　“我让你滚。” 　　黑暗里，唇上猛地覆上一片柔软，颜青漱在很认真地吻他。 　　像雪花落在上面，穆风仰面朝上，眼里漫出恨意，连眼眶都开始发烫。 　　“昨夜是谁把我一拉进房，就开始脱衣服，嗯？” 　　“我很珍惜你，”颜青漱接着用温热的指腹，按着他的下颌线落到脖颈上，“不想伤害你，希望你不要误会。” 　　于是乎，穆风重新落入一个怀抱，热气从后颈漫上来，似乎不容他挣脱。 　　过了半分钟，背后的人体温渐渐回暖，呼吸也均匀起来，两手一动不动地扣在他的腰前。 　　其实，穆风用力一些的话，是可以挣开这个拥抱的。 　　但是穆风没有说话，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 　　一定是因为太困了，浑身软绵绵的，才没有挣开的欲望。 　　一定是这样。 第64章 罗网 　　===================== 　　数周后，天色很暗，太阳的光辉完全消失了。冷风刮过，细雪卷落，覆在五毒总部基地高耸的墙瓦上。瘦瘦长长的人造树规整地立在路边。 　　五毒竟然发起了和谈。 　　当然，五毒自然是作为强势的一方，按照他们的立场请求谈判。 　　这是第一轮和谈，原本指名道姓要会长去。但是会长派了秋野去，说，因为他足够理智，能够为组织挣得更多的利益。 　　天气很差，阴云密布，但空气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湿润。 　　带上一队守卫，在外面提前部署好预备军队，秋野把信号符装进大衣口袋，踏进了这个五毒总部基地。 　　他来过一次，印象却算得上深刻。 　　拿着会长的身份证明，秋野让守卫在外面等着，刚踏进会谈室的大门，就迎面撞见了已经端坐在一旁的管云舒。 　　对方面相冷冷的，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似乎僵住了。空气仿佛凝固了，秋野淡淡一笑。 　　“我代表我们会长前来和谈，又见面啦。” 　　好生疏的语气，可他不是故意的。 　　没有监控，管云舒把里屋的守卫撤去，略显慌张：“阿野你怎么来了。” 　　秋野看向他，有些失神：“宝贝儿，你很失望？” 　　管云舒摇头上前，帮他脱下大衣，抖落上面的细雪：“一路上冷不冷？这里离雪山太近了……我去给你倒杯热红茶。” 　　“嗯。” 　　坐在沙发上，秋野垂眼看着杯子里飘起的热气，不太自在，小声嘀咕：“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突然发起和谈，是真的想要和谈吗…… 　　这声音带着点沮丧，在管云舒面前，他只是控制不住，下意识去表露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像是没听见，管云舒把自己加厚的大衣披在他身上，去握他的手：“还是有点凉，我帮你暖暖，不许拒绝。” 　　秋野怔松一下，任他包住自己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这感觉太过安心。 　　手被安安静静地捂热了一段时间后，管云舒傻气地玩弄他的手指：“你们会长怎么不来啊？他为什么派你来？” 　　“怎么了，”秋野微微向前倾身，“为什么问这个？” 　　外面的守卫在叩门，他们没有理会。 　　秋野想，果然色令智昏。 　　叩门的声音急促起来，秋野推开他，笑起来：“我去开。” 　　管云舒才反应过来，神色慌张起来，猛地起身冲上前去。 　　“别去！” 　　开门，秋野眼前突然寒光闪过，刹那间竟被两把□□抵住了脖子，下一秒就能要了他的命。 　　战争的残酷远超他的想象。 　　他听见管云舒在身后震喝：“你们谁敢动他！” 　　面前，GT的守卫不知什么时候已尽数倒下，胸膛流出的血都快要结成冰，这副模样生生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切都是圈套，他明白了。 　　五毒高级刺杀军还在原地没有动静，冷冰冰的长刃仍架在他的脖子上，兵器寒凉，不怕见血。心跳得快要发疯，压抑心里涌上来的恐惧，他慢慢举起双手。 　　他被欺骗了。 第65章 潮湿泥泞的爱意 　　=============================== 　　“放开他，马上滚。”管云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狠戾又残忍。 　　“不是您说要……”一个士兵疑惑，头立马被顶上枪口。 　　寒意从脊椎骨直蹿上来，直直刺向秋野。秋野怀疑自己的耳朵已经惊吓过度出错了，可是下一秒却清晰地听见管云舒寒凉彻骨的声音： 　　“听不见？滚。” 　　五毒高级刺杀军散去，现场只留下秋野同伴们的一片倒下的躯体。秋野支撑不住身体，跪倒在地上。 　　“他们……死了吗。” 　　被一双手盖住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四周变得一片漆黑，死寂又绝望。 　　“别看，阿野，已经没事了，已经通知急救部了。” 　　清澈的少年音听起来是那样刺耳，秋野哭了，声音还在发抖。 　　“你一直在骗我。” 　　管云舒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跪下来把秋野圈在怀里，几乎要把人从背后整个罩住：“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了。”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此前所有的预感在这一刻终于临验。秋野开始止不住呜咽：“刚才他们说，你要杀我？” 　　我是那么信任你。 　　太信任你，甚至下意识替你隐瞒。 　　秋野快崩溃了。这个人，平时哄他用尽甜言蜜语，可是结果呢，他却被利用得彻底。 　　他做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拦腰横抱秋野进了门，管云舒扯过他的衣领，看见秋野痛苦至极的表情，于是扳起他的下巴胡乱亲掉他的眼泪，好像是在做最后的挽留。 　　“不是！阿野，不是你，都是误会——” 　　他胡乱亲吻对方的眼睫，鼻尖，咬住对方的上唇，把秋野整个人变得潮湿又温热。 　　可秋野仍哭得厉害，于是他的嘴里只剩咸涩。 　　按住秋野的肩膀，将对方整个人死死摁在自己怀里。 　　在这个小空间里，秋野的胸闷得不行，费力吼道： 　　“解释啊！” 　　“我爱你，你知道吗，阿野，我最爱的就是你。”他的声音用力又嘶哑，“我不想奢求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我错了，我做错了，原谅我，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真的，原谅我好不好——” 　　“你混蛋！” 　　秋野还在哭，一步步被压在墙上，眼尾红得可怕，一脚踹上他的大腿，像是要把自己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他心里的那个少年，那个笑起来干净澄澈，让人想到布尔德海风的那个少年，终于消失了。 　　他断断续续重复着，心如死灰，眼泪止不住砸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 　　刺杀掉你们会长，战争会简单得多。一切结束后，我们就会一直在一起。阿野，我等不了那么久，我爱你。 　　管云舒始终没有说出口，扳过他的下巴，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祈望。 　　秋野已经知道他脏了。 　　有多肮脏，还重要么。 　　眼底的鸦青若隐若现，管云舒堵上他的嘴，吞下细细碎碎的呜咽。一片片轻薄的雪花辗转于唇齿之间，被含住后融化。 　　整个人一起跌落在潮湿的泥泞里，这里带着血的腥味一起，将秋野死死裹住，不容挣脱。 　　-------------------- 　　作者有话要说： 　　秋秋：唔—— 第66章 热浪翻涌 　　========================= 　　漆黑的眼眸变得朦胧，管云舒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可是你太干净了，阿野，我该怎么办。” 　　管云舒心里恨恨抽痛了一下。但我还是贪恋你，妄想拥有你，哪怕你被迫沾上我的一丁点污迹。 　　但他没有说出口。 　　抵在秋野的两腿之间，管云舒低头单手解秋野的皮带，一手盖住他的眼睛，眼里闪过一丝欲念，唇摩挲着唇： 　　“别哭了，哥哥，求你。” 　　呼吸急促，肺里的空气被一点一点掠夺，秋野眼神开始涣散，死死拽着他的衣服，指节都泛白。 　　接着避开他的手，把头埋在对方的胸前。闻着那股熟悉的味道，气息仍旧不稳。 　　说完这句话，管云舒的欲望和疯狂竟开始□□裸地显现出来，他抽掉皮带俯下身，终于听见秋野细细碎碎的话语，尾音还带着一丝颤。 　　那是害怕到极致的忍耐。 　　心疼了，管云舒停下动作，松开他，怔怔地站在原地。 　　“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我不想看见他毁掉自己。” 　　“管云舒……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秋野的脸上挂满水痕，却很用力地冲他笑了一下，哑着嗓子继续道： 　　“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一个管云舒，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管云舒喉结滚了滚，慌乱裹住他的大衣：“傻不傻！” 　　可是秋野摇摇头，手指绕过他的腰身，探进他的衣服抚上那漂亮的蝴蝶骨，接着吻上他的喉结，动作很轻，好似一股细细的涓流淌过。 　　管云舒僵住了。 　　秋野的发丝蹭在他的肩颈，发梢柔软，扫过他的皮肤。 　　秋野用雾气氤氲的鎏金色眼眸望向他，察觉到管云舒呼吸一滞，秋野的眼睛亮起来，目光破开密布的云层，照进对方黑色的瞳孔。 　　“你答应我，让我看见真实的你。” 　　眼尾通红，秋野却笑得很纯粹，一切在泥淖的角落里滋生出来的阴暗，全都无所遁形。 　　“说实话——”秋野哽咽一下，“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未来，真的。” 　　现在换作管云舒，连呼吸都快滞住。 　　秋野凑上来，和他交换了一个吻。 　　软绵绵的，让管云舒想到父母还在世的时候，带着他流浪旅行的一个日子。他们在高塔小镇牵着他的手，给他买了一个棉花糖。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金色的光洒在小镇的青石路上，一切平淡又美好。 　　很甜，很软，而且黏度刚刚好，在嘴里化开的时候，他能感受到人与人之间互相传达的那份心意。 　　小摊贩和父母闲聊，而自己一个人，独占一大份棉花糖，他们笑得都很开心。 　　后来，这种甜丝丝的味道蔓延到全身。 　　搂过秋野的细腰，两个人一同陷进沙发里，这里太柔软，被摇晃出咯吱声，却不觉得羞耻。 　　秋野小声道：“来吧。” 　　他太爱自己，管云舒意识到，所以对自己的放纵已经能够满足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他的阿野能这么好。 　　于是，在烧灼滚烫的温度之下—— 　　独留一个热浪翻涌的夜晚。 　　-------------------- 　　作者有话要说： 　　好清水（捂脸） 第67章 香囊 　　===================== 　　“醒了？” 　　秋野睁开眼看见管云舒正撑着手冲他笑，只感到浑身酸麻无力，眼底的鸦青有几分明显。 　　秋野不太想理他，转身把头埋进沙发里。 　　太过折腾，原先的沙发垫恐怕没有一处是干净的。秋野发现自己换了身衣服，身下的沙发垫也是崭新的。 　　事后他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好像管云舒还抱着他细心清理了一会儿，知道他喜欢干净。 　　挺好。 　　还算有点良心。 　　秋野转头，红得发烫的耳垂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 　　见此，管云舒喉结滚了滚，飞快啄了一下他的嘴角。 　　“药膏已经帮你涂过了，有没有感觉好受一点？” 　　秋野闷闷点了点头，忽然想起驻扎在外的预备军队，问：“什么时候了……” 　　“你睡得很浅，现在是凌晨。”管云舒端了一碗粥在他嘴边，“看你没力气，刚刚叫后勤部送过来的，吃点？” 　　避开管云舒炙热的目光，秋野起身，含着勺子把粥咽了下去。 　　“守卫队员，他们还好么？” 　　“嗯，现在已经抢救过来啦，没事了。” 　　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梳子，管云舒用梳子小心梳理他的头发。 　　“头发是不是又长了啊。” 　　“也许吧。”秋野偏头望向他，暗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使得这张脸看起来格外柔和，“没时间剪。” 　　“这么说你们组织很忙吗？”管云舒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不是，这个关系到……隐私，我就不问了。” 　　“没事。”秋野笑起来，其实心里还有些恍惚。 　　这几周，会长知道他的香囊早就不在他身上的时候，气得半死。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似乎会长觉得，那个香囊比命还要重要。 　　会长的那位布尔德朋友，也把自己的贴身家族物品看得比命还珍重吗，可是为什么呢。 　　而且会长最近脸上凝重得很，总是要他多注意检查身体，可是他并没有什么病症啊。 　　每隔几天就派医疗部的人帮自己抽血，但是检测报告却迟迟没有发给他。 　　会长好奇怪…… 　　每天忙着作战，还要关注这些琐碎的事情，确实抽不出什么空余的时间。 　　偶尔有空晚上敲响穆风前辈的门，对方基本没有回应，也不知道为什么前辈睡得这样早。 　　“在想什么呢？” 　　管云舒已经安静看了自己许久，因为他嘴里的粥一直没咽下去。 　　秋野清了清嗓子，问他那个香囊现在在身上吗。 　　管云舒从腰间拆下一个小小的特制刺绣布袋，里面他的香囊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散出一缕亲切的海盐味。 　　“我一直想独占它，即便在我这里闻不到什么味道，”管云舒嘴角上扬，“于是我就把它藏起来了。” 　　独占，秋野面红耳赤，要不要这样讲话，正常点好不好。 　　“占有欲还挺强，要表扬你么？”秋野红着小脸蛋儿撇撇嘴，“不过，我想把它要回来。” 　　“为什么？”管云舒一愣。 　　“并非因为你。”秋野把会长的态度和他复述了一遍。 　　管云舒忙把香囊塞还到他的手心，还挺得意：“那你还毫不犹豫塞给我了，阿野对我这么好，这个香囊这不就是定情信物嘛？” 　　……算是吧。 　　“脸皮这么厚，”秋野眨眼勾勾他的鼻子，怕他担心，没告诉他抽血的事情，“宝贝儿？” 　　“在呢。”尾音带着点潮湿的气息，怎么这么黏腻。 　　“别装。”秋野噗嗤笑出声，“够甜了。” 第68章 独占 　　===================== 　　天气寒凉，秋野打算起身帮忙的时候，又被管云舒按回去。 　　“我一个人去拟草案就行，等会儿给你看看。你再睡会儿，别硬撑啊，怕你难受。” 　　“不难受。”秋野看着他，眼里好像有泡泡咕嘟咕嘟冒上来，好像心情还不错。 　　管云舒把他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像没听见一样：“就不该依你在这里睡沙发，为什么不去我基地内部的那个房间？” 　　秋野哼哼：“避嫌。” 　　“你是阿野，还需要避什么嫌？” 　　秋野的声音很轻：“怕被人看见，不想给你添麻烦。” 　　管云舒没吭声，坐在办公桌前，低头整理和谈的文件。 　　夜凉如水，窗外还有纷飞风雪，即使开了暖气，由于这间屋略显宽大，温度也要比他们GT基地要低些。 　　按照GT组织可能支持的理论立场，加上五毒强硬的实证研究方法，管云舒按着秋野可能提出的对策，辅以一些五毒的数据分析，草拟了一份和谈草案。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半个时辰，天色似乎开始泛白。 　　管云舒把草案复制了一份，走近沙发，看向秋野的睡颜。 　　这张脸太乖了，睫毛好长，有些微卷，浅色的发丝散落在肩颈上，皮肤也比一般人要白得多，感觉是很容易生病的体质。 　　秋野的睡眠真的很浅，即使睡着了也警惕得不行。管云舒刚理了理他的碎发，他便忽然睁开了眼睛。 　　“没睡吗？”管云舒的语气有些担心。 　　“不是，”秋野轻轻抓住他的手，把它贴在自己脸上，“宝贝儿好暖和。” 　　管云舒的手掌猝不及防传来一阵寒意，他问：“冷吗？要不要我把温度再调高几度？” 　　另一只手的手指已经蜷着被子，秋野的呼吸也有些稀，但秋野天生体质不太好，只当换了个环境，有些不适应罢了。 　　“没事，不冷。” 　　闻到一股清清的海盐味，味道相比平时自己闻的，要浓得多。管云舒没想太多，术法世界无奇不有，只当把香囊还给了秋野以后，这物件还有少见的认主特质。 　　“可是我感觉你好冷，阿野，看来雪山附近不适合你，我送你回去？” 　　秋野点点头，整个人顺着管云舒的动作趴在他的背上，很听话。 　　“我好像有点不舒服。”他喃喃，“香囊味儿有点浓。” 　　“以前会这样吗？是不是太久没带在身上了，不太适应？” 　　秋野趴在他肩上蹙眉：“不知道。” 　　管云舒把草案放进秋野的包里，给他戴上面罩，背他出门。背上的人似乎睡着了，但竟没有以往那样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阿野，你的预备军在哪？让他们带你回去。” 　　秋野的头歪了歪，发丝蹭上他的脖颈，毫无征兆地冒出来一句话，吓了管云舒一大跳。 　　“我难受。” 　　？？？ 　　管云舒慌忙放他下地，想看看他怎么样，可是秋野站不稳，歪歪扭扭重新跌进他的怀里。 　　“哪里难受？” 　　“我好难受，”秋野像是没听见似的，脸贴脸，身体冰凉，不知道为什么，脸上也看不出一丝血色，“帮我解开，快一点。” 　　秋野此刻力气很小，但还是拽着管云舒的手指放在自己腰间的香囊上。 　　香囊有问题？ 　　可是，不是说对他很重要，一刻也不能离身？ 　　低头一下下解开，管云舒问：“现在怎么样？” 　　秋野没吭声，只有一副委屈的样子：“我讨厌它，还给你吧，我不要了。” 　　说什么傻话，像个小孩子。管云舒察觉有些不对劲：“怎么这么傻，你现在还清醒吗？” 　　“……” 　　管云舒低声道：“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宝贝儿！” 　　完蛋，香囊物归原主，还会使人降智吗。 　　不，这根本就是人格分裂了吧…… 　　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拽着秋野的衣领亲了一下，管云舒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不对吗，”秋野捏着他的脸，软的，触感很熟悉，“你就是宝贝儿啊……难道你是穆风吗，可是穆风不长这样的。” 　　这是管云舒第三次听见这个名字。 　　穆风。 　　也是，秋野身边还有很多他不认识的人。可是管云舒的独占欲已经埋没了他的理智。 　　秋野并不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他接受不了。 　　“这个穆风是你什么人。”他按住秋野的肩膀，语气冰冷，半眯着眼睛看他，眼神透露出一丝危险。 　　秋野在残余香气的影响下，并没有察觉到面前人的压迫感，反而像树袋熊一样跳起来，双腿勾着他的腰，抱住他。 　　“要亲亲，才告诉你。” 　　可惜管云舒并没有什么耐心，嘴唇相贴的时候，报复性地咬了下他的上唇。 　　“疼……”小声抱怨后，秋野摇摇脑袋，“你好坏，我不和你讲话了。” 　　“……”管云舒重新补了一个温柔一些的亲亲，“三岁小孩都比你守信用。这个满意吗？” 　　秋野笑了一下：“嗯！” 　　傻不傻。 　　管云舒把他的腿往上抬了抬：“现在呢，可以说了没？” 　　“穆风，唔，我是他……祖宗！他经常这么叫我！” 　　管云舒彻底明白了，就不该在他不清醒的时候妄想套出点什么话来。自己怎么也变得这么蠢了。可是…… 　　抱着最后一丝幻想，管云舒把香囊重新收进自己的袋子里，认真地看着对方琥珀色忽闪的眼睛。 　　很漂亮，很天真，是自己得不到的那份纯粹。 　　“再给你一次机会，答对了下次就给你带巧克力。” 　　“好！”秋野在玩他的睫毛，弄得他有些痒。 　　管云舒真怕有一天秋野被人拐走给卖了，这副样子，只能给他一个人看才好。 　　“穆风是你什么人。” 　　“嗯……他，他是除了宝贝儿，对我最好的人。” 　　管云舒压抑着怒意，用力揉揉他的头发：“真的？” 　　“真的，不会错的，记得给我巧克力。” 　　呵，这个人果然很危险。 　　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他动杀心了。 　　秋野揽着他的脖子，鼻尖贴鼻尖又笑起来。管云舒只好答应着。 　　彻底服了，香囊气味里，怎么会有这个莫名其妙的药性，以前从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影响什么时候才会散去…… 　　管云舒猛地发现，从遇见秋野开始，这种不清醒的状态，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这一切的一切，就好像，他的身体根本不稳定一样。 　　博士的研究还没有进展，难道说，根据熵增定律，他的血液并不能一直稳定下去？三百年，这个数字太过吓人，管云舒没法想象，在自己仍在世的时候，秋野的身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有些茫然，管云舒把他抱得更紧了些：“秋野。” 　　“嗯？” 　　“我们会好好的。” 　　“嗯！我知道！” 　　什么傻话，怎么这么没脑子。 　　管云舒被气笑了：“你知道什么？你不知道。” 　　“反正我就是知道，”秋野干脆埋头不理他，“你坏，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 　　天色渐渐亮起来，一切希望在东边升起，化不开雪，但能弥补他们内心深处最真诚的祈望。 　　没办法，那就信这一次好了。 第69章 妒火 　　===================== 　　雪落下来，飘在管云舒的眉间。四周白茫茫一片。 　　背上的秋野掐着他的脸蛋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闹腾过，这让他很头疼。 　　由于信号符不知道被秋野藏在了哪里，他只能把秋野带到自己总部的房间。 　　为他开门的还是上次那个守卫。守卫早就从临时基地那边听说了管云舒带了个大美人儿的事情，这次毫不犹豫地给他开了门，一副“我都懂”的样子。 　　还算识相，管云舒勾勾唇，难得对守卫笑了一下。 　　路上买了点糖果和巧克力，一回到房间便把秋野安置在柔软的大床上。秋野一碰到床，整个人突然安分了下来。 　　他蹲在床边抓了一把糖果，放在秋野面前，笑着说： 　　“都是你的。我有点事情要出去处理，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没想到秋野下一秒就像吃错药了一样，把他扑倒在地。 　　！ 　　两个人摔在地上，管云舒觉得心脏快要冲出来了。 　　“怎么了？”他耐着性子道。 　　“通讯。” 　　“帮你打个通讯？是怕你们组织不放心？” 　　秋野趴在他身上点点头，呼出的热气尽数喷在他的脖颈：“穆风前辈，会担心，会长也会。” 　　听到那个人名字的时候，管云舒皱了皱眉。 　　又是他，穆风。 　　恨意又多了几分。 　　他和秋野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令自己感到不快，甚至是嫉妒。和秋野站在一起并肩作战的人是他，平日作战后照顾秋野的也是他，那自己又算什么。 　　秋野喃喃：“你不打吗？” 　　管云舒低声道：“你要我打给谁？” 　　“穆风吧，会长的话他太忙——” 　　“不打了，我们不打了。”管云舒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却柔和得有些瘆人，“让我发个电报好不好？” 　　秋野疑惑地看着他：“可是听不到我说话，他们肯定不放心的。” 　　“听我一次。”管云舒在他额前印上一个温柔缱绻的吻，“你执意要打给他，我会不开心的。” 　　秋野却只是摇了摇脑袋，这生生刺痛了他的眼睛。 　　变成小孩子脾气的秋野这时候心口一致，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会顾虑太多，也不会去尝试理解其他人的想法。他只是在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拼命说服自己后，管云舒从秋野的小口袋里拿出一沓通讯符。 　　翻找的时候不同于上次，很多通讯符多了他从未见过的名字。但是更刺痛他的是，带有穆风名字的通讯符，竟占了将近一半。 　　而自己作为敌方，由于通讯网被阻隔不能联系的缘故，只有几张符，上面的图案刚劲清秀，是自己悄悄塞给秋野的。 　　这在管云舒眼里成了一种讽刺。 　　秋野靠在他身上安适地闭上眼睛。管云舒用指尖点燃通讯符的时候，蓝色火焰竟然跳起了小人舞，他闻到一股温和不刺激的酒香。 　　可是他只觉得烦躁，揽过秋野的腰让他更加贴紧自己。 　　“小孩儿？” 　　小孩儿？这称呼在他看来还是那么亲密，管云舒的心揪紧了些，看着靠在他肩上的秋野笑起来：“前辈！我现在很安全！” 　　秋野也会想别人，对别人露出这种笑容，灿烂纯粹，不像初见时的淡漠。 　　该死，他受不了，他真的受不了。 　　“和谈怎么样，这么久了没出什么事儿吧？你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一连串的问题，这位前辈还真是关心。 　　小孩子脾气似的，对问题一下处理不过来，秋野拽着管云舒的衣袖摇了摇：“宝贝儿替我说……” 　　“啊？！”通讯符那边的人听见了，惊呼，“你现在在哪里？” 　　“我是管云舒，您还是不要过分操心了。和谈很顺利，但我的手下误伤了几名队员，还请见谅。”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误伤？管云舒，我不知道你什么手段？看在旧情的份上，你让秋野再说句话。” 　　可惜旧情他早忘了，压住怒意，他回道： 　　“我会把和谈草案送到您手里，离他远点。” 　　说话很不客气，管云舒火了，一把火烧了这漂亮的通讯符。 　　秋野怔怔看着他，直到对方眼里的怒火终于散去。 　　“惹你生气了？”秋野试探着，黏乎乎缠上他散发寒意的身体，“你不要不开心了，我让他给你道歉。” 　　让穆风给自己道歉。这是潜意识还护着他。他和自己，到底谁是外人？管云舒经不起秋野话语里透出来的一丁点偏袒。 　　“不用，不需要。”管云舒声音冰冷，对那个人起了杀心。 　　似乎是吓到秋野了。秋野低头不看他，开始玩弄他的手指：“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也会难过的。” 　　妒火中烧，管云舒扳过秋野的下巴，让他用一个不容拒绝的姿势和他接吻。 　　草木凋零的气息，只剩残叶和枯木的味道，给人一种无望的感觉。烈火开始噼里啪啦地放肆起来，焚烧森林里破败不堪的枯叶。口腔的空气也只剩下一团炙热，毁灭性地席卷开来。 　　秋野被亲懵了，想推开他，却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只能以这个不太舒服的姿势继续交换着对方的呼吸。 　　“看着我。” 　　管云舒的唇勾出一缕银丝，声音也喑哑得可怕，继续极为霸道地撞开他的唇齿。 　　“看着我。” 　　极强的占有欲伴随着曼陀罗花的毒素，在空气中炸裂开来，口腔里漫开一股血腥味儿，秋野只觉得浑身一下疲软开来。 　　管云舒终于松开他，满意地看着他的眸子漫上水汽，知道他的意识正在被毒素抽离。 　　“可能你一时间接受不了，没关系，阿野，你说过，我什么样子你都喜欢我，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但秋野在意识空间里挣扎，拉开一道口子，香囊气味的影响也被毒素粗暴地压制下去，小孩子脾气已经不再。断片后，秋野重新看清了面前人的样子。 　　他喃喃：“你对我做了什么？” 　　管云舒眼尾还红着，温和地笑起来：“没有什么，清醒了？” 　　秋野摇头：“头很晕。我怎么在这里？” 　　“你受香囊味儿刺激，睡一觉就好了。”管云舒把他放在床上，四周都用术法隔离，“没有人来打扰你，阿野。我现在出去处理点事情，你醒来我再带你回去，怎样？” 　　他头有些疼：“通讯打了吗？” 　　“打过了，阿野放心睡吧。” 　　这听起来像是一种哄骗，可是秋野意识模糊，没有多想，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的是，这里是他的温柔乡，也是他的无间地狱。 　　剩余的剧目才刚刚上演。 第70章 黑曜石 　　======================= 　　午后的阳光没过人造树破碎的枝叶，透过玻璃窗子洒进来，抹去了床上人正蜷着身子的睡意。 　　秋野觉得自己的身体或许真的越来越糟糕了，自己嗜睡的程度已远超他的想象。 　　关于嗜睡，还有一个可能的原因，就是这里太适合睡觉。这间房的暖气开得足，完全挡住了冷空气的侵袭，加上被子又舒服又软…… 　　这好像也不能怪他。 　　这是他第二次醒来，体力有些不支。管云舒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没有叫醒他，说是因为心疼他太累了。 　　管云舒端了些清淡的饭食，配上微甜的点心，极有耐心地看着他吃。他似乎很喜欢看自己嚼食物的样子，这会儿很安静，话竟没有平日里那么多。 　　“怎么了？” 　　秋野咽下半块香软的苹果派，有些疑惑。 　　“没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笑起来，“阿野，你能不能多待一会儿，先不走了？” 　　“别闹，”秋野无奈，却没有半分犹豫，“已经够晚了。” 　　管云舒低头没有说话，把剩下的半份苹果派递给他。秋野接过来的时候，这个不怎么会照顾人的少年还用纸巾替他擦了擦嘴。 　　这么体贴？ 　　莫名觉得让人有些不安心。 　　秋野接过管云舒递过来的湿巾，擦了擦手，问：“怎么了，是舍不得我走，难过了？” 　　“……”管云舒沉默不语。 　　空气的温度似乎变得灼热起来，秋野贴近他的脸：“想让我猜？” 　　难得的是，管云舒竟别过脸去，说话声比平时小得多。 　　“我已经安排人把和谈草案送过去了。你不忙的话，能不能在这里陪陪我？” 　　从来都是管云舒主动，秋野没见过他避开自己的样子，惊讶着下意识滚了滚喉结。 　　可是今天是答应会长去体检的日子，那里的检测人员或许还在等着他。不知道怎么哄管云舒，秋野半天只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我有点事儿，不行。” 　　管云舒听罢，死死拽着他的袖口，薄唇竟有些发抖。 　　还未从惊讶的情绪抽离出来，秋野有些茫然，语气再度缓和下来：“没事，我们还会见面的。” 　　秋野没想到的是，管云舒起身上前取了什么东西又坐下，将一盘糕点推到他的面前。 　　“要是觉得待在这里无聊，我这里有好多甜食，随便阿野怎么尝……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啊，事情的发展好像有点不对劲。 　　怎么就是听不懂自己的意思呢。 　　盯着盘子里的糕点，秋野拿起一块绿豆糕，看见管云舒黯淡的眼睛又亮起来，笑了笑，毫不犹豫地塞进他的嘴里。 　　黏糯的糕点在对方的嘴里化开，四周的空气都变得软软的。 　　一动不动，管云舒睁大眼睛咽了下去。 　　“走了，”秋野趁着这空隙，起身下床，喝了口杯子里的热茶，接着俯身飞速在管云舒侧脸亲了一下，“送送我么？” 　　不能再装作若无其事了，管云舒不情愿拉过他的手：“那让我帮你束头发吧，头发太长了，这里风大，走路会很不方便的。” 　　“好。” 　　背过身，秋野端坐在床上，耐心等着。 　　他的后颈被撩开，白嫩的皮肤暴露在少年的视野里。 　　凑近—— 　　眼前人瞬间倒了下去。 　　本来不想这样的。 　　那对黑曜石般的眼睛，像是砸入了一颗失落的陨星，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他的猎物，残存的良知和理智早已孤零零地沉没。 　　面前人后颈上烙着的那个咬痕，暧昧又新鲜，浅红的颜色同周围皮肤想比十分格格不入。可是在少年眼里，它却是一件值得珍藏的艺术品。 　　眼角危险地挑起，少年将他翻身，俯身碰了碰对方长软的眼睫，心情愉悦起来。 　　提前祝早安，午安……还有晚安。 　　不要离开了。 　　睡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年下装乖 第71章 现实 　　===================== 　　“快逃……” 　　是穆风前辈的声音。 　　从地底传上来的。 　　好像被这个声音唤醒，睁开眼，只有周围一小片微弱的光亮。 　　秋野的痛感无缘无故完全恢复了，四肢被钢链牢牢箍紧，一道寒光闪过，凌厉又危险。 　　冰凉的针头刺破皮肤，温热的血漫出来流进那个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管子里。 　　没有麻药和镇定剂，强烈的痛感是那样刺激，直逼他的每一寸神经。四周无边寂静，更让他敏感得要命。嘴里塞了布条，只能发出迷糊不清的呜咽声。 　　他此刻只感觉自己是个废物。 　　一个黑衣人出现得毫无征兆，凭空出现抹掉了那些白衣人员的脖子。黑色大衣在冷冽的白光中翻飞。 　　那个人扔掉刀子，慌乱中把他横抱起来，远没有刚刚刺杀他人的那份镇定。 　　“都是我的错！我该死！你会好好的，别吓我好不好……” 　　秋野想看清那个人的脸，可怎么也聚焦不了，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但就是回忆不起来。 　　“……疼，”他并没有想要说话，嘴却下意识来了口，痛苦不由得让他心生委屈，“真的，好疼……” 　　只是出于本能的喃喃，抱着他的这个人却在发抖，气息也紧促起来：“医疗部的人赶来了，会有办法的，先忍耐一下，撑一会儿就好，一定要坚持住……” 　　令他自己都惊讶的是，明明意识还算清醒，自己竟如小兽一样呜咽起来。 　　“你们要杀我……” 　　这句话并不是他想说的，他很想问问对方是谁，可是这句话却突然响起，异常清晰，很明显就是他的声音。 　　秋野醒了。 　　身心都格外难受。 　　这个噩梦，好折磨人，痛感又那么真实，让他误以为那真的就是现实。 　　只不过回到眼下的现实，秋野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怎么突然又睡了过去。衣服还被换了一套。 　　不至于吧，他理了理后颈的乱发，摸到一块不平整的皮肤。顺着触感往上，似乎是一个新鲜的…… 　　咬痕？ 　　秋野恍然，那个下午管云舒帮自己束头发的时候，后颈突然一股酥痒的刺痛，许是他做的好事。 　　这个小没良心的。 　　他对自己用了什么奇怪的术法？秋野脸色不太好，下床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冲脸。左手上不明不白，多出一道创可贴。 　　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浅色的头梢有些湿漉漉的，两侧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粉色，也许是在暖气房子里待久了。 　　秋野叹了口气，有必要这样挽留自己吗？他的意愿在管云舒眼里，怎么从来都不重要。 　　太任性了，他觉得有些糟糕，还有一种十分生气的情绪。 　　拉开帘子，坐在落地窗前，安静地瞧着外面的星星灯火。是等管云舒回来再走，还是现在就走？说实话，秋野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想通知他。 　　走吧，他想，该走了。 　　床头的日历还停留在他第二次醒来的那个日子。忽然，他一顿，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个没挂衣服的衣架上。 　　旁边是一个垃圾桶。走近，看见几个空瓶子，是医疗队经常见到的那种，还贴着标签。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看看么？ 　　秋野蹲下来，把瓶子拾起来转了个身，看清了标签上的字。 　　一向冷静的他差点被吓个半死。 　　上面的日期，距离日历上的那个已经过了整整半个月。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营养液”三个大字。 　　埋在下面的那个瓶子，是这个日期的前一天。 　　颤抖着拿出再下面一个，是再前面一天。 　　…… 　　这个垃圾桶里一共整整有七个这样的空瓶子，每一个上面，都赫然写着“营养液”，谁看了都触目惊心。 第72章 矛盾 　　===================== 　　他明白了，这不仅仅是挽留的恶作剧而已。 　　——管云舒在和他玩这类卑劣的囚禁手段。 　　搞什么？这是搞什么？ 　　他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怎么了，胆敢做出这种毫无底线的事情？还是平时太惯着他了，让他以为就算怎么胡来，自己也不会和他生气，不会跟他翻脸？ 　　秋野的脑子快气炸了，要是现在看见管云舒，非把他生生活剥了不可。 　　他换上衣服就准备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谁知道，刚碰到门把手，门就从外面咔嚓一声打开了。 　　管云舒直直站在他面前，脸上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看起来干净纯粹，绝对不会让人联想到这是个囚禁狂。 　　“醒了？” 　　没等秋野破口大骂，管云舒率先开了口，接着笑眯眯道：“为什么这么看我？” 　　见此，秋野的怒火瞬间涨了十倍，就像决堤的水阀，一泄而出，连体内的元气都溢了出来。 　　秋野眼神阴狠：“你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 　　“啊，阿野已经知道了，这么快啊。”对方淡淡道，脸上没什么情绪。 　　刹那间，里间玻璃碎裂的声音刺痛耳膜，显得分外刺耳。 　　元气已经溢散开来，但秋野仍一把上前，死死拽着对方的衣领，快要失控。 　　“你没什么想解释的？” 　　管云舒举起双手，半眯着漆黑的眸子看向他：“我只是让你好好休息，帮你放了个小长假。你看，现在你身体里的元气是不是都充盈起来了？力气也大得多了嘛……” 　　“闭嘴。”要是秋野手里有把枪，铁定一枪崩了他，“这种事情，能不经过我同意？” 　　“你肯定不会同意的，”管云舒箍住他白细有力的手腕，压出红印来，“就算选择了这种极端的炼气方法，你也只想回去治疗，回你们那个基地。” 　　“所以，你就强迫我一直待在这里？你有没有想过这很不负责？” 　　秋野一把甩开他的手，把他压在门板上迫使其动弹不得。 　　管云舒看起来没有一丝悔过之心，眼神变得开始有股侵略性，冷冷道： 　　“阿野莫非是担心，要是那份和谈失败了，你身在敌营半个月，和组织不好交代？还是怕你那个穆风前辈担心你？” 　　“什么？” 　　听到穆风的名字，秋野被他惹得越发暴躁，把他猛地拉进房，砰一声关上了门。 　　“我们好好谈谈，我不想和你吵架。”秋野扣住他的后颈，逼他对视，但管云舒的眼睛里满是侵略的攻击性，根本不像他。 　　“你冷静点。” 　　管云舒冷笑：“我一直很冷静，阿野，暴躁的人是你。难道是被我说中了？” 　　疯子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疯了。 　　现在不管和他说什么，他根本听不进去，秋野想。 　　此时隐约闻到一股曼陀罗花的味道。秋野放开他，叹了口气，想到几个月前突击实验室地的情报，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柔软。 　　罢了，小朋友年轻气盛，多少有点狂妄的。 　　“你别用那个，消耗太大，对身体不好。” 　　空气凝固到了冰点。 　　两人坐在地板上沉默了一会儿。秋野的头已经开始有些晕了，只好站起来道：“镇定剂被你放哪里了？我帮你阻隔一下气味发散。” 　　“不用。”管云舒恨恨道，“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秋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颠覆了太多认知。明知道副作用的情况下还能毫无顾忌地说出这种话，管云舒果真是太年轻了。 　　“我是担心你。” 　　“那你干嘛冲我发火！”管云舒坐在地上埋头恨恨道。 　　秋野正在气头上，一股脑儿指着他大骂：“是个正常人，无缘无故发现自己被最亲近的人关了半个月，谁不生气？如果是其他人，早就打给联合警卫队处理了。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 　　他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管云舒怔了怔，不知道听进去没有，莫名其妙勾了勾唇：“阿野，因为我，你慌了。” 　　第一次觉得自己小男朋友是个傻叉。 　　秋野没理他，进了卧室好不容易翻找出一支克莱因蓝的镇定剂，咬牙切齿道：“你给我过来。” 　　“我不，”外面的管云舒重新冷漠起来，“凭什么我什么都听你的，我有自己的主见。” 　　什么臭脾气。 　　当自己治不了他吗？ 　　以前的情报显示，每一次曼陀罗花香蔓延，他的身体因消耗太大都很吃力，因此每次的撤退手段都被他做得天衣无缝。 　　秋野狠了心，一把将镇定剂撕开含住，冲到外面扣着他的后脑勺给他渡了进去。 　　对方没有挣扎，像是呆住了。 　　唇齿残留着洋甘菊的味道，秋野松开手，没理会他的表情，骂道：“我走了，别跟过来，否则打断你的腿。” 　　见管云舒愣在原地，秋野没理他，径自绕过身去开门，转了转门把手，没有动静。他以为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往门上用力踹了一脚，还是打不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闷闷不乐的声音。 　　“阿野，你出不去的，这里是我的结界。” 第73章 冷静期 　　======================= 　　“阿野，你出不去的，这里是我的结界。” 　　“这是实体的。”少年补充了一句。 　　不知沉默了多久，秋野回头，淡淡扫了他一眼，鎏金色的眼眸看上去疏离又淡漠，眉毛微挑。 　　“好，很好。” 　　秋野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他们两个人之间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靠在门上站得笔直，双手插兜，眉眼半阖。 　　“还站那儿干什么，过来，谈谈。” 　　嘴上这样说着，秋野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但其实是有意为之。 　　管云舒上前，和他对视半晌。秋野眉心微动，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放大的脸。如此近的距离。两个人本该是很亲昵的，可此刻气氛却有些剑拔弩张。 　　“和谈失败了，战争没有结束。哥哥，这样的结果，你觉得怎么样？还认为我是在伤害你吗？” 　　见管云舒不再看他，垂下眉眼，秋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他逼到墙角，已然没有了退路。 　　还好，他也不打算逃避。 　　“我有自由的意志，希望你尊重我。” 　　“我在保护你啊。在这里这么安全，还有我陪着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少年的嗓音一如之前的那般清澈，带点烦闷，秋野隐隐作痛。 　　他知道了，现在和管云舒说什么都没用了。对方太固执，只选择性相信那些态度、立场相一致的观点，至于这些冲突对立的话，他恐怕半个子儿都听不进去。 　　管云舒修长的手指在他的唇角点了两下，被他一把拍开。 　　秋野冷声：“你变了。” 　　说完的下一秒，领口被对方狠狠拽下来，露出大片白嫩的锁骨。秋野看破了这是什么把戏，毫不犹豫一个手刃狠狠拍在他的后颈上。 　　管云舒没有晕，脑袋蹭在他的肩颈，抬头望着他，忽然笑起来：“哥哥之前是骗我的？不是说想了解真实的我？” 　　有些出神。 　　闭上眼睛，秋野想到和他初遇的时候，在醇厚的酒香里，在古老的橡木门前，那个少年伸手给了一个毕生都难以忘怀的拥抱。 　　也是这丝草木香，和面前人的味道一样好闻。 　　睁开眼鼻尖相抵，柔软的触感从下巴贴上来，管云舒的唇让他想到布尔德的云朵，似乎那样松软，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可是错了，错了。 　　秋野还是推开了这个即将发生的吻。不能乖乖站着让他亲，否则管云舒没有意识到他的问题，日后只会变本加厉，做出更要命的事情。 　　“别碰我，好好解决一下我们的问题。” 　　管云舒稍怔了一会儿：“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说着还环住了秋野的腰，紧接着就被秋野擒住两只不安分的手腕。 　　“不要动手动脚，”秋野拿出小队训练时最凶的样子瞪了他一眼，“现在撤掉结界，我还能念着你的好，只当你闹脾气。” 　　管云舒后退几步，脸上的笑不明不暗，语气像在自嘲：“要是我不让呢？哥哥在这里，不会受到半点伤害。你们术法界的人一直坚信的，不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事情开始有些不对劲起来。 　　“谁教你的？”秋野打量着他，态度疏离，“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要为天地立心么？” 　　莫名其妙地，眼前人像是被电了一下，随后扯了扯薄唇：“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气氛重新凝固到了冰点。 　　秋野像是喉咙里有什么东西被卡住了，拉过他的手，对方反握住他。 　　“你的术法是和谁学的？” 　　对方没说话，和他挪开视线。 　　“算了，”秋野漫不经心扯开他缠上来的手，“和我也没关系，那我们来谈谈条件，怎样你才能放我走？” 　　少年扯了扯唇，眼神空洞：“除非我死。” 　　“幼不幼稚！”秋野那点脾气全都给他气没了，“我在和你谈判，懂吗？” 　　“你没资格和我谈判，”少年的声音微凉，带着谨慎和试探，“现在主动权在我。哥哥，除非你让我开心了，我心情好，说不定就放你走了。” 　　这份情，谁爱领谁领，反正他秋野无论如何不可能低头到这种地步。 　　“你这和养条狗有什么区别？”秋野冷笑，“管云舒，我和你谈平等，是我还看得起你，把你当个人。” 　　屋子里的瓷器碎了一地，看来是管云舒的元气失控了。 　　见此，秋野眉头微挑：“想骂我？试试么？” 　　“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受不了，”管云舒站在原地，眼睛里的苦水终于汹涌起来，“根本不像男朋友。” 　　“那分手？”秋野懒懒道。 　　他说出来满脸轻松，毫不犹豫，接话过分自然，很难让人怀疑他是装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管云舒呼吸都滞住了，下一个瞬间立马扑上去死死抱住他，把他强硬地压在地上，狠狠拽住他的衣领。 　　“你敢？！” 　　“知道你不舍得，”秋野被压得生疼，没反抗，“那退一步，给你个冷静期，这段时间别来烦我。” 　　“你终于嫌我烦了？厌烦我了？你不是说好我什么样子你都喜欢？我就不该信你那些骗人的鬼话——”管云舒冰冷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他的脸上，带着委屈的哭腔，“你不是说好要喜欢我吗？！” 　　“别哭，”秋野去揉掉他的眼泪，猛地发现自己又心软了，改口道，“我最烦这种无理取闹。” 　　管云舒眼巴巴地看着他，把眼泪憋了回去，哽咽：“我没有。” 　　“那你起来。” 　　对方站起来，红着眼眶盯着他。 　　“别这么看我。”秋野往他手里胡乱塞了把纸巾，推开他，“擦了，再去洗把脸，回来我们互相开个条件。” 　　管云舒一声不吭地进了洗手间，开门的时候原本奶白色的脸上仍旧是红扑扑颜色，水还没擦干净。 　　“没有毛巾？”秋野淡淡问。 　　管云舒垂眼回去擦干净，接着又出来。 　　他问：“我们要谈什么？” 　　秋野坐得离他很远：“互相开个条件。” 　　“……” 　　“我的条件是，放我出去后给你一个月冷静期。” 　　管云舒没吭声。 　　“轮到你了，你想我做什么？” 　　他低声：“这一个月，你是不是就不理我了。” 　　见秋野慢条斯理喝了口果酒说是的，他抬头接着问：“那这段时间，我能亲你吗？” 　　秋野脸上镇定自若，心里忍着不笑，好不容易把果酒咽了下去。 　　“你定吧，别太过分。” 　　“那我就亲三次。”他眼巴巴看着他，“不能再少了。” 　　“行。”秋野低头抿了抿薄唇，拟好了一份合同，签了字，“我是甲方，你是乙方，你签个字。” 　　在布尔德做过临时的律法咨询师，秋野对流程还算熟练。但是管云舒好像看起来不太适应，一看见他递过来的合同，手都在发抖。 　　“签吧。” 　　管云舒把合同放在桌上，后退几步：“我不想自己签，你帮我签吧。” 　　何必呢，结果不是都一样吗，傻不傻。 　　秋野飞速签好了盖了红手印，还拉着对方也盖了一个，接着用术法将合同复印一份，交给他。 　　“好了，拿着。” 　　径直走向门，秋野于心不忍，在他的额上轻弹一下：“很听话。”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秋野已经拉开门，果然没有东西卡着，走出了这扇犯下错误之罪的门扉。 　　他的心还是太软了，一切早该如此。 第74章 转折 　　===================== 　　身上穿着掩人耳目的大衣，略微施了点术法隐匿自己的气息，一切都还算顺利。 　　夜里路上没什么人，偶尔看见一两个，对方也只是把他当作不相识的外援而已。 　　路上通讯符打过去，会长和穆风都没有接。秋野知道这次，自己定没有那么容易被原谅了。 　　夜黑风高，不知走了多久，恰巧遇见输送物资的卡车，秋野便搭了顺风车，并付了些车费。 　　一直到凌晨时刻，秋野才回到GT临时基地。他下了车，刷了身份卡，守卫却不准他进去。 　　守卫的声音冷冷的，但措辞还算礼貌：“秋大队长，抱歉，请在休息室里坐一会儿，我去请示一下会长。” 　　“……好，辛苦了。” 　　秋野叹了口气，违反了组织的规矩，果然不是那么好受的。 　　等了约摸半个时辰，门被叩响了，秋野开门一看，是会长本人，不出意料，此刻的表情显得有几分难看。 　　“会长先生，罚我吧。” 　　会长脸色苍白：“穆风没和你一起回来？” 　　秋野茫然：“什么？” 　　“穆风以为你和谈的时候被扣留在那里当人质了，你这么久不回来，也不打通讯。前几天夜里他还带队去救你……一直没回来，你行啊，秋野，长本事了……” 　　秋野腿一软，差点站不直：“怎么会这样！” 　　“凡事都要公私分明，我以为你懂的。”会长摆摆手，“不过昨天他来通讯了，说是地方找遍了，都没找到你，很快就回来，或许也可能会晚一些。” 　　秋野长舒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会长趁他不备从他的口袋里掏了几张通讯符，看了一眼，喃喃： 　　“果然是这样吗……” 　　秋野疑惑，然后就听会长说，他的通讯符被掉包了，这些都是假的，问他怀疑是谁干的。 　　谁干的？管云舒呗…… 　　又被耍了？！ 　　基地里的人看他回来，眼光都有些奇怪，但当着他的面什么也没说，只是说欢迎回来。 　　好在秋野办事利落，作战效率极高，很快便重新赢得了同伴的信任。 　　已经三天了，穆风前辈还没回来，但一直都和会长有联系，每次都说很快回来，这就很奇怪。 　　这天傍晚，秋野不放心，像往常一样站在基地大门前用鹰眼守望，远远便看见了穆风的身影，还有—— 　　一个戴着兜帽和面罩的男人，搀扶着他走来。 　　穆风前辈似乎受了伤，站都站不稳。那个男人扶着他的肩膀，让他整个人的重量都依靠在自己身上。 　　“前辈！” 　　秋野惊呼，疾疾跑过去，只听见那个男人透过面罩厚重的声音。 　　“离他远点。” 　　秋野愣住了，此刻穆风抬头用力冲他笑了笑：“小孩儿，情况特殊，他是我朋友。你先用通讯符和会长说一声。” 　　穆风的脸上是已经凝固的血迹，看上去一时擦不干净，伤口已经裂开了，不知道有没有感染的风险。 　　那个男人用幽绿的眼睛盯着秋野，嗓音低沉：“走开。” 　　“他说话有点冲，不过会陪我去医疗室，你别担心。”穆风声音疲倦，眼睛半阖着。秋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立马点开一张通讯符，这时候两人闪电般……瞬移走了。 　　什么情况…… 　　深夜，秋野才从医疗室得来消息—— 　　穆风前辈，被鬼怪咬了。 　　血液检测报告显示，还是好几只，至于是什么时候咬的，先后顺序又是什么，他不记得了。 　　医疗队的人通报，据穆风回忆，他被咬后，在森林里被一种什么气味迷晕了。 　　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紧紧圈在他朋友怀里，那时他朋友正给他输送元气。 　　穆风前辈的身体状况现在很糟糕，脖子上的咬痕渗出绿色的血，已经开始缓慢发生变异。 　　完了。 　　有的人被鬼怪咬了会变异成人形鬼怪，有的人会变异至死。这取决与他们的基因，还有身体素质。 　　但穆风身体素质一向很好。一般人被咬马上就会发生变异，立刻被鬼怪的毒素感染。 　　但穆风没有，竟奇迹般坚持至今，说话也很顺畅，就是有些有气无力。 　　好在—— 　　他的朋友称自己是编外人员，可以留下来照顾他，并且称自己精通医学，已经研究了初步治疗方案，让基地里的人不要过多担心。 　　目前的信息就是这些。 　　是因为救自己，所以才会出去，才会被鬼怪咬……为什么他总是连累别人，为什么被咬的不是他？ 　　虽然穆风特地还给他打了个通讯，说这件事和他没关系，但秋野真的恨透了自己。 　　赶到急救医疗舱的时候，他的朋友开了门，一见到是他，没有让他进去。 　　“你很厉害。”他朋友语气冷冷的，“实在佩服。” 　　秋野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没工夫和他猜谜语：“请让我看看前辈怎么样了。” 　　“不要跟他走太近。” 　　他朋友用那对充满压迫感的幽绿眼睛打量着他，眼神却是审视的。 　　秋野眼里满是忧伤：“让我进去，我很担心前辈。” 　　那人没说什么，砰一声用力关上了门。 　　…… 　　…… 　　…… 　　一天的战斗结束，和大家一起布好防御阵后，秋野被会长叫到办公室，看会长用术法放录像。 　　是管云舒正在处理战犯的过程。 　　手段极其残忍，毫无人性。场面之血腥，根本不是人能忍受的。 　　秋野看不下去了，恳请会长关掉。 　　会长说，那个战犯是GT组织一个小队的，这是他生前用最后的元气所传达的讯息。 　　一时间愤怒和无措交杂在一起，秋野失神：“会长，什么意思。” 　　会长摇头说：“秋野，你太干净了。你觉得，现在的他还是原来的他吗？” 　　秋野没有说话，已经足够克制隐忍。 　　“别紧张，只是给你提个醒。你注意分寸。” 　　会长请他坐下，转移了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 　　“雀羽那边这次又是一次重创，不知道还能顶多久，而根据情报，你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吗？” 　　秋野：“谁？” 　　“这么狡猾的事情，也只有他们能干出来了。” 　　会长告诉他，雀羽负责人“刺刀”今日和他展开了意识对话。 　　“刺刀”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 　　她觉得那些人一定是用了什么不被允许的术法，才能在众多守卫的眼皮子底下，在密密麻麻的红外线检测下，顺利潜入仓库。 　　而以往早期组织互相摩擦的时候，会长恰恰领略过管云舒的隐匿术法。 　　这种术法没有被任何一本书籍记载过。但是单凭管云舒……不可能自然悟得，除非是受人所教。 　　所以很有可能是，像管云舒一样的五毒组织内部人员干的。 　　会长问他：“你在雀羽的时候，有没有碰上什么可疑的人？” 　　秋野心里隐隐作痛，猜到了几分。 　　……真的是他？秋野怔住，没有回答。 　　“还有就是，他手里戒断药剂的数量肯定多得不太正常。有没有听说有人戒断药剂特别多的？” 　　秋野问：“没有……可是为什么？” 　　会长冷哼：“因为炸掉仓库后没有及时逃出去的话，很有可能会被防御机制困住，只能靠戒断药剂维系生命，等待五毒的支援。” 　　结果会长手里新泡的上等茶，秋野觉得一切香气都溢散了，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我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是彻底没救了，这个时候还在帮管云舒隐瞒，心里仍存有一丝幻想。 第75章 灰烬 　　===================== 　　秋野见到穆风了。 　　这两天每天都很忙，但秋野仍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去看望前辈。 　　在穆风前辈的那位朋友出门找护士，去换瓶新营养液的时候，秋野敲开了那间特级病房的门。 　　自己明明没有做什么，那个穿着黑色大人却似乎特别反感他，怎么也不让他进去。 　　开门后，只见穆风整个人面色苍白地靠躺在床上，手里拿了份战报，平日里潇洒的眉眼也半阖，比一天前憔悴得多。 　　“前辈。” 　　秋野站在门边，提了袋甜苹果，一时间心里揪成一团。那个瞬间，他看见穆风前辈这副模样，问候的话都卡在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小孩儿？来看你前辈了啊。” 　　穆风冲他笑笑，脸上是藏不住的疲倦，声音很干：“不过来吗？站那儿怪累的。” 　　秋野垂眼走过来，坐在他的床边。看见穆风前辈那只宽大的手，夹着战报，明显能看见突起的青筋。 　　情况看起来并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 　　“前辈，你的那位朋友给你用了什么药，是他自己研制出来的吗？” 　　秋野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们组织，包括小队的人都很担心你。” 　　秋野的视线上移，脖颈的咬痕被衣领遮住了，再往上，对上的是穆风泛白的唇，动了动。 　　“别操心，这两天，你们专心作战就行，不用担心我。你还不知道吗，我命可是硬得很。” 　　穆风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一只手捂住嘴咳嗽起来，急急忙忙扯过一张纸巾。 　　潮湿的又令人无助的咳嗽声瞬间在空荡的病房里回荡起来。 　　“前辈？！” 　　慌乱之中，秋野赶忙拍了拍他的后背，穆风却一下侧过身去。秋野看不见他的反应。穆风转过身来，那团纸已经被他丢进了废纸篓里。 　　这种变异并不会感染，体内的毒素受制，也不会通过空气传播。穆风有气无力地清了清嗓子，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只不过免疫力下降了，感冒什么太正常不过了，别太担心。” 　　秋野摇摇头，眼眶红了，隐约看见穆风嘴角的一抹淡青。 　　病情真的在加重。 　　变异也在加重吗？到底有没有得到有效的阻隔？ 　　“真的没事儿。” 　　急于想知道答案，秋野抬头看向那个被挡住的纸篓：“我去帮前辈扔下垃圾。” 　　“不用了，不如让我朋友回来，再一块儿收拾。” 　　穆风笑着刚握住他的手腕，秋野便看见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出现在门边，深邃又锐利的目光像刚出鞘的刀刃，直直刺向自己。 　　“你怎么在这里。” 　　是穆风前辈的朋友，声音阴狠又冷冽。 　　“因为我担心前辈——” 　　“他当然是来看我的，别吓唬小孩子。”穆风笑着抢先说道，转头看向秋野，“好了，你看我话说得这么利落，没什么大问题的，回楼准备明天作战去。” 　　其实秋野很想就这么留在这里，但这一瞬间，这个念头却被穆风的话直直打了回去。 　　秋野不知道该说什么，起身：“前辈，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走了。” 　　“嗯，去吧，你忙你的就行。” 　　走的时候，穆风前辈似乎还在注视他。秋野没回头，心里乱得很，怕自己再看一眼，下一秒真的就会直接哭出来。 　　不行，不能在前辈面前再表现出那么软弱的样子。 　　“你忙你的就行。” 　　这句话刺中了秋野，这段时间他确实忙得不可开交。基地刚刚从炎星市进了一批最先进的现代武器，和术法相互配合的话，一定能打出不俗的输出。 　　于是，秋野在单人间里学写运行程序，作为大队长，他必须尽快适应这种作战方式。 　　令他没想到的是，眼前忽的一下，小小的蓝色火焰，是口袋里的通讯符毫无前兆地窜了出来，在窗边欢欣跳跃。 　　“……” 　　秋野知道是谁。可不是说好现在是冷静期？怎么还来找自己？ 　　还有，他那边的通讯网不是阻断了吗，怎么还能打过来！ 　　这时候，突然想到通讯符被管云舒掉包的事情，他的火气瞬间上来了。 　　要是他接到了穆风前辈的通讯，穆风前辈就不会去找他，也就不会被林子里的鬼怪袭击。 　　一想到穆风前辈苍白无力的模样，他的良心就像刀绞一样。 　　要是管云舒没有成功囚禁自己，那么自己就不会昏迷，通讯符也不会被掉包，事情就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可是—— 　　要是他自己当初公私分明一些，所有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蝴蝶效应……的确是很可怕的，或许微不足道的诱因，往往蕴藏巨大危险。 　　秋野皱眉，粗暴点开那张符：“喂。” 　　“哥哥，你最近怎么样？既然接我通讯了，是不是没之前那么生气了啊。” 　　“不好。不是。” 　　“那有没有什么我需要帮忙的？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一切顺利吗？” 　　对方轻轻笑起来，心情居然不错？秋野强压怒意，语气很淡漠。 　　“没有，不需要……挂了。” 　　帮忙，明明是敌对的阵营，却想着要帮自己的忙，听起来实在荒谬……他们的关系也是荒谬的吗？秋野第一次直视这个问题。 　　秋野指尖燃起一团火，正欲一把火烧了这烦人的通讯符。 　　“别呀，不想和我多聊聊嘛？我知道你压力大，虽然现在是冷静期，但我还是想帮你多分担一点儿。” 　　对方的少年音听不出来一丝波动。 　　“我没空。” 　　通讯被秋野粗暴地切断了，淡蓝色的符纸转眼间化为灰烬。 　　那个熟悉的少年音仿佛还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秋野看着电子屏上的程序，头脑愈发不清醒起来。 　　别再试探我的底线了，他想。 　　…… 　　…… 　　…… 　　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梦。 　　管云舒硬是把他按到落地窗上，背后冰凉的触感令他浑身打了个寒颤。 　　秋野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 　　暧昧的气息扑面而来，管云舒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呼吸过分急促。秋野一时没反应过来。 　　自己惹怒他了？ 　　管云舒仍旧沉默，死死压着他，抬头凑近，近距离看秋野的眼睛。 　　有些湿润，还带着红血丝，为什么？ 　　秋野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呆滞了几秒。而后，他挣扎着想要摸索口袋里的什么东西，刚要拿出来，却被管云舒用力按了回去。 　　“不是。”嗓音又轻又冷。 　　秋野身上套了件日常穿的白色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 　　现在，管云舒正用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颗颗强硬地解开他的扣子，恨恨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哥哥好像很热？” 　　秋野太过慌张。 　　衬衫扣子被解开后，管云舒不管他怎么想，也不管他如何挣扎，把他的衬衫拽到肩膀处，看着露出来的半边锁骨，白嫩得不像话，狠狠咬了下去。 　　秋野疼得叫出来，这声音太过堕落，像是青楼里某些糜烂风流之辈，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停下，我给你拿——” 　　“不用。”管云舒舔了舔嘴角，眼里满是餍足，抬眼冲他笑了笑，微卷长软的睫毛忽闪。 　　“只是把之前的那份还回去，现在两清了。” 　　“管云舒……从我身上滚下来……”他听见自己害怕到发抖的声音。 　　管云舒继续亲吻他的伤痕，舔去牙印上渗出的血，滚烫的呼吸掠在他耳侧。 　　“对不起啊，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可是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 　　秋野的耳垂被轻轻咬住又松开，接着又听见那个熟悉的少年音。 　　“哥哥，我这么喜欢你，看来我们的关系需要更进一步了。不许拒绝我，你说呢。” 　　“好，可，爱。”对方揉捏他白得不像话的大腿根，将修长的手指探入那片饱含醇蜜的花芯里。 　　好疼。 　　秋野堕入梦里最深处的黑暗，一下惊醒过来，额前渗出大大小小的冷汗。密密麻麻，让他想到怪兽的眼睛。 　　身下却是意乱情迷的燥热。 　　他叹了口气，转身向浴室走去。 第76章 声息 　　===================== 　　尽管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秋野还是不能从这种痛苦里走出来。 　　太沉重，太突然，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至今，秋野做什么都是恍恍惚惚的，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土地都荒芜死去了，那几个微乎其微的咬痕，就像平地惊雷，奔腾的雷光还是夺去了前辈的年仅二十七岁的生命。 　　听说是在夜里无声无息逝世的。 　　没有腐烂的味道，时间太短。 　　秋野哭了，什么凉凉的东西不停掉下来砸在地上。 　　那个穿了黑色大衣的人跪在地上，抱着穆风的遗体。 　　他的情绪太过激动，说是穆风答应过他，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把自己的遗体带走。 　　会长和医护人员泣不成声，没有劝阻。 　　这两周敌方不知为何提出了休战。GT组织临时联络部内，秋野接到很多打过来的通讯，多半是来自总部成员的慰问。 　　而剩下的那些，都来自管云舒。 　　因为秋野闻到，小小的蓝色火焰正散发着好闻的草木香，判断那一定是他。 　　秋野没接，他实在没有精力去陪对方玩幼稚的对话游戏。 　　正是穆风前辈逝世的一周后，火焰被他掐灭又重新燃烧起来，就这样断断续续跳动了半个时辰。 　　快要神经衰落了。 　　秋野点开那团火，只听得见对面的呼吸声，以及杯子碰到桌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点慌乱。 　　秋野关掉程序：“管云舒，我很累了。你什么事？” 　　“哥哥，”对面深吸一口气，“我听说了。虽然我记不得以前和前辈相处的时候了，但他绝对是个好人，灵魂一定能永生的。你……别太难过，对身体不好。” 　　秋野红着眼睛喃喃：“别说了……” 　　对面立马沉默下来。 　　“我不想和你说这些。” 　　对面小心翼翼：“对不起，我不知道。” 　　秋野喉咙里堵着什么酸涩的一块，孤独的感觉好像他在炎星市喝下的地狱龙舌兰，心肺的灼热感快要刺穿自己。 　　失去至亲之人的感觉……是这样难受。 　　穆风前辈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在秋野最脆弱的时候，他就像一个家人一样，嘴硬心软。如果他还在，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会怎么想呢。 　　对面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我只是想安慰你。” 　　“那哥哥，你记得早点休息啊，记得好好吃饭。” 　　秋野轻声嗯了一声，随后踌躇道：“谢谢。” 　　哐当。 　　对面忽地打翻了什么东西，秋野听到一个响亮清脆的声音碎开。 　　秋野脑子正昏沉，犹豫着继续：“以后……还是少联系吧。” 　　这并非秋野的突发奇想，其实他已经认真思考了很久。 　　对面没有说话。 　　秋野正欲挂断，对方的声音却猝不及防响起：“你是要和我分手吗？” 　　秋野被这句话噎住了。 　　自己……是这个意思吗？ 　　对面声音发抖：“信用是你们术法界最讲究的东西。你不讲信用。不是已经签了合同，你宁可毁约，也要和我分手吗？” 　　“不是，”秋野疲倦，皱眉，“你好好说话，可以吗，我现在脑子很乱。” 　　对面很认真：“哥哥，我有时候希望你能再多依靠我一点，真的，你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你有我呢。” 　　依靠……？ 　　一个人独自在湾流中的小船漂荡许久，寻找前进和探索过程中的自我价值，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他一直以来只能依靠自己，可是为什么呢？现在同舟共济的那个人明明出现了。 　　秋野的心里泛起一种异样的情绪，一种从未有过的，独自漂泊的旅人所体会不到的那种感觉。 　　鬼使神差地，秋野脱口而出： 　　“那你现在方便过来吗？” 　　对方呆滞：“你愿意我过来吗？” 　　“嗯。”秋野坐在高脚凳上，被程序的蓝光迷了眼，“用传送术，还做得到吗？” 　　雪本该是很温柔的。可是究竟经历了什么，穆风不在的日子里，连雪都变得残忍起来，在窗子上不停敲打。 　　敲打他的心，他身体的每一寸地方，都格外疼。 　　“可是我现在抽不开身，”对方听起来竟有些慌乱，“我晚上来找你。可以吗，哥哥？” 　　秋野沉默许久。 　　空气都快滞住了。 　　“哥哥？”对方似乎很紧张。 　　秋野把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随你。” 　　说完他便烧掉了通讯符，看着地上的灰尘，秋野蹲下去用纸包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可是他突然发现，蹲下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变小了，他看见这间单人房的地板上反射出凄冷的白光，光影都支离破碎。 　　秋野蹲下来把头埋进臂弯里，抵在膝盖上。 　　他平时是很享受独处的，管云舒跟他黏乎乎待久了，他自己一个人有时候反而不太习惯。 　　好安静。 　　穆风前辈还在世的话……肯定看不惯他这副鬼样子。 　　正发呆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背后抱住他，把他揽过来紧紧圈在怀里，草木香夹杂着薄荷，有安神的效果。 　　秋野鼻子一酸：“你不是很忙么。” 　　“对不起，对不起。” 　　那个少年就这么抱着他，扣着他的双手，没再多说一句话。 　　过了许久，秋野腿有些麻了，但没有说话。管云舒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把他从地上横抱起来：“地上凉，不要感冒了。” 　　管云舒自然地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把他整个人很小心放在床上。秋野很疲倦，非常信任地闭上了眼睛。 　　“给你揉揉腿。” 　　按摩的力道娴熟到位，秋野坐起来，垂眼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揉捏，安安静静。 　　管云舒却突然扣住他的后脑勺，俯身去亲他。 　　秋野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用力拽他的胳膊。 　　一个草木气息的吻落在额前，温柔又缱绻，很舒服。秋野的身心都放松下来，下意识搂上他的脖子。 　　管云舒的手抚上他的背，而秋野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喘息。 　　“穆风前辈……”他开始哭，“穆风前辈不在了……” 　　管云舒小心翼翼，用指腹抹去他的眼泪：“哭吧。” 　　他从来没有一次哭得这样撕心裂肺，眼泪像决堤大坝上的洪水倾泻而下，弄湿了管云舒身前的一大片衣衫，透过布料，凉意逼人。 　　“都是我……是我间接害死了他……” 　　管云舒心疼，抱住他：“哥哥说什么傻话。” 　　“他来找我，才会被鬼怪……咬，都是我，都是我……” 　　“不是你。” 　　“我，对不起……呜……” 　　管云舒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意外谁也想不到，愿前辈安息。” 　　秋野开始无声呜咽起来，浅红的眼角还泛着水光。 　　不知道哭了多久，安静了一会儿后，秋野抱着身边人似乎已经入睡。 　　浅浅均匀的呼吸喷在耳侧，管云舒仍听见他的呢喃。 　　“前辈……” 　　那对黑曜石般的眼睛，他的主人也怔松了一下，一眨不眨地打量着说话的美人儿。眼睛里面有一汪泉就快要干涸。 　　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明白。 　　管云舒帮他掖了掖被角，动作很轻，忍着剧痛点开一张淡黄色的符，走了。 　　茫茫夜晚太长。可是生命太短，其实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77章 结痂 　　===================== 　　醒来身边空荡荡的，秋野远比想象中的还要难受。 　　什么时候，那个少年已经学会不告而别。 　　原来……自己已经彻底离不开他了吗。 　　他的眼睛闭了闭，周围都是广播有一搭没一搭的声音。秋野只觉得吵闹。 　　脑袋离开了枕头，温度也一点点降下来。秋野穿好衣服下床，胡乱撕开一袋营养液，咕嘟咕嘟倒进一个白碗里。 　　米色的营养液很凉，开袋即食，加热反而会破坏了里面的营养物质。 　　但其实，这种没有特殊加工过的营养液，效果…… 　　最多顶个饱腹。 　　秋野没什么心情，把空袋子丢进桶里，准备如此将就一下，脑海里却冒出一个少年音。 　　——哥哥，记得好好吃饭。 　　通讯里的声音很轻，但他清楚地记得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即使当时自己的心情差到极点，濒临崩溃，秋野也改不了这个习惯。 　　他沉默着把碗推开，出了门。 　　视线漫无目的眺望，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秋野不太清醒，揉了揉眼角，一小块结痂却落了下来。 　　是那个十字疤啊。 　　秋野没太在意，转角下楼，看见了楼梯角落里的咖啡机。记得某人一直很喜欢，躺在床上也念念不忘…… 　　一想到这里，秋野下意识避开视线。 　　有那么好喝吗…… 　　他脚步刚迈下阶梯，顿了顿，又折回咖啡机，拿过杯子接了一杯。 　　热乎乎的，上面还冒着水气。在这个冷天，早上起来喝杯热咖啡，或许……也不错。 　　秋野尝了下，味道还是和记忆里一样苦。他从来不是个喜欢苦味的人，这时也倚在栏杆边，看着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光亮，小口小口喝完了。 　　管云舒原来，是喜欢这样的感觉吗。 　　“队长！你在这里啊？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秋野转头，眼神撞上了从楼梯上下来的谷雨。于是他微微笑了笑：“早，一起吧。” 　　“我母亲刚好寄过来一罐蓝莓果酱，现在很少见了吧，嘿嘿。我打算今早就把它分了，让大伙儿都尝尝。” 　　在基地，谷雨无论什么时候都乐呵呵的。秋野和他也渐渐熟了。 　　“好，不错。你母亲，经常给你寄东西么？” 　　“哈哈哈也不是经常，差不多一个月一两次吧。有时候也是我父亲寄，他们给我送温暖吗不是，也习惯了……” 　　两个人走向基地食堂，一路上谷雨话特别多，秋野时不时回应几句。 　　来到门前，谷雨在前替他拉开帘子，不料谷雨忽然怔愣一下，盯着他的脸，嘴巴都成了个“O”形。 　　“队长？你你你——” 　　秋野疑惑：“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对方话没说完，却开始碎碎念：“队长，这是大事啊，大事。这下完蛋了，怎么办怎么办……” 　　秋野本来想让他在这儿说，谷雨却拉开他，鬼鬼祟祟的，特地避开后面的人群。 　　在一个楼道口站稳了，秋野挣开他的手，有些失笑：“这是做什么？” 　　谷雨低头慌乱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是队长，你知不知道你脸上是，是……。” 　　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之后，秋野几乎是立刻清醒了：“我脸上怎么了？” 　　谷雨呆滞：“那个，血。” 　　听罢，秋野悬着的心落下，笑了笑，示意他不要担心。 　　“什么血？大惊小怪。” 　　可能今早起床的时候，哪里磕到什么东西划破了？ 　　于是他走向公共洗手间，凑在镜子前，连自己也怔住了。 　　前所未有的恐惧刹那间笼罩下来，一切的一切全都无所遁形。 　　他眼角的那个十字伤口，正隐隐渗出淡青色的血液。虽然只是一个细小的点，但却因血珠过于饱满，快要顺着脸的弧线流下来。 　　什么。他怎么了。 第78章 阵脚 　　===================== 　　鬼怪的血液，似乎就是这个样子。 　　？！他被鬼怪咬了？ 　　可是并没有这回事，难道自己的记忆什么时候出现了问题？还是说，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就已经…… 　　他突然想到约摸一个月前的那个深夜，在那片林子里，有什么叶子狠狠刮了他一下。记得当时他被被刺得生疼。 　　——恰好刺中他眼角这块小小的十字疤。 　　秋野撑着洗手池现在那里，盯着镜子里那张脸，鼻子不由得一酸。 　　他在众人面前亲眼看见医护人员为这副躯体盖上白布，在前一秒，穆风前辈因彻底变异而发青的脸暴露在他面前。 　　那一刻简直心如刀绞，真的，他心痛得要命。 　　没想到自己也…… 　　见秋野一言不发，谷雨吓坏了，上前想安慰他，却被他勒令退了回去。 　　“我没事。” 　　“队长……” 　　“去通知会长。” 　　秋野呼吸急促：“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变异，趁我还清醒，必须马上把我关到病房里去。” 　　“队长，一切都会好的……” 　　秋野眼睛发红：“愣着干什么。” 　　十字疤中心，淡青色的血溢了出来，漂亮的翡翠色也不过如此，像是张牙舞爪的挑衅。 　　秋野干脆闭上眼睛，迎来的却不是一片寂黑。变异扭曲的猩红随着虚幻的光点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刺激他的神经。 　　他睁开眼，那幅杂乱不堪的乱象也随之消失，眼前的一切又清晰起来。 　　这感觉太熟悉。 　　在雀羽的第一次作战里，他有过一次这种情况，那时是中了人形鬼怪散发的毒气。 　　谷雨正点开联系会长的通讯符，见秋野不对劲，急急忙忙道：“队长，你哪里不舒服？” 　　秋野喉咙哽了哽，没说话。 　　操……怎么这么晕，脑子快炸开了。 　　谷雨一把扶住了他瞬间软倒下来的身体，秋野眉头皱得深了些，轻轻喘着气，把谷雨吓得不行，直直对着符大喊。 　　“会长！！！秋大队长他出大事了！” 　　秋野很累了，整个人软靠在长廊的椅背上，干脆闭上眼睛，任他接着说下去。 　　那是一个天空白得晃眼的早晨，一段好好的用餐时间变成了两个人声嘶力竭的问答。秋野疲倦地想要遮住脑海的光晕，却始终徒劳无功。 　　那抹淡青变得越来越明显，缓缓划过他的侧脸。刀尖舔血不过如此。 　　脑海中的猩红突然密密麻麻，如同怪兽的眼睛。他猛地一颤，睁开眼睛。 　　他能感觉到，它们好像在说—— 　　你终于发现了啊。 　　秋野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压迫，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云舒……” 　　医疗室内，会长狠心偏过头去，让自己不去看床上那个昏昏沉沉的人，低低骂了一句。 　　“那个畜生。” 　　谷雨没听清，怔愣：“您说什么？” 　　二人沉默。 　　“云舒……” 　　秋野意识不清，仍在喃喃，声音含糊。他躺在床上，每每张口说话，陡然就觉得自己变得更加轻盈，轻得几乎能像小鸟一样飞起来。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似乎自己的声音一出口，心里的慰藉就多了几分，受本能驱使，他开始不停唤那个名字。 　　一遍又一遍，扎在知情人的心尖上。 　　会长皱眉：“安定片吃过了么？” 　　“嗯，给秋大队长吃过了，一会儿效果就会出来的。” 　　谷雨作为医护人员，帮秋野用热毛巾擦去冷汗。 　　“那个，会长，队长在叫谁的名字？是我们小队的吗……我怎么好像没听说过。要不要请那个人来看看他？说不定队长想见他……” 　　真是要了命了。 　　会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半晌后摇头，抓着报告的手指全是爆起的青筋。 　　他吩咐了几句，转身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秋野睁开眼，看着医疗室的天花板。眼睛的温度是滚烫干热的。 　　好难受，还在发烫。 　　和那块脱落的结痂有关系吗……秋野胡乱地想，自己是不是快死了。 　　“队长！你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秋野抬手抓住他手里的毛巾，闭眼往自己眼睛上盖下去：“还好，谢谢。” 　　其实仅仅只是……稍微好受了一点。 　　秋野深吸一口气，问他：“我晕了多久？” 　　谷雨帮他打开补气血的药：“半天，现在是下午了。队长，你放心，配好的营养液已经输完了，身体暂时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 　　“嗯，会长说你的身体检查后没什么异常，就等血液检测报告结果了。太好了，队长。” 　　秋野困惑：“可是，我的血液……不是淡青色的么？没什么异常？” 　　“可能——你的身体很特殊？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只有那块地方是青色血液……哈哈，也许过两天就知道原因了吧。” 　　“你是不是最近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早上低血糖犯了，直接晕了过去，当时可把我吓坏了。” 　　秋野疲惫地笑了笑：“低血糖么。” 　　…… 　　…… 　　…… 　　谷雨去拿新开的药，让一个白衣护士在房间里守着。 　　窗户都紧闭着。忽地一阵风刮过，迷了白衣护士的眼，随后不知为何立刻软倒在椅子上。情况变得十分诡异。 　　秋野素来和人无冤无仇，谁来取他的命？ 　　他盯着那一团黑影，虚弱地抬眼甩出一张攻击符，被那人接住了，身手极其利落。 　　这身影，好熟悉…… 　　那人背着他锁门走上前，看清兜帽盖住的那张脸是谁，秋野不由得心里一松，想要坐直起来，浅色发丝落在肩头。 　　管云舒脚步很轻，情不自禁把他的发丝轻轻别在他的耳后，声音却哑得不行：“哥哥，你怎么总是生病。” 　　“你为什么知道我——” 　　他怎么知道自己生病了。 　　管云舒打断了他，看着他整张脸的轮廓，手指抚上他的唇。秋野不再开口，笑了一下，安静地看着对方的眉眼，里面透着那股少年气。 　　但隐隐约约，什么地方和之前不一样了。 　　秋野好像猜到了什么，在那个被打断的瞬间，管云舒明显已经自乱阵脚。 　　他心里的小朋友哪里去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79章 扑食 　　===================== 　　下一秒他听见对方心疼道：“嘴唇怎么这么白。” 　　十字疤上的血已经不再往外流，那块地方被处理得很干净，只有一小点粉色的印记。秋野摩挲他温热的手掌，语气很淡：“也许命太薄。” 　　抬眼，两个人的眼神相撞，管云舒的头贴着秋野低垂下，嘴唇悬落，很小心，只是碰了碰他的鼻尖。 　　秋野没有动作，听见对方小声道：“为什么不能让我放心一点儿，哥哥。” 　　第一次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够时刻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秋野不想再等了，看着这个细心体贴的少年，忽地想到那个惨绝人寰的录像……现在的他还是原来的他吗？ 　　“我问你，”秋野握住他的手腕，低声说，“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必须认真回答。” 　　没想到管云舒并没有那种显而易见的慌乱，反而早就料到了一样，偏开头：“我不想回答。” 　　秋野盯着他：“为什么？” 　　“你是在审讯战犯，还是男朋友？” 　　这声音太委屈，秋野心跳慢了一拍，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些：“我只是希望你坦诚一些。” 　　他的视线游过少年的嘴角，绕过高挺的鼻梁，定格在他那对漆黑的眼睛，里面仿佛装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夜晚，把所有阴暗都埋藏。 　　“哪怕只是对我，也不行吗。” 　　管云舒垂眼：“你不会喜欢我那样的。” 　　病床上的人低下头寻觅他的视线，于是两个人的眼神重新撞在一起，快要擦出火来。 　　迎上对方灼热的视线，秋野却被迫用力撞入一个吻。 　　它发生得突然，被灌注了太多情绪。不顾秋野怎样挣扎甚至最后抓着他的胳膊不住发抖，管云舒也还是自顾自舔咬起来。 　　置若罔闻，宛如山里疯狂的野犬。 　　恶犬扑食，快要连他的骨头，一个不剩全部吃干抹净。 　　“嘴，张开。” 　　低沉沙哑的声音，夹带着命令似的口吻。秋野身体正虚弱，辛辛苦苦筑起的一道道防线，终于全线崩溃。结束后，他只能把头靠在对方肩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秋野向来讨厌这种被掌控的感觉，如同掌中之物，任对方拿捏，完全乱了分寸，根本不像自己。 　　即便对方是管云舒，也不行。 　　“喜欢我这样吗？” 　　秋野吃力着，想要挣开对方悄无声息锢住自己的怀抱：“……不。” 　　“所以不要问了，哥哥。”管云舒轻拍他的背，想让他的气息顺一些，语气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不管我怎么样，都最喜欢你，这难道还不够吗？” 　　错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秋野费力地摇头，腰肢却被人用力揉捏了一下，伴随着少年开玩笑似的声音。 　　“哥哥怎么这么贪心，我这副样子还不能满足你吗？” 　　好疼。 　　痛感过分真实。他的痛感与常人相比，也许竟恢复得这样快，和之前差不了多少。 　　秋野闷哼：“别动手动脚，难受。” 　　现在管云舒终于安静下来，只是让秋野靠在自己肩上，一下下用手指揉顺他的头发。空气突然安静下来，直到秋野听见对方的心脏在狂跳。 　　不知道为什么，管云舒竟把他搂得更紧些，把脸贴在他的耳边。秋野看不见他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 　　“我只说一次，”他喃喃，“不要推开我，哥哥，没了你，我真的会完蛋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 　　只可惜秋野不明白。这个少年究竟哪一面才是真实的？温和单纯，又或是城府极深…… 　　他不懂。 　　秋野虚弱地按住他的肩膀，两人视线重新被迫相撞。他扯了扯嘴角：“什么都不愿意说？” 第80章 失控 　　===================== 　　秋野虚弱地按住他的肩膀，两人视线重新被迫相撞。他扯了扯嘴角：“什么都不愿意说？” 　　管云舒紧紧抓着他的腰不放。 　　“你放手。” 　　在对方抓住他的手，企图死死扣住的前一秒，突然就被秋野一把狠狠甩开。 　　秋野喘气瞪他：“别来这套。” 　　他习惯性地插进发间摸了摸后颈，碰到了那个极深的咬痕，还没有结痂，于是怒气更盛。 　　“听说了一些事实。算算账，这里一共被你补了多少毒素？” 　　管云舒咬唇不语，像一个犯错的小孩。 　　可秋野不会再信了，什么年轻气盛，都不过是他自我蒙蔽的借口罢了。猛兽的獠牙已经暴露，又有谁能替他圆谎呢。 　　“我什么都告诉你，你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你说呢，”秋野身体正虚弱，没有力气和他争辩，直截了当开口，“雀羽被炸的事情是不是你干的。” 　　“是。” 　　意外地坦率，秋野心脏揪得更紧了。 　　“雀羽情报有误，也是因为你？” 　　“是。” 　　“上次和谈，你的计划是不是暗杀会长。” 　　“是。” 　　“利用我，把我耍得团团转，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意思？” 　　管云舒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哥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为了利益，骗我的感情。管云舒，你果然很聪明，怎么会料到……我竟然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感情用事，会下意识替你隐瞒。” 　　管云舒死死拽着秋野的衣角：“不是，不是这样。” 　　“说说，什么时候计划好的。是不是那天在实验室重逢，你故意不杀我，带我回你房间那次？” 　　管云舒用力摇摇头：“不是的，从来都没有这回事。” 　　“那就是，那次你从战场救我回来，是为了获取我的信任？” 　　管云舒终于拼命抱住他：“你怎么会这么想！？” 　　“别碰我。” 　　少年怔松一下，力度轻了几分，但仍环着他，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姿势。 　　秋野有气无力道：“管云舒，你看我这么喜欢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把人当傻子一样使，你觉得很有趣？” 　　“你怎么可以怀疑，我对你的感情……”管云舒的声音明显在发抖，“你怎么可以……” 　　“我为什么不可以？！”秋野吼道，挣开他的束缚。 　　相对无言。冷静了一会儿，他的声音经过压抑后显得意外平静：“你不是伪装得一向很好么？管云舒，我把整个后背都交给你，把弱点都暴露给你，你又做了什么。这个时候还装什么，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是不是？现在我告诉你，我不会了，你滚。” 　　还是失控了。 　　管云舒怔住，就这么一动不动待在床边，被雷电劈了一般，说不出一个字来。 　　秋野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抓过他的肩膀：“没听见？滚。” 　　两人一起相处的记忆轰轰烈烈攻击他的心脏，管云舒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攥住了，眼神变得空洞又荒凉。 　　“我没有。” 　　秋野的眼泪哗啦啦流下来。 　　管云舒也哭了，哽咽：“我没有啊。”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少年的手背上，秋野哭腔根本止不住：“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我没有。” 　　少年哭着俯身将唇贴上他的侧脸，想要得到一丝安慰。二人触碰的那一刻起，秋野立马咬牙偏过头不去看他，胡乱抹了一把眼泪。 　　少年哭得更凶，上气不接下气，呼吸越发急促。 　　“你不喜欢……我……了吗。” 　　少年用力咳了几声，秋野没有回答。 　　“哐当”一下，少年捂着自己的心脏处跪在地上，气息抽搐着，仍在哭，想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忘掉。 　　他体内的装置正一下下进行着电击。离开组织超过一定时长并表现出异常行为，根据实验体条例，必须动用违反纪律规定时的惩罚手段。 　　“滴——” 　　少年抬头，黑色的眼睛如潭水一般死寂：“哥哥，看看我。” 　　不行。 　　还是舍不得。 　　为什么就是……独独拿他没办法。 　　秋野眼圈红了：“我真是没救了。” 　　他下床抱住少年，想让对方好受一点，嘴里不住喃喃：“别演我，我会当真的。夜里地上凉，起来。” 　　但是管云舒却回抱住他，把他揽得更紧，像是——搂住了一整个世界。 　　…… 　　…… 　　…… 　　夜里，GT临时基地，会长办公室。 　　桌上摆着一份加密文件，正摊开。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 　　会长吩咐完了，转身就走，就被谷雨扯住了衣裳。 　　这么要紧的事，谷雨被会长这么一说，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一副你在说什么的惊愕。 　　秋野血液检测报告显示，这份血液中，残有微量的曼陀罗毒素。而这正是管云舒的拿手好技。 　　这种毒素剂量……远远超过了正常范围，刺激性很大，防御机制硬生生被它削弱，连血液里发现的抗体都开始迅速减少，与时间构成线性关系。 　　秋野迄今为止他们第一个发现有抗体的人。 　　本来在昨夜的实验中，那种阴差阳错发现旧标本中存有抗体的狂热兴奋，又变成了如今恐惧和无措。 　　抗体要没了。 　　人类将会处在感染机制的最底层，战战兢兢，整片大陆都将暗无天日。 　　那道结痂脱下，皮肤已经开始起反应了。 　　对于抗体携带者，必须加以全方位保护起来。 　　GT组织向来秉承着经验主义的立场，在保护现有术法界运行机制的目的下，注重经验的他们，对于这种突发情况，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定性分析的方法显然不足以分析秋野的身体状况。实验室投入的资源和人手都有限，不足以支撑他们获得百分百精确的数据。 　　会长简单向谷雨说明了一下情况，最后叹了口气：“知道最顶尖的实验室在哪里吗？” 　　作为医疗队员和秘密实验员，谷雨一愣，摇头。 　　“在五毒。” 　　“明天准备一下，说服秋野，带上防卫军把他送过去。至于主张停战的事，我来负责。” 　　“会长你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我很清醒。在大局当前，我相信，任何术法驱鬼组织的领导人，都会这么做的。至于五毒的那位大人物，他还有良知……我们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会长看向自己办公室角落里那顶大礼帽，上面覆着一层厚厚的灰，徽记被磨去了光泽，雪白的狼，却仍旧那么高傲。 　　谷雨扯着他的衣服沉默良久，终于松开：“好的，明天我去和队长说。” 　　这夜，会长的头又疼了一整个晚上。 　　那个人会理解的。 第81章 迷离 　　===================== 　　少年脖颈和发梢的味道，还是那股熟悉的草木香，淡淡的，很温和。 　　他不知道，少年浑身被电击着，疼得要命，但仍死死抱着自己不肯松手。 　　相拥一段时间后，少年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莫名觉得心里那个小朋友又回来了。秋野怔愣一下，发现对方如何过分，自己果真还是舍不得离开他。 　　下一秒他便后悔了。 　　少年趁其不备，一口咬上他的脖颈。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很早就考虑我们一辈子的事了。” 　　秋野被死命压在他怀里，快要透不过气来。 　　“你松开！” 　　被抱到床上，疼得浑身发软，秋野意识逐渐模糊起来：“你……混蛋。” 　　少年扣住他的手：“哥哥，不要乱动了。” 　　无力之下秋野不再吭声，渗进脖颈的毒液发作，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解他的皮带，一个热源悄悄压上来。 　　害怕到眼睫在不停颤抖，秋野的指节开始不住泛白，眼神都在迷离恍惚。 　　“不要。” 　　这时候门猛地响起来，谁在外面不停敲着门。 　　少年苦笑一声，松开了他：“对不起。” 　　秋野没理他，缠在手腕上的领带被一点点解下来，整个人又跌入那片黑暗里去。 　　少年在他的耳畔轻语：“我并非人类。” 　　“毒素会让你好好休息的，哥哥。人类太苦了，我不想让你受苦。” 　　门外的声音响得更厉害了。“谁还在里面！为什么锁了？开门！” 　　少年随手扎下一管止痛剂，小心亲了亲床上浑身发软的人儿，走了。 　　半晌，两截门锁咣当一下碎在地上。 　　门开了。 　　谷雨走进来，听到躺在床上的秋野正在细细碎碎地呜咽，不远处的白衣护士不知为何睡倒在椅子上。 　　“秋大队长！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还把门锁了？” 　　秋野意识不清，根本不知道来者又是何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很用力地在哭。 　　枕头湿了大半，睫毛也被眼泪打湿，一簇一簇地发着颤。 　　他心里那个小朋友已经死了。 　　真的死了。 　　谷雨接了盆热水，帮秋野坐起来，用热毛巾给他擦脸。 　　接过一杯热茶，秋野一口闷了下去，咽下去后，呼吸重新急促起来。 　　“队长，你喝慢点，别呛着了。” 　　秋野摇头闭上了眼睛。 　　想睡觉，头好晕。 　　浑身无力，四肢发软。 　　从谷雨的视角来看，秋野又沉沉睡了过去。队长最近的睡眠质量似乎比以前更好了些，睡的时间也比以往长了许多，谷雨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因为……生病的关系。 　　“队长估计又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谷雨愤愤敲了下桌子，想不通队长的伤心事儿为什么这么多。距上次从雀羽回来的时候，这还是他第二次碰见秋大队长这副模样。 　　他解下来的领带不知道为什么被队长揉得皱巴巴的。 　　是……发泄情绪？谷雨不太明白。 　　秋野会同意么？去五毒……实在是太冒险了。虽然会带上防卫军，但是那毕竟是别人的领地…… 　　谷雨脱下白大褂，用手肘枕着头，躺在沙发上半寐。 　　根本睡不着啊。 第82章 心愿 　　===================== 　　第二天，会长和颜青漱见面了。 　　二人坐下，隔着一张长长的会议桌。两个组织的守卫军在会议室外待命。 　　会长直视着对方：“好久不见。” 　　颜青漱点了根烟，周围烟雾缭绕，一片迷蒙，若隐若现，快要把他的脸掩去了。 　　他把面罩完完整整摘下来，放在桌上。那双幽绿的眸子微微眯着，打量了一下对面那张年轻的脸。 　　“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会长淡淡一笑：“你也是。” 　　颜青漱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客套话就免了，这里没有别人。” 　　会长仍直视着他，一字一句说：“穆风的事，我很抱歉，对不起。” 　　听完这句话，颜青漱难得愣了一下，随后默不作声，搭在扶手的拳头，也不由得攥得更紧了些。 　　“擅自用禁术打听了一下，穆风现在情况怎么样？” 　　颜青漱叹了口气，同以前一样自然接话：“很糟糕，灵魂都散去了，只能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 　　会长失神：“会好的。” 　　“谢谢。” 　　颜青漱顿了顿，双手搭在下巴处：“肯放下面子找我，有事？” 　　会长把秋野是抗体携带者的新消息告诉了他，希望他能停止所谓的侵略战争，并拜托他动用全力，下令实验室对秋野开展研究。 　　颜青漱的声音冷冰冰的：“你觉得我会答应，是么？” 　　如同冰碴子在寒风中刮过脸颊，会长也点了一支烟，火光在指尖若隐若现。 　　片刻，会长笑了一下：“选择权在你，我怎么想不重要。” 　　烟一支又一支被点燃，颜青漱起身：“他还在基地等我，走了。” 　　“穆风……他很喜欢你。” 　　被冷不丁冒出来的话镇住了，颜青漱怔松：“你都知道？” 　　“他喝醉的时候和我说的。他说，他平生第一个心愿是世界和平，第二个是……有你。” 　　颜青漱脸色变了变，重新坐下。“你还知道些什么？”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会长继续自说自话：“所以，你能完成他的心愿么？青漱，希望你能明白，他需要你，人类需要你。” 　　颜青漱忽然抬起眼走过来，一把擒住会长的手腕：“还得是你，好一个大善人。要是你敢骗我——” 　　会长字字用力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这副模样，谁见了都会相信的。 　　——协议达成。 　　戴上面罩，颜青漱送他出了门。“关于我，穆风还跟你说了什么？” 　　会长苦笑：“你想知道的话，我整理好派人送过去。” 　　颜青漱的眼睛瞬间变得又酸又胀。 　　“他经常喝醉吗？” 　　“不是，遇见你之后，他就经常提着一打酒来找我，还是那种度数很高的烈酒，劝也劝不住。” 　　“……” 　　颜青漱死死抓着他的肩膀，似乎是让自己不要栽倒下去。 　　“看在之前的交情上，”会长扶着他出了门，“听我一句，穆风不会想让你……继续走那条老路。” 　　两个人各怀心思。 　　颜青漱极慢地叹了口气：“好，知道了。今日就送秋野过来吧。” 　　…… 　　…… 　　…… 　　管云舒回到五毒基地，用术法调整自己的气息后，不知不觉已经第二天上午了。 　　路过颜青漱的房门，竟然是开着的。随意一瞥，他看见了一张根本不可能出现的脸。 　　这张脸苍白得很。同一张脸，只是少了眉宇间的英气。 　　穆风坐在地上安安静静喝牛奶。似乎发现有人在看他，于是抬头，面无表情的脸上眼神空洞没有焦距，对上管云舒蓦然睁大的眼睛。 　　他以为，人死不能复生。 　　没想到自己还是……无知了。 　　颜青漱究竟是动用了多少禁术，才做出这种效果，根本不把禁术对人类灵魂的侵蚀放在眼里。 　　管云舒进门，从他手里拿起那盒牛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穆风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仍旧涣散。 　　原来只是徒留一具空壳，灵魂都散去了。 第83章 悄悄 　　===================== 　　用什么才能留住那个你？ 　　从心里的小朋友彻底消失的那刻起，山川都死去了，徒留他一个人在脑海深处的茫茫原野里看云卷，看海翻，看日落时分那场难忘的悸动。 　　秋野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后，真相就这么劈头盖脸砸下来，砸在他的心尖上。 　　那么多毒素在他的体内流转，管云舒到底想干什么？他知道自己有抗体么？ 　　“我并非人类。” 　　“毒素会让你好好休息的，哥哥。人类太苦了，我不想让你受苦。” 　　被接来五毒基地住的这几天，少年的话成天在他的脑子里打转，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 　　这里的医疗部给秋野做了全身检查，提取完几管血液后，秋野被限制在一小块活动范围里，监视器无处不在。 　　都是为了人类。 　　……的抗体。 　　这几个月一直待在基地作战，训练有素的人形鬼怪倒是见了不少，只是，秋野感觉不到鬼怪对人类的压迫到底有多深。 　　最初驱鬼的时候，无非就是鬼怪在外驻扎营地，打伤几个人类，时不时添添乱。那个时候还没有感染变异之说，物种之间的那层隔离，如同一个铁甲护身的金刚罩。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市民，也许观感就会强烈得多。 　　留给他印象的是，在战争爆发，自己被困在五毒的那所医院大楼之时，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队，人数每日都以反向的几何级数锐减，最后消失了。 　　多半已经变成了鬼。 　　“队长？你在想什么？” 　　门口探出一个脑袋，谷雨正招呼他进门：“外面走廊风大，进来吗，里面多暖和啊。” 　　谷雨受会长之命，特地来陪他。其实秋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没对方什么事儿，他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 　　秋野一进屋，暖融融的，眼皮重新沉重起来，枕着手臂在桌子上睡着了。 　　周围静悄悄一片。 　　谷雨读完医疗文献，不忍心打扰他们秋大队长睡觉，连着他的份儿一起，出门去打饭。 　　只是，忘锁门了。 　　一个少年走进来，冲着墙角的监视器微微笑了一下，非常自然地，坐在秋野身边低头看他。看着秋野松散扎起来的那个小揪揪，少年的手指不自觉抚上他的额角，把前面的碎发轻轻撩去耳后。 　　日光透着窗子洒进来，少年撑手看了秋野很久，小声唤了句：“哥哥。” 　　紧接着，他轻碰秋野趴在桌上蜷着的手指，小心耳语：“对不起。” 　　秋野睡得很安稳，呼吸均匀地落在枕着的手肘上。 　　手臂支住下巴，少年凑近了些，俯身去亲他嘴角的淡痣，动作很轻很快，蜻蜓点水一般，把其余的小心思全都藏着掖着。 　　少年安静地看着他熟睡的侧脸，小声低语：“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没有人回答他。 　　怎么寻求两人相处的中间地带？他对此根本一窍不通。其实他知道自己的问题，每次秋野快要触碰到他真实的一面，他就会下意识去回避，亲吻，企图这样就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可秋野向来是个理性的人。和人谈恋爱的时候，他的阿野总是能看到本质…… 　　就如同两天前病房里发生的那样，自己一出现，阿野不是先对他的体贴感到高兴，而是对他的出现产生怀疑。 　　他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办了。 　　少年苦笑一下，下次见面的时候，应该用什么态度和秋野说话，才能更真实，同时重新讨秋野的喜欢。 　　合适的标准究竟是什么样的？ 　　少年用悄悄话的音量对着空气喃喃，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祈望。 　　“哥哥，别推开我了好不好。” 　　秋野的睫毛动了动，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他，看见最喜欢的那个少年慌乱无措的样子，意识不断下坠。 　　是梦吗…… 　　秋野胡乱想，自己一定是没救了，做梦还在想着他。 　　少年终于抑制不住自己，低头想去亲他。 　　秋野脖颈后的那个咬痕近距离感应到主人的气息后，残存的毒素又重新发作起来。 　　一吻作毕，分开的时候秋野仍闭着眼，竟无意识地舔了舔唇。好像是蜜糖的味道，好甜，他好喜欢。 　　梦里他沉浸在这种甜腻的感觉里，听到稀里哗啦的忙乱声，场景变成一个树洞，梦里蜜糖罐子被打翻了，然后一只傻熊圈住自己，热乎乎地舔他的唇。 　　秋野直接倒进他的怀里，呢喃：“打翻了……不去捡吗……” 　　那只傻熊怔松一下：“什么？” 　　秋野嘟囔：“傻子。” 　　那只傻熊似乎把他当成那种甜乎乎的东西了，动作没有停下：“你说是就是。” 　　谷雨提着饭盒急急忙忙推门而入的时候。沙发上他的秋大队长，正乖顺地躺在一个少年的怀里。 　　！！！ 　　谷雨被吓得往外走。 　　发现一瓶初级营养液倒在地上，还在咕噜咕噜从小口往外流，弄湿了大片地毯。 　　“等等。”少年松开抱着秋野的手，声音格外喑哑。 　　谷雨睁大眼睛，呆若木鸡，实在进退两难。 　　那个俊俏的少年很宝贝地再次碰了碰秋野的嘴角，然后给他披上自己的军服大衣，俯身捡起了那个瓶子。 　　那人身上穿的是他没看清标识的队服衬衫，和五毒有些相似？衣服下摆松散地塞进前腰，端正的队服硬是被他穿了有几分桀骜的意味。身体线条也干净利落，眉眼间分明有股少年气。 　　得以看清那个少年的脸，谷雨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没想到对方站起身来，和他主动打了招呼。 　　“最近怎么样？” 　　谷雨悻悻道：“好，好着呢，你认识我？” 　　“嗯？”面前这个俊秀的少年点了点头。 　　谷雨觉得奇怪。对方有礼貌地道别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谷雨才发现秋野似乎又睡着了。 　　少年没有再继续久留下去，让谷雨不要旧事重提，说是怕秋野害羞。谷雨关上门，抬头看了眼侧边的门牌，那日在雀羽的回忆重新轰轰烈烈地涌进他的脑海—— 　　这不是？秋大队长的野生小男友吗。 　　他一个编外人员不在外当大佬，不仅来雀羽，也来五毒了？五毒会这么缺人手？可是这是第二次了哎？！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冒上来，除非—— 　　他一定……就是专挑秋大队长待的地方跑！ 　　他们平日里一向淡漠的秋大队长，看样子被他拿捏得死死的。谷雨心想，啊，这不就是为了爱情不惜改变自己吗。 　　这是秘密吧。 第84章 下跪 　　===================== 　　自从那次，两人在病房里争吵过后，秋野便开始刻意疏远那个少年。即便是在五毒的基地，秋野也下意识避开热闹的人群，在僻静的小道上慢行。 　　当然，是谷雨陪着他一起走。作为研究对象，对于秋野的安全，不能有一丝意外。 　　研究项目被称为“孤岛计划”。 　　秋野作为唯一的抗体携带者，责任重大，身上背负的东西要比以往都沉重得多。在他看来，这远超布尔德灭亡的真相。 　　秋野散步的时候，会趁此机会给他们会长打个通讯，亲自汇报这里的研究进度，好让他们会长放心一些。 　　这一次，谷雨接到这边实验室的临时委托，临时有事陪不了秋野。秋野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一个人走走也挺好的。 　　只是秋野踏进那一条小道上没多久，对着人造树正欲点开通讯符的时候，突然被拉入一个身后的怀抱。 　　背后草木干冽，夹杂着风，秋野知道是谁，不由得蹙了蹙高挑的细眉：“发什么神经，别碰我。” 　　少年松开他，眼里满是祈求：“我……” 　　秋野冷冷看着他：“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就此别过。” 　　“哥哥。” 　　少年扯住他即将离去的大衣袖口，秋野没有回头，淡淡道：“你又想干什么。” 　　紧接着少年力度大了些，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我错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别生气好不好。” 　　“这不是过家家。”秋野转身挣开他的手，琥珀色的眼睛，就像树影下的雪一样暗，隐忍克制着里面的怒意，“我们没可能了。” 　　少年愣了一下：“你不要我了吗，哥哥。” 　　秋野正欲点头，却见少年猛然双膝着地，在他身前跪了下来。 　　堂堂男儿，就这么跪在自己跟前。 　　这像什么话。 　　看到他跪在地上的那一刻起，秋野什么都不去想了，俯身去拉他：“起来。” 　　术法界，人们都以下跪为耻。没有人会下跪，一旦对着某个人下跪，很可能是因为对其产生的耻感在作祟。 　　少年把手搭在他的掌心里，没有起来，抬眼面色苍白：“可是还有一次，能换你亲我吗。” 　　他曾答应管云舒，一个月的冷静期内，可以让对方亲三次。 　　秋野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低低吼了一声：“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管云舒倔强地咬着下唇，没有吭声。 　　“还不起来？”秋野随手抄起一根粗粗的树枝，眯着眼作势要打过去。 　　少年一动不动地，眼睛极快眨了一下，随后滚烫的眼泪似乎在眼眶里不停打转，没有要躲开的样子。 　　快要打到他身上的时候，秋野一下丢开树枝，整个人气得发抖：“你这个……混蛋。” 　　说完便转身就要走。 　　秋野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躲？就这么想挨疼？还是早就知道自己下不去手？ 　　“别离开我。”少年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用力道，“那样我真的会死的，哥哥，救救我。” 　　秋野原本以为，管云舒于他而言，是绝境中的爱，是希望，是温暖，治好了自己内心的无助和彷徨。但是现在呢，背后的他却是冷血，无情，不择手段，只把自己推向更深的地狱。 　　他回头蹲下来，扯了扯嘴角，用指尖抬起少年清晰的下颌线。少年显然没想到，瞳孔一缩，闭上眼睛。 　　呼吸离那张脸越来越近，在快要碰到对方鼻尖的时候，秋野冷笑一声：“怎么，以为我要亲你？” 　　少年睁开眼，不知不觉间已经被秋野握住手腕，对方起身猛地把他往上一拉—— 　　少年站了起来，重心不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二人跌跌撞撞快要站稳的时候，他一下子把秋野扑倒在小道边的花坛里。 　　说实话，对于馥郁的人造香气，人从近距离闻的话太过浓厚，这味儿一个劲儿刺激着秋野的鼻子。他被呛了一下，即便教养再好，也阴沉沉地骂道： 　　“你他娘的从我身上滚下来。” 　　少年听罢，脸色变了变，手却死死按在秋野的肩，骑在他身上，声音还是一如之前的清澈无辜：“要是……我不呢。” 　　“你！该死……” 　　被迫沉默地和少年对视，气息无时无刻不充斥着秋野的鼻腔，他隐隐觉得，自己快要晕倒在这个味道里了。 第85章 指环 　　===================== 　　被迫和少年对视，周围极度甜腻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充斥着秋野的鼻腔。秋野隐隐觉得，自己快要晕倒在这个味道里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年慢慢俯下身来，怎么推也推不开。秋野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咬牙用手压下少年的脖颈，迫使两个人的距离瞬间近了许多。他的举动使少年愣了一下，阴黑的眼睛里又闪过一丝光来。 　　“我知道你想丢下我，”少年喃喃，“可我不同意。” 　　秋野没有说话。是什么样的成长环境，才使得这个少年的控制欲达到了这种地步。 　　想着，四周甜腻的香气扰得秋野心烦，破罐子破摔，手上的力道重了一下，他用力环住少年的脖子，近乎霸道地借势向前撞出一个吻，接着便将对方狠狠推开。 　　少年呆滞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正压着秋野的腿，他手足无措道：“什么？” 　　秋野盯着他的眼睛，想要从里面看出那种伪装，半晌后冷冷道：“现在我们两清了，你满意吗。” 　　少年死死咬着薄唇，很用力地摇了摇头：“不要这样对我。” 　　他用手指摩挲着湿润的嘴角，好像在找一丝秋野仍喜欢他的证据，整个人都变得傻气起来。这副样子，也是真正的他吗？还是为了让人可怜他而做的伪装？ 　　秋野极深地吸了一口气，克制自己不要再看少年的表情，沉默着推开他，转身离开这个荒唐之地。 　　少年最后一次扯住他的衣角：“我知道你还喜欢我。” 　　秋野不语，没有回头。 　　少年小心向下，轻轻握住他的右手，只感觉到冰冷得刺骨。短短两秒后，秋野挣开了他，嘴里艰难地挤出四个字：“自作多情。” 　　但是他的声音在发抖。于是少年不管他怎么想，再次抓着他的右手，强硬又迅速地，往秋野的中指上套了一个东西。 　　秋野恼羞成怒，一把拍开他，抬手一看，竟是一枚银戒指。 　　怎么摘也摘不下来，似乎是被施了某种他从未听闻的术法。 　　“想耍什么花招？”秋野懵了，用力扯也扯不掉，听见对方小心道： 　　“哥哥，别试了，只有我能取下来。” 　　火气一下子窜上来，秋野质问他：“你他娘的又想干什么？！” 　　少年垂头，告诉他这只是一个实验室最新研发的健康指环，能够随时随地准确分析他身体的各项指标数据。 　　秋野狠狠扔下一句“谁敢信你，滚”，便径自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银戒指上的小钻，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光彩夺目，秋野却看得心烦。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于是他干脆把手直接插进大衣口袋，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谷雨正在客厅泡着热茶，见秋野回来了，正想招呼他一块儿过来喝。 　　可是秋野见到他，连招呼都没打，只是很用力地挤出一个笑来，便拖着身子直直进了自己的卧室。 　　谷雨急忙跟过去，只听见里面传来一道落锁的声音。 　　他们的秋大队长……这是怎么了？ 第86章 咖啡 　　===================== 　　秋野把自己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寒意袭来，裹挟住了他，他只觉得陌生，冰冷，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 　　为什么他和管云舒之间会变成这个样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一开始，这段感情就是错的，他们本就不该遇见？ 　　秋野把自己扔在床上，盯着手指上那枚银戒指发呆。 　　当时真的太冲动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直接一下亲了上去。二人嘴唇相撞的那一刻起，说实话，心里竟生出一丝管云舒会真心对他好的无端幻想。那时候自己下一秒就快要撬开他的唇齿，幸好……及时压抑住了这种欲望。 　　对待事情他从来都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冷静看待一切，可是这次……他真的做不到。 　　自己怎么会如此烦闷…… 　　如今对于管云舒，秋野潜意识想和他亲近，又害怕自己受到伤害。 　　潜意识想好好和他相处，又害怕自己接着被一次又一次隐瞒欺骗，被他利用着达成他的目的。 　　于是他装作不在乎，漫不经心，拒绝管云舒的示好求和，一次一次地推开对方。 　　期待着对方有一天能放开他。但现在看来，他还是失败了。 　　一种奇怪的感觉拉扯着他。电光火石之间，秋野的头突然又疼起来。他没放在心上，喝了点咖啡提神，便坐在桌前看那些从五毒图书室借来的资料。 　　布尔德的资料，相比高塔小镇比起来，这里竟有不少，而且很全面，像是专门整理过了一般，已经成了一套系统的历史书籍。 　　只不过作为不对外开放的书籍，恐怕没有多少人读过。 　　秋野抿了抿唇，看到一段话： 　　“根据布尔德遗迹的矿石调查研究结果，我们可以得出，传闻中毁灭布尔德大陆的始作俑者，身上有一股难以消散的鬼气，能够使矿石发生一定程度的变异。” 　　鬼气？这显然和那种人们公认的说法不同。 　　什么天神降临的惩罚……多半是假的，秋野猜想，那应该是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大众的亢奋情绪散播的谣言，以更好地控制人群，达成自己隐匿世间的目的。 　　暗暗为自己的家族叹息，秋野翻开下一页： 　　“我们历史研究工作者猜想，嫌疑者或许会用别的气味掩盖自己的身份。但目前来说，这种说法没有可靠依据。” 　　秋野没了思绪，合上书靠在椅背仰头看着窗外。 　　气味？ 　　谁身上有气味？ 　　秋野喃喃：“什么气味呢……能掩盖住凌厉嗜血的鬼气……一定很浓烈吧……” 　　他打算什么时候去档案室看一看，也许说不定能发现有用的东西。如今由于他作为唯一的抗体携带者，五毒组织待他不错，任他自由穿行，也不忌惮他可能因此挖掘情报。或许GT和五毒有一天真的能够化敌为友？ 　　其实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自己从来都厌恶战争。 　　…… 　　…… 　　…… 　　他阖上眼，迷迷糊糊靠着椅背睡着了。桌上还有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朦胧之中，似乎有人给他盖了件衣服。 　　谷雨么……真懂事……知道孝敬他们队长了…… 　　秋野睡得有些深，身上暖了一些，刚有一丝意识，阖着眼呢喃：“谢谢了。” 　　身边人的气息不知为何有些粗重，悄悄话似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不客气”，声音莫名有些发抖。 　　秋野没太在意，迷迷糊糊道：“我再睡一会儿啊。” 　　身边人没有说话，小心帮他掖了掖盖着的衣角。 　　忽地，身边人动作顿了顿，声音极小，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喝了咖啡？” 　　秋野“嗯”了一声，嘴角翘了翘，又沉沉睡了过去。 　　他又梦见那个少年了。这次的少年很温柔，凑过来亲他的时候，将嘴里的咖啡渡了进来。咖啡的香气从唇齿间像花儿一样蔓延开来，秋野被亲懵了，在梦里听见那个少年清澈的声音：“我以为你不喜欢咖啡。” 　　梦里的他不自觉睁眼喃喃：“确实是这样，不过你很喜欢……不是么……” 　　在那个荒诞的梦里，少年怔松一下，小心用手指擦掉他嘴角的水渍，声音还发着抖：“哥哥，还是这么喜欢我？” 　　秋野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连梦都变得苦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秋野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外面传来一阵叫喊：“队长！你还在休息吗？快来吃饭啦！” 　　秋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滑落在自己胸前的棕色大衣，正盖着自己。 　　他揉了揉眼睛，把大衣挂起来，走向门边，发现上面落了锁。 　　谷雨……没进来？ 　　衣服……是他自己披上的？ 　　真是睡糊涂了。 　　脖颈后隐隐有些异样的感觉，秋野只当自己睡姿不佳，开了锁，脸上仍带着未醒的倦意。 　　一开门，便看见谷雨站在门前冲他笑：“队长，最近睡眠这么足啊，真好，来吃饭吧。” 　　秋野微微笑了笑：“好。” 　　他不知道，大衣上仍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草木香，无人知晓。 　　他走出了房。这里刚好能看见窗外的晚霞，很漂亮，火烧一样，和雪融为一体，冰火交合的样子令谁的心都会为之一颤。 　　二人在饭桌前坐好。谷雨帮秋野打开饭盒，秋野接过来刚想道谢，没想到谷雨的手突然抖了抖，差点没拿稳。 　　秋野觉得他心性不稳，笑着问他：“突然怎么了？” 　　谷雨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盯着秋野右手的中指，尽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队长，这是戒指吗？！” 　　秋野脸色变了变，瞬间阴沉下来。 　　性格一向有些大条的谷雨，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紧接着又激动地说：“右手中指戴戒指，意思是名花有主啊！队长，你你热恋了？” 　　秋野没说话，咬唇摇了摇头，觉得面前的菜都索然无味起来。他淡淡道：“没有，一场误会而已。” 　　谷雨惊讶地望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睛，鎏金色都凝固住了。他吞吞吐吐：“啊……这样啊，哈哈哈……可是——” 　　秋野打断了他的话：“这里有手套么？方便整天戴着的那种。我不想被人看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谷雨愣了愣：“即便是戴手套也不摘下来吗。” 　　“说来话长，”秋野扶额，脸色有些无奈，“很难解释。” 　　对方满脸疑惑地去抽屉里拿出一副真皮手套，递给他：“队长，其实你不需要藏，大家会理解你的。” 　　秋野喃喃：“是吗。” 　　谷雨使劲点头。发现不知情的对方根本和自己不在一个频道上，秋野破例噗嗤一声，温和地笑了笑：“不提了，吃饭吧。” 第87章 牛奶 　　===================== 　　这天，同往常一样，秋野出门几个小时，任那些实验室的人采血拍片子。等待日常流程结束的这段时间，秋野像从前那样，坐在冰冷的实验舱里，拿着一瓶定制营养液小口小口地喝。 　　他向来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 　　研究人员都特别认真严谨，捣鼓仪器数据的时候，从来不会分心闲聊，直到一切都做完了，他们才开始和秋野礼貌地交谈起来。 　　不过今天，外面似乎比以往更安静了一些。 　　不过实验室大灯仍开着。开着舱门，白光打在秋野的脸上，但并不在他身上流转，只是僵硬地，魔弹似的直接照过来。 　　只有颜青漱戴着面罩，作为督察人站在门边，冷冷地看着全程。他时不时过来和研究人员探讨几句，偶尔问问秋野感觉如何。 　　作为一名合格的组织领导人，颜青漱的确负责，看待问题的想法也很有水平…… 　　秋野正想着，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张脸他永远都忘不了。 　　他看见那张和穆风前辈一模一样的脸，呼吸都快滞住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忍住没让自己惊出声来！ 　　那真的是穆风前辈！？ 　　穆风站在门口，扯了扯门边人的衣袖。颜青漱起先没注意到他，随后反应过来。秋野明显看见颜青漱深吸了口气，接着就牵着他去了门外。 　　此时此刻，秋野的惊讶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 　　穆风前辈还在世？而且和颜青漱的关系很好…… 　　…… 　　…… 　　…… 　　谁扯了扯他的衣角，颜青漱终于转过来发现了那个始作俑者。 　　见到颜青漱一改刚刚的严肃，轻轻揉他的头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穆风指着手里空空的牛奶盒，把它塞进自己宽大的掌心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颜青漱极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小心牵着他的手去了实验室门外。 　　联系了仓库管理员给房间送牛奶之后，颜青漱碰了碰他的脸，还是那样凉。 　　“不要乱跑。” 　　即便知道对方其实听不懂，颜青漱还是摆出一副告诫的样子，低头摩挲着他的手掌心。 　　穆风茫然地看着他，眼中漆黑，目光涣散。 　　“我现在有事，很忙，你在这里等我。”颜青漱刚学了些人形鬼怪的手语，笨拙地传递着自己的讯息，“听话啊。” 　　颜青漱刚要转身进去，又被穆风抓住了自己的手。这是穆风第一次主动碰他，亲近他。惊喜之下，闪着幽绿色的眸子，颜青漱终于忍不住俯身，把他压在墙上去亲他。 　　意料之中的，穆风没有反抗，但也没有回应，被动地承受着一切。牛奶的香气四散开来，被迫渡进颜青漱的口腔里。 　　对方没有呼吸，颜青漱拿不好度，停了下来，勾了勾他的鼻子，还是不禁苦笑了一下。 　　“谢谢。” 　　穆风看着他，眼里似乎却没有他，像训练中的那样，用最简单的音节回复了他。 　　“啊。” 　　颜青漱揉了揉自己发红的眼角，把他领到实验室门边的座椅坐下：“我一会儿就出来。”不放心似的，自己又比了个他们种族的手语，手有些不利索起来。 　　穆风怔怔的，最后破天荒点了点头。 　　点头……他果真是听得懂了！ 　　他能恢复的，变成那个人如其名的人。 　　进门，颜青漱点了根烟在窗台上抽，周围烟雾缭绕，一片迷蒙，若隐若现，快要把他的脸掩去了。 第88章 勿念 　　===================== 　　秋野下了舱，仍旧有些虚弱，整个人还是有些站不稳。颜青漱掐灭手里的烟，过来很绅士地扶了他一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也不似平日里的心狠手辣。 　　他想，毕竟是布尔德的同族……颜青漱对他果然还是有些家族情分的。 　　颜青漱沉默，打量了他一下：“自己能回去么？” 　　秋野微笑着点头，贴着墙站着休息了一会儿，随后走出去，见到了坐在门口座椅上的那个人。 　　还是很惊讶，他抑制住自己想要叫出声的冲动，试探着唤了一声：“前辈？” 　　穆风身体似乎比以往小了一些，很乖地坐在那里发呆，听到他的声音，头慢慢地转过来看他。目光涣散，眼神没有一点儿光亮。 　　面色病态严重，苍白得很，让人看了竟联想到抹了白涂料的演员。 　　穆风双目无神地看着他，秋野愣了愣，蹲在他的面前：“穆风前辈，你不认识我了吗。” 　　身后有人低低说了一句：“是，除了我，他谁也不认识。” 　　秋野起身，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颜青漱，那对幽绿的眼睛又重新阴狠下来。 　　不明白他做了什么，只觉得有些荒唐，秋野苦笑：“我很感谢你，但是前辈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 　　才发现眼前人有着同样幽绿的眼睛。估计之前那位前辈的朋友……就是颜青漱吧。 　　不清楚他们是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样好的……但是颜青漱为了穆风前辈违背天理和规律，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穆风前辈自然不希望他做到那种地步。 　　“那又怎样？秋野先生还是请回吧。” 　　颜青漱一把揽过穆风的后颈，当着秋野的面把他摁在自己怀里。穆风很顺从地自然贴近，像是这样做过了很多次一样。 　　秋野其实有些诧异，但没有后退，最后认真地用琥珀色的眸子看向他：“别这么防备，我对前辈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这样做……不要走火入魔了。” 　　对方冷声道：“你？为我着想？” 　　秋野叹了口气：“你听得进去多少，就听多少吧。” 　　看在同样是是布尔德后裔的份上，秋野也只能提醒他到这里了，剩下的，恐怕需要他自己想开。 　　毕竟……秋野向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只是穆风前辈和对方的关系非同一般，加上同族的身份，他才好意提醒。 　　颜青漱仍皱着眉，拉过穆风的手，最后消失在这片视野里。秋野头又突然微微疼起来，他缓缓吸了口气，再呼出来。许是该多添件衣服了。 　　白色的雾气在空中升腾翻飞。 　　不见管云舒有十来天了，自从被他套上那只银戒指后，秋野走路尽是绕开那条偏僻的小道，只往人多的地方靠，便再也不见少年的影子。 　　他应该高兴的，自己终于解脱了。可为什么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他不是早就已经放下了吗。 　　人是个矛盾体。 　　那个少年曾告诉自己，他并非人类，那他又是什么？秋野一直没有问他，知道自己不会想要那个答案。并且，现在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去问他。 　　他回到客房，刚关上门，就被一个人从后面抱住了。 　　草木香的味道干干净净的，却令他止不住心烦。 　　秋野想要掰开他勒在自己腰上的手，低低骂了一句：“混蛋，你怎么进来的。” 　　少年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把头埋在他的脖颈，好像在闻他的味道。 　　心里一阵酸意，他恶狠狠道：“是传送术？胆子不小。” 　　少年没有反驳他，把他勒得更紧了些，小声喃喃：“我很想你。” 　　听到这句话，秋野瞬间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弥漫着果酒香气的原点。 　　他怎么还是经不住这种撩拨。 　　秋野有些失神：“是吗。” 　　听见他的语气柔和了些，少年心里的那团火被点燃，像条饿犬似的把他扑倒在地上，用力将他翻过身来。 　　秋野刚配合完实验研究，身体正虚弱，被这么生疼地撞了一下，他眼睛一黑，差点没晕了过去。 　　“狗……东西，”他喘着气，“你要压死我……” 　　少年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趴在他上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有话直说，别动手动脚。”秋野闷哼一声，觉得骨头都快断了。 　　少年冲他笑了一下，他却觉得这个笑是装出来的，因为太甜了，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少年俯身耳语：“哥哥，我是来送情报的。” 　　气息喷在秋野的耳垂，弄得他有些痒：“什么？” 　　“布尔德灭亡的情报啊，哥哥，你送我香囊的那时候起，我就发现上面的图案了，我知道你在找什么。” 　　秋野气得推开他：“怎么不早说？” 　　少年为难似的，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我得找到线索才能和你说啊，不然我就算知道了，对你又有什么价值呢？” 　　“好，你行。” 　　没有再吵下去，两人难得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少年利落地拿出一份卷起来的图纸，摊开在桌面上，告诉他，这是布尔德大陆的地图。 　　秋野仔细端详了一下，果然和他记忆中的没有差别。 　　“这地图从哪里来的？” 　　少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哥哥，你怎么还是这么凶。我一不高兴，说不定就不告诉你了。” 　　秋野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心想他怎么如今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气。 　　少年指着一处，告诉他炎星市就在这里发源，并且发展得极为迅速。 　　秋野还记得，炎星市的市民，受教育程度高，举止彬彬有礼，说话态度温和，曾经耐心地为他指路。 　　之前秋野第一次出外勤的时候，夜晚光线向四面八方散射开来。太空建筑，全息投影，商业大厦，网格小区和机械监察队…… 　　“嗯。”秋野没有否认，接着听他说下去。 　　“它有问题，”少年撑手看他，“之前一次作战，听说我被那里突然出现的怪物打了个半死，之后太阳出来，那些怪物就再也消失不见了。” 　　少年告诉他，自己雇了个博士，去研究怪物的血液，发现那个怪物竟存在了已有三百年，刚好对上布尔德灭亡的时间点。 　　少年猜想，那是炎星市别有用心的势力养起来的怪物，不小心让它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便在天亮的时候按下了一个装置，那些怪物就如残影一般消失了。 　　“这并不是毫无根据。”少年把头凑得近了些，“我还派人拦住了几份紧急电报，现在才破解出来。” 　　对方用了记忆重现术，秋野凑近去看他掌心里浮现出来的小字—— 　　一端：“杀掉它们。” 　　另一端：“他们无罪，布尔德永生。” 　　一端：“杀掉它们，上级命令立即执行，保护我们的子民！” 　　秋野使劲憋住眼泪：“什么意思？” 　　少年捧着他的脸，抹掉他快要溢出来的泪：“和我一起去看看吗，我们两个，去炎星市，一起。” 　　“别碰我。” 　　“还是嫌我脏？”少年轻轻笑了一下，“真的不去吗，哥哥。” 　　傍晚谷雨回来的时候，房间已经空了，桌上留了张字条，还有消毒水和一整管相当于400CC的鲜红血液。谷雨茫然无措地打量着一切，像是撞见了鬼一样瘫倒在地上，半晌才站起来，终于看清了字条上的字—— 　　“勿念。” 第89章 你是光 　　======================= 　　“抓紧我。” 　　少年把脸贴在秋野的耳后，小声说着，却自顾自把他的手扣得更紧了些。 　　二人离得很近，几乎要贴在一起。少年淡黄色的符纸正燃烧着，一小团蓝色火焰跃动在空中。传送术如果要传送两个人……秋野虽然三百年前没有试过，但估计这是得花费不少气力。 　　他自己不使用传送术，并非因为他害怕承担风险…… 　　而是由于半路出家学习术法的缘故，秋野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照章使用的时候，都有明显的副作用，但教他的师父从来不会这样。 　　秋野忍着推开他的冲动，心想对方估摸着是元气消耗太大，急于想寻求一个依靠，耐着性子任对方死死扣住自己的手。 　　他…… 　　为了一同传送自己，对方做得这样多。 　　只要是个有良心的正常人……都会这样吧。 　　仍扣着秋野的手，少年笑了一下，趴在他的肩上，一丝血从嘴角渗出来……秋野看不见，直到感觉到他没了动静，才有些惊讶地把他从肩上捞起来。 　　他有些慌了：“你怎么了？” 　　少年轻轻摇头，气息比平时微弱了不少：“没什么，一点副作用罢了，不碍事的，不用担心我。” 　　秋野担心地看着他：“哪里疼？” 　　对方却开玩笑似的：“哥哥，那你抱抱我吧，我就不疼了。” 　　少年咳了几声，眼看就要倒下去，秋野慌忙扶住他，却看见他眼角弯弯，仿佛受苦的那个人并不是他。接着少年抬手扯着他的衣角，一下倒在他的怀里。 　　秋野看着淡黄色的符纸仍有一小半还在燃烧，可是少年似乎已撑不了那么久了。秋野轻轻抱着对方，声音有些发抖。 　　“管云舒？我不去了，你快停下。” 　　怀里的人微微动了动，继续不断地将元气注入符纸：“哥哥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你想去，我便陪你去。” 　　“我再说一次，我不去了，”秋野有些急，想要扶住他端坐起来，“你停下！” 　　少年抬头看他，看见里面真切的关心，脸色如常，气息却在发抖，笑起来：“我没事，真的。” 　　为什么要这样。 　　秋野的心咯噔似的，又剧烈地跳起来，仿佛一下一下撞击他的胸膛。 　　少年垂眼，一手往燃烧的符纸内注入元气，一手隔着真皮手套，摩挲着秋野右手中指的那枚银戒指，像是在护着什么珍宝。 　　秋野不明白他为什么执念如此深重，就算是为了自己，也要爱惜好他的身体吧……这像什么话…… 　　他沉默着，鬼使神差地按住少年正摩挲着戒指的手。 　　少年被抓住了手，安分下来。嗓音很轻，却噙着笑意：“哥哥。” 　　“别说话了。” 　　秋野让他闭嘴，并不是因为什么别的，而是怕……自己好不容易快要放下的感情，再这样下去，似乎又要回心转意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糊涂，连眼前的少年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没有搞清楚，就那样和他在一起了。 　　所以，他想等一等，先放下一段时间，客观理性地去看待面前这个人，想知道他背后……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哥哥，陪我聊聊天吧，我们好久都没这么面对面正经说过话了。其实我——” 　　少年还没说完，猛地又咳了一下，这声音太烈，让人觉得下一秒连血都会被咳上来。 　　秋野咬咬牙，调用全身的力气，企图用术法调整他的气息。甩出的淡蓝色符纸，不受控制地在四周乱窜。 　　少年停下传送术，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要！” 　　少年身上流出的曼陀罗毒素像蛇一样悄悄潜伏逼近，不知不觉间和草木香交杂在一起，进一步蚕食秋野的气力。 　　秋野摇头：“给我乖乖受着。” 　　好热，好热。 　　此刻少年倒在他的怀里，不知是因为恢复得太快而感到舒适，还是因为未完全恢复而感到痛苦。 　　秋野想问问他好点了没，不料向他输送了太多元气，浑身燥热无力，开口也变得困难起来。 　　这时脖颈后面突然一阵刺痛。怎么回事？秋野低低在心里骂了一声，终于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淡黄色的符纸终于烧尽了。管云舒停止了元气的注入，离开秋野的怀里，抱着他靠在墙上，小心亲了亲对方嘴角的淡痣。 　　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弱。他只是想多得到一点回应和关心罢了。 　　现在他却后悔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卑劣，前所未有的。 　　虽说元气可以传递，但……传递者的元气恢复得也极慢，其中的风险不言而喻。即便是吵架分开了，他的阿野也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元气献给他，心甘情愿护着他。 　　太干净了。 　　他真的后悔了。 　　再过半个时辰，彻底搭建好那个空间的通道后，他们就能被一起传送到那里了，没有半分误差。 　　可是心里却酸涩起来，于是他干脆什么也不去想，一下一下亲怀里人的侧脸。秋野的眼睛紧闭着，眼睫很不安分地动了动，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管云舒顺了顺他的头发，小声说了句“又长了”，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秋野小声呓语：“别招我了……” 　　太阳一天天照常升起，光照在大地上。可是从来没有一束光为他停留，人世间的一切都仿佛与他无关。 　　靠着墙坐下，管云舒把秋野的碎发撩去耳后，同对方发热的身体紧贴，喃喃：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小的时候，在他的父母把他抛弃在那个阴黑潮湿的鬼洞之时，他也没有放弃渴望去爱。可是……周围都是鬼怪罢了，又懂得什么爱呢。 　　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他又怎么可能学会爱呢。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爱。 　　看起来拥有的东西很多，但实际上，真正属于他的并没有多少。 　　失掉记忆后，颜青漱告诉过他，原来自己也曾羡慕高塔小镇清冽的风，自由自在。那里的人们简单真诚，最重要的是，他们懂得爱。 　　颜青漱对他说，你放手去吧，是我之前太严苛了。管云舒自然知道颜青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无非就是因为他也喜欢上了一个人。 　　自己之前为他效力做的种种，会遭到报应吗？ 　　管云舒不知道，他的心很硬，千锤百炼什么肮脏事儿都见过了，突然遇见这样好的人。 　　就像神明忽然眷顾了他，黑夜里有一束光甘愿为他停留。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装着温顺的样子去讨对方的喜欢。 　　他从来都不懂爱。 　　看着怀里无意识的人儿，管云舒自嘲地笑了笑，俯下身将唇贴上他紧闭的眼睛。 　　“哥哥，教教我吧。” 第90章 愿望 　　===================== 　　光洒进客房，秋野被这种阳光刺得睁开眼，发现周围是极其陌生的环境。他整个脑袋都是懵的，从床上坐起来，打量这个咖啡色的房间。 　　好像……已经被传送过来了？ 　　这里就是炎星市？ 　　秋野仔细回想的时候，门被轻轻推开了，少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南瓜粥走进来，清甜的香气瞬间让他回过神来。 　　“现在会难受吗？吃点？” 　　少年在他身旁坐下，秋野有些警惕：“我们到了？” 　　“嗯，到了。” 　　少年冲他笑了一下：“哥哥，你一定是平日里太累了，才一下睡了那么久。” 　　整个人都睡麻了。又是昏睡，这么多次，都是巧合？他很难再相信了。 　　脖颈似乎隐隐有些作痛，秋野蹙眉问他：“我晕过去，不是你搞的鬼？” 　　少年苦笑，声音有些委屈：“哥哥怎么什么都怨我，我会害你吗。你输送给我的元气太多了，加上你身体不好，一下就倒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我照顾的你啊。” 　　是吗。 　　管云舒的话……还值得相信么？ 　　“不要骗我。” 　　“我是真心的，哥哥。只是你睡相不好，我带你来这里的时候，脖子都被你挠红了，你看。” 　　少年拉下衣领，露出一大片奶白色的脖颈，秋野用手挡住眼睛，又被少年轻轻拉开。看见对方脖颈上面红色的抓痕十分醒目，秋野难得怔松一下，大脑不由得一片空白。 　　看起来……这是真的啊。 　　这语气太真切，秋野咬牙没有继续追究，接过他手里的粥小口小口吃起来。 　　他漫不经心地转移着话题，问了些基本的情况。 　　毫无意外地，对他们两个，五毒那边已经颁布了相关的通缉令，若是有人将他们带回来，将会得到一笔丰厚的赏金，保证几年都吃穿不愁。 　　不过，GT那边没有动静，似乎已经把追查权交到了五毒的手里，这种保守的做法……其实已经是对秋野最大的仁慈。 　　少年心情似乎很不错，笑着说：“他们都在抓我们，只有我们两个。” 　　秋野闷闷应了一声，问他：“……那对于调查布尔德的真相，你有什么打算？” 　　没想到少年眼睛亮了亮，冲他笑了笑，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一看，是一枚银色的金属袖扣。 　　随后少年俯下身凑近了些，秋野下意识躲开，却被他轻轻按住自己的后颈。 　　秋野明显有些不悦了：“你敢再动一下试试？” 　　果真，少年松开了他，不过两人的距离仍旧那么近，再近一些，仿佛就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把剩余的粥搁在隔板上，他正要推开少年的时候，被少年一把擒住手腕。秋野刚想发怒，听见少年不温不热的声音： 　　“这枚袖扣是炎星市的通行证，以后只要在这里活动，他们抓不到我们。” 　　秋野硬生生地把火气熄了回去：“这个又是哪里来的？” 　　“整座炎星市都是我的，”少年握住他攥紧的拳头，“哥哥，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不好？那些别有用心的势力，已经全部归属于我的麾下了，你要问什么，我明天带你过去看看。” 　　这是什么情况…… 　　整座炎星市都是他的？ 　　什么时候的事！！！ 　　见秋野不太相信的样子，少年耐心地点燃一张通讯符，叫来了炎星市警卫院的院长。 　　秋野在此前的一次合作中见过这位大人物，不一会儿竟真的看见他站在门口，顿时被雷击中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那人敬了个向上级问好的礼，接着少年走过去向他交代了些事情，便回礼关上了门。 　　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管云舒到底在背后都做了些什么？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经营自己的地盘，甚至还直接用地方傀儡政权掩人耳目？他究竟怎么做到这一步的？ 　　秋野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所以……你一直瞒着我？” 　　少年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手，摇了摇头：“我也是刚知道它和布尔德有关系。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想我，我也会伤心啊。” 　　“……” 　　秋野一时半会儿竟无言以对。 　　“听着，”秋野觉得有必要和他沟通一下，“你的野心是不是太大了。” 　　没有人知道管云舒背后的手伸得到底有多长，他甚至瞒过了那位心狠手辣的五毒组织大人——颜青漱。 　　“为什么这么有手段，嗯？” 　　说实话秋野觉得这种感觉糟糕透了，心里的认知再一次被颠覆，他装作一副淡定的样子，尽量和他平静地对视。 　　少年也看着他，没有说话，伸手抚上他柔软的浅栗色头发，一下一下安抚似的顺着。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秋野忍了一会儿，终于一把用力拍开他的手：“放尊重点，我们的关系没这么好吧。” 　　大约也没有想到秋野会突然拍开自己，少年后退了一步，一不小心把粥碰翻在地上。瓷片猝然碎裂的声音使少年愣了一下，地板上面一片狼藉，他呆住了。 　　秋野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有些过分。他也第一次觉得管云舒有些可怜。 　　许久，他叹了口气，说：“抱歉，我来清理。” 　　少年的眼神移到他身上，“嗯”了一声，轻轻问他：“你……能下床吗？” 　　只是输送元气……又不是残废了。秋野看了他几秒，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偏开眼，突然躲掉他的目光。 　　又怎么了。 　　发觉不对劲，秋野叫他：“管云舒。”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重新抓住了秋野的手。 　　“管云舒。” 　　任他不安地扣着自己的手，秋野向他凑得近了些：“你在躲什么？” 　　秋野一向生活在上得了台面的阳光地带，他自然不会明白，少年在阴暗冰冷的一隅，野蛮滋生的那些爱意。 　　终于，管云舒抬起头看他，小声说了句：“我不知道。” 　　秋野放弃了追问，也看向他乌黑的眼睛，发现他下眼睑的鸦青很明显，下意识抬起手去碰他的脸。手悬在少年的脸颊边，秋野忽然清醒过来。 　　管云舒眼里不安的期待快要满溢出来。心里不太舒服，秋野收回手，轻咳一声：“你没睡好？” 　　过了一会儿，对方喃喃：“哥哥睡了一整天，我怕你醒来的时候没人照顾，就……没睡。” 　　两个人仍对视着，秋野移开目光：“谢谢。” 　　“身体要紧，不要这样了。” 　　管云舒轻轻“嗯”了一声，扶秋野起来，看他穿上拖鞋后，陪他去杂物间拿了块布，端过水，捡起碎片后，一起蹲在地上擦拭起来。 　　“哥哥。” 　　秋野专注着清理地板上的水渍：“嗯。” 　　“留下来吧，这里什么都有，以后陪我在这里，好不好。”管云舒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弄得他有些痒。秋野隐隐觉得自己的心跳变得很乱，他差一点就要答应了。 第91章 伪装？ 　　======================= 　　管云舒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弄得他有些痒。秋野隐隐觉得自己的心跳变得很乱，他差一点就要答应了。 　　脑袋里很多语句一下闪过，秋野极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布随意地扔在水里：“不行。” 　　他站起来，不再看管云舒，转身进了卫生间洗了把脸。 　　门被他落了锁，水哗啦啦流下来，空气又变得安静下来。伴随着水流声，秋野摘下手套，撑手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盯了很久，忽然听见管云舒在门外叫他。 　　“哥哥，”管云舒敲了敲门，“你怎么了。” 　　秋野随意用毛巾擦了脸，开门，并没有和他对视，看了看手里的银戒指：“调查完布尔德的事情，我就回去。” 　　“为什么？” 　　管云舒又问，抬起手，想要触碰他脸颊边潮湿的头发，手悬在半空又落下。 　　“我必须回去，他们需要我的抗体。” 　　秋野说完，没有注意到这个动作，等了半天，才听见他说：“好。” 　　刚想从他身边走过去，管云舒却忽然按住他的手腕，把头靠在秋野的肩膀上。他的头发什么时候变得不太软，秋野觉得脖颈处有些刺。 　　他没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看着这个少年依靠自己，竟忘了把他推开。 　　秋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按住他的肩膀，使得管云舒被迫与他拉开一段距离。管云舒垂眼什么也没说，像是等着他教训自己。 　　“你不要这样，”秋野顿了顿，“我们结束了，你注意分寸。” 　　管云舒茫然地看着他，什么都没回答，眼睛有些发红，最后只挣扎似的，叫了叫他的名字。 　　“秋野。” 　　秋野松开手，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管云舒像是酝酿了很久，凑近低声道：“我真的很喜欢你，想再追你一次，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是那么难回答。秋野自己心里也清楚，说真的，他动摇了。但是他并不了解这个少年的过去，甚至事到如今，连这个少年的现在，他也不了解。 　　“你冷静一下，”秋野从他身边走过，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管云舒没有接过他的水。于是秋野自己一饮而尽，继续道：“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脖颈后的红痕冷不丁又刺痛起来。 　　于是秋野自顾自笑起来：“我有时候觉得，你很恨我。” 　　“什么？” 　　管云舒怔在原地，眼睛极慢地眨了一下，整个人都变得迟钝起来。 　　“毒素真的很伤身体，”秋野笑了一下，“可是你不听，总是违背我的意愿，做这种伤害我的事情。” 　　意识逐渐不清醒了，秋野顺势坐在沙发上，靠背看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审讯一个战犯一样，一点点拨开少年的罪行。 　　管云舒很少这样，这次的声音里带着恳求：“我只是不想让你推开我。” 　　“够了，你先停下，”秋野被毒素折磨着，有气无力道，“别用毒素了，我不训你。” 　　管云舒愣了一下：“我用了吗。” 　　秋野想翻白眼，但平时的礼节止住了他，只是没好气地看着他：“你说呢。” 　　管云舒凑过来，面对秋野扎起的小揪揪，用指腹小心地碰了碰秋野后颈的红痕。 　　“疼吗？” 　　秋野没理他，任管云舒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抚着打圈，但是半天过去了，痛感仍旧没有消失。秋野抬眼看他，想要识破他的伪装：“你还在用毒素？” 　　“我没有。”管云舒看起来慌了。 第92章 镇定剂 　　======================= 　　“我管不了你了，是吧，”秋野疼得快晕过去，强撑着靠在沙发上，“给我把毒素收一收。” 　　揉着他脖颈处的红痕打着圈的那只手停了下来，管云舒意识到，是他自己失控了。 　　管云舒身上的毒素溢出来，通过空气，依然悄无声息地漫进秋野的身体里，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似乎控制不了。 　　怎么办？ 　　管云舒站起来，往门边走，和秋野拉开距离，问：“现在怎么样？还疼吗？” 　　脖颈又被刺了一下，秋野闷哼一声，接着继续感受到那种折磨人的疼痛，细细密密的，从脖颈开始蔓延。 　　他真的生气了。 　　“管云舒，你他娘的……”太疼了，秋野发现自己在哭，“你是要疼死我吗……” 　　管云舒慌张地看着他，紧接着用一种特制的清新剂把周围处理了一下：“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秋野摇头，冷汗都冒上来。管云舒翻找了一管镇定剂，为了阻隔自己的毒素气味发散，一股脑儿全吞了下去。 　　他一般不喝这个，平时从来没有把自己的毒素放在心上。喝完他呛了一下，洋甘菊的味道漫开，他忍着不适应小心冲沙发上的人儿道：“现在如何？” 　　秋野，秋野没力气回答他。 　　管云舒颤抖着擦去秋野的眼泪：“还是这么疼吗，对不起。”管云舒见他没反应，又喝下一管镇定剂。这个味道让管云舒着实反胃，不知道喝多了有没有副作用。 　　为了把这股毒素压下去的希望，顾不了那么多。 　　秋野体内的燥热一点点正褪去。 　　他缓缓半睁眼睛，看见管云舒放大的脸。感受到额头上面盖了块热毛巾，秋野用力扯出一个笑，勉强开口：“你做什么，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么。” 　　管云舒没替自己辩解，只是用那对柔黑的眼睛担心地看着他：“哥哥都有力气训我了，是不是已经好些了？” 　　秋野没回答他。 　　他读不懂管云舒的情绪，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哥哥？”管云舒语气急了些。 　　秋野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好多了。” 　　管云舒听到这个期盼已久的答案，竟忽地扑过来，趴在他身上。秋野没力气推开他，隐隐约约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看见垃圾箱里的两支空管子，他问： 　　“刚刚……不是你自己放的毒素？” 　　管云舒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没说话，像是默认了。 　　术法向来都是可控的，有着人为的约束，除了某些有着一些小小的副作用，并不曾听说过失控。 　　三番两次都这样……除非，管云舒能够放出毒素的这种本领，并不是用术法所为。 　　秋野想到一种可能性。 　　他伸手揉了揉管云舒的黑发，对方趴在他胸前，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没反应过来，刚才那么温柔的举动是不是秋野所为。 　　管云舒的眼睛亮起来，从中竟生出几分期望。 　　秋野避开他的目光，只是手指仍插在他的发间，一下下顺着。 　　时机差不多到了。秋野重新对上管云舒的视线，问他：“我记得你说过，你并非人类。” 　　管云舒像是被电了一下，身体瞬间变得僵硬起来，眼神躲闪起来。秋野觉得奇怪，当初他告诉自己的时候，应该是做了些准备的，怎么……后悔了？ 　　察觉到了他的变化，秋野把他按在自己怀里，不让他逃开，语气有些随意： 　　“有些好奇，所以你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第93章 真心 　　===================== 　　问完，说实话，秋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终于是迈出这一步了。就快要见到真实的你了，是么。 　　管云舒没有抬头，趴在秋野的身上，紧紧扯着他的袖子，像是要拼命抓住什么。 　　“别拽，”秋野说，“可以回答我了吗。” 　　他拍开那只抓着自己袖子的手，觉得又无奈，又好笑。为什么这个少年总是在逃避问题，他不明白。 　　半晌，管云舒从他身上起来。对方眼睛里雾蒙蒙的，秋野也起身，认真看向他。 　　“你委屈什么。”秋野简直被搞糊涂了，“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么。” 　　其实他自己已经猜到了大半，但他真的真的，想让这个少年亲口告诉他，他才会相信。 　　管云舒闷声不响地垂头，声音有些小：“我说了，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自己这几天就在这儿调查家族的事情，又会跑到哪里去？ 　　秋野不想和他弯弯绕绕，干脆直接答应他：“我不跑，你放心。” 　　“那把手给我，哥哥。” 　　管云舒声音有些哑。没等秋野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径自抓着他的手，在掌心里用手指飞速比划了几下，随后在秋野惊讶的目光里，极快地拍上一张符。符纸转眼间化为尘埃，散落纷飞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又是哪里学来的术法？ 　　一时间秋野气得抡起另一只拳头想要揍过去，却被管云舒毫不费力地握住。对方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他不知道。 　　管云舒向他解释：“这是一种誓，只要哥哥说话算话，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秋野皱眉：“你从来都不问问我的意见。” 　　一不留神，管云舒将他拉进怀里，秋野忍着推开的冲动，终于听见他的回答，心里的石头却没有落地。 　　“我是鬼族，”埋在他脖颈的少年喃喃，把他抱得更紧了，“我是鬼族，不要讨厌我。” 　　秋野鼻子一酸差点就哭了。 　　其实他猜到了一些儿，不然对于那些曼陀罗花的毒素，根本解释不了。但是亲自听见少年说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控制不了。 　　“我进入驱鬼组织，做了卧底，”少年把他用力揉在怀里，弄得他有些疼，“我把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你想杀我的话，我把命都给你，哥哥，我只求你……不要恨我，求求你。” 　　这个秋野是真的万万没想到。 　　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会长，穆风前辈，颜青漱，任何驱鬼组织的所有人，都他被骗了。 　　还有自己，也被他耍得团团转。 　　真是好手段。 　　极深的悲伤和失望快要将秋野淹没，管云舒红着眼睛捧着他的脸一下一下地亲，秋野还是快要透不过气来。 　　秋野已经麻木了：“你接着说。” 　　“小的时候，我的父母抛弃了我，”管云舒搂着他没有松手，“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一个人，扔在雪山森林的黑洞里。” 　　秋野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好狠的心，是不是？那个洞里，全是吃人精血的鬼，”管云舒抹了抹眼泪，笑了一下，“但好在我天生体质特殊，能隐匿它们令人不安的鬼气。它们发现了就没再碰我，待我意外地还不错，也许就和家人一样。” 　　“过了很久，它们领我去鬼族的地盘，把更多的鬼气藏起来。它们举行了仪式，封我为鬼王，我便有了曼陀罗花的毒素。” 　　管云舒吻了吻秋野的耳垂，热气喷在上面，秋野咬牙不语。 　　“可是有一天，这些鬼突然大面积死了。是人类杀了它们。” 　　“人类还用术法让所有鬼都变得愚昧无知，智力低下，你知道吗。” 　　管云舒堵上了他的唇，松开的时候，看向对方眼里也漫上雾气。 　　“于是我策划一切，假装被人捡到，在雪山边的森林。被带入组织当卧底后，便一直和那些鬼保持着联系。” 　　“……”秋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刺痛。 　　“你会原谅我，是不是。”管云舒抬起他的下巴，像是要吻他。 　　管云舒总是能击溃秋野所有的情绪，像决堤的大坝，塌陷的断崖，熊熊烈焰烧起内心那些密密麻麻的苦痛，快要把他逼疯。 　　秋野避开了他的亲吻。这个少年一下怔住，像陌生人一样打量着他。 　　“你恨我了？” 　　“我不知道。”秋野脑子很乱。 　　阴暗的，扭曲的，卑鄙的，虚伪的。 　　这是他曾最喜欢的少年。 　　秋野现在只想把自己燃烧成灰，然后撒进大海里，在人世间什么都不剩，把自己余下的尊严全都献给神明。 　　他想家了，他本不该做个漂泊的旅人。 　　他早该知道，风从来不应该为云停留。哪怕是像那么好看的一朵云，看起来那么干净，那么纯粹，把满腔爱意都献出，风也不该就此停留。 　　“我也没有想到我会遇到你，把心都给你。”管云舒的手指抚上秋野眼角，停留在那道小小的十字疤上，“怎么搞的……这个为什么还没好。” 　　秋野知道他在转移话题，回答：“嗯，恢复得很慢。” 　　调查完布尔德的事情，就逃吧。 　　人类和鬼族，因为自身的利益关系，向来势不两立。 　　这是他一向懂得的道理。 　　沉默了一会儿，秋野有些生硬道：“那个，粥被我打翻了，带我去吃饭吧。” 　　管云舒很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秋野这么说，顺着自己不再追究。他的好阿野，果然还是喜欢自己的……他帮秋野拿好鞋子，轻轻抓着他的脚踝，细心地套上后，帮他绑了一个漂亮的结。 　　秋野低头看着他的动作，心里一酸。 　　起身站在门边，管云舒帮他脱下大衣：“外面很热，炎星市的天气一向都这样，你想吃点什么？” 　　“糖醋排骨。” 　　他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看起来真的饿了。 　　管云舒放松下来，笑了笑：“好。” 　　出门，管云舒用身份卡落了锁，秋野被他抓着手，心里不舒服，并没有回握住他。两人并排在街上走着，忽地，管云舒停下来，盯着他的眼睛。 　　“哥哥，我们算是和好了吧。” 　　“嗯，”秋野摸摸鼻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好，我们好得很。” 　　管云舒求和的声音，好听得要命，他差点又陷进去了。秋野心里暗暗盘算着，开始漫不经心环视四周。 　　正好熟悉一下地形。查完布尔德的事情，就逃吧。 第94章 控制 　　===================== 　　这家餐厅很热闹，秋野找了一个角落坐下，点了餐后慢慢等着。管云舒在对面带笑看他，好傻。 　　“帮你买杯喝的？”秋野刚想起身去门口的吧台，却被他一把按住。 　　“别走，”管云舒抓着他的手，“我自己去，你就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好不好。” 　　这是有多担心自己会跑了。秋野蜷着手指勾了勾他：“你干嘛啊，疑心这么重。” 　　管云舒没说话了，脸色沉了下来：“我疑心很重吗？我只是太在意你了，这样也不行吗？” 　　秋野语塞，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词回应他，最后干脆盯着窗户发起呆，耳根烧起来。忽地发现手被对方牵过去，他对上少年那双，重新变得亮晶晶的眼睛。 　　说实话，这里的天气真的很热，手握久了，黏腻潮湿的感觉也一点点升起。 　　管云舒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问他喜不喜欢这里。让他有一种感觉，自己不过是个和他的小男朋友聚餐的普通人。 　　但那只是短短的一刻，秋野立刻把这个想法打消了。他身上还有人类需要的抗体，而他的小男朋友是个和人类作对的坏蛋。 　　这样看，他们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他不敢奢求。 　　菜端上来，管云舒还帮他点了一杯新鲜的甜橙汁。秋野慢条斯理地小口吃饭，时不时就一口饮料，顺便用纸巾擦擦嘴。 　　管云舒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看着他吃，嘴角快勾到天上去了。秋野不明意味地看着他，疑惑道：“怎么了？你要不要也点一份。” 　　“不用，我吃过了。”管云舒笑眯眯的，“只不过突然发现，哥哥无论做什么都很可爱。” 　　餐厅还很热闹，服务生和食客人来人往，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一个妹子刚好走过去，听见了，回头看了一眼他俩。那个妹子眼里的激动啊，都快冒出来了。 　　“……胡扯，”秋野很不好意思，小声咳了一声：“这种话回去再说。” 　　他到底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这种令人脸红心跳的话的，秋野不知道。 　　这大概是一种天赋，说白了就是脸皮厚。 　　秋野现在只想马上解决完这顿饭，然后去别处转转。 　　离开餐厅后，管云舒牵着他的手，将他带上一辆车。这辆车一看就很贵的样子。秋野坐在副座上，问：“这是你的车？” 　　“喜欢吗？” 　　秋野糊涂了，点头。 　　“那送哥哥一辆，怎么样？这周就去提车。” 　　没想到事情的展开，秋野捂住他的嘴，看他笑得仍旧开心，脸烧得慌：“不用了，你不要这样。” 　　管云舒抓着他的手腕，让他把手抚在自己脸上。秋野手一缩，又被对方攥住。 　　那对柔黑的眸子像黑曜石一样，打量着他，秋野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你干嘛。” 　　“想亲你，”管云舒巴眨着眼，“可以吗。” 　　车里空调开着，冷气吹来，但是空气太暧昧了。秋野觉得浑身燥热，他偏开头，没有回答。 　　管云舒凑过来亲他，绵长又温柔，吐息清清冷冷的，淡淡的草木香在唇齿间溢出来。 　　秋野懵懵地闭眼，任他的手探入上衣，抚着自己的背。“你身上好香，”管云舒喃喃，“好喜欢你。”说完又吻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秋野喘着气推开他，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管云舒笑得很开心，一点点顺着他浅栗色的头发，时不时像小学生似的，扯扯他的小揪揪。 　　“你安分点，不要动了。”秋野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看向他。 　　“是害羞了吗，哥哥。” 　　秋野愤愤不语。 　　管云舒喜欢笑，是因为秋野说过自己笑起来特别好看。接着，管云舒帮他系上安全带，给他一份地图：“看看想去哪里？没有选择的话，我再给你推荐推荐。” 　　此时秋野心思全在逃离的路线上，对着地图研究起来，没有注意管云舒的神色。 　　“这么认真啊。” 　　秋野知道他可能又起疑心了，随意指了一处地方。 　　管云舒抽掉他手里的地图，笑吟吟看着他：“知道了，那我们走吧。” 　　他开启发动机，踩上刹车刚要挂挡，被秋野止住了。秋野觉得不太自在，问：“地图能给我吗，我再看看。” 　　“不用了吧，你有我就够了，我知道路线啊，”管云舒握紧方向盘，转头眨了眨眼，“你到底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小男朋友找得到路，你要相信他。” 　　秋野闷闷不乐，没再说什么。 　　“是想了解一下其他地方？我们可以慢慢来，不用这么急的。” 　　管云舒拉下手刹，车子一路向前。秋野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以后似乎逃不掉了。 　　方法总比困难多……方法总比困难多…… 　　一个通讯打过来，管云舒看了一眼车屏幕，没有接。秋野以为他不方便接，也就闭眼没理会。 　　等红绿灯的时候，通讯又打来了，秋野睁眼，看见屏幕上是颜青漱的名字。 　　秋野心情有些复杂，看管云舒正镇定地握着方向盘，手指一搭一搭有规律地敲着。 　　“接吗。” 　　秋野认认真真地问他。 　　“你想接的话，就接吧。”管云舒带笑看着他，“只是我和他没什么话好讲，觉得没有接的必要。” 　　这是秋野没想到的。看起来把选择权交给自己，实际上又暗示着什么。 　　他在控制我，秋野想。 　　管云舒做的错事越来越多，秋野其实很想让他回头。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计划着一个人逃走，他要肩负起责任，让管云舒改邪归正。 　　这是一件非常，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见他犹豫的样子，管云舒并没有为难他，相反，伸手主动把通讯接了起来。 　　秋野一怔，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你在哪里！”颜青漱的声音听起来很急，“秋野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快把他带回来。” 　　管云舒没有说话，沉默着，气氛很紧张，秋野开口：“你好，我是秋野。” 　　“阁下，当初是你亲口答应五毒，要配合抗体研究的，你人呢！” 　　“我是和他在一起，在……”秋野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时候管云舒淡淡道：“他去哪里是他的自由，你们是不是管得太多了。400CC已经是我的让步了，还不够你们研究么。” 　　那边不知道踢翻了什么东西，低低骂了一句。 　　“你果然疯了。” 　　“实验体条例对你不管用了，对吗？” 　　秋野听不懂对方再说什么。管云舒的表情依然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是。” 　　那边沉默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是谁？” 　　“小风别闹了，”颜青漱声音软下来，随即又变得恶狠狠起来，“你马上给我滚回来！云舒，这是命令。” 　　管云舒淡淡说：“你的命令都是狗屁。” 　　路灯绿了，他挂断通讯，向前行去。秋野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插话的是穆风前辈。穆风前辈，能够说话了？他不在的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秋野脑子很乱，听见管云舒轻轻地，温温和和地说：“困了就睡一会儿吧，醒来就到了。” 　　他也确实是困，闭上眼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第95章 风与酒 　　======================= 　　秋野是被迷迷糊糊亲醒的。 　　管云舒笑着看他，一点也不躲闪，完全没有被抓包的自觉。秋野气呼呼地想要推开他，可是仍旧很困，没什么力气。 　　“醒了啊。” 　　天已经黑了，他最近似乎越来越能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 　　秋野整个人都睡焉了，推开他不成，便胡乱趴在他的肩上。他只觉得脑袋好沉…… 　　“几点了……” 　　“七点半，”管云舒看起来心情很好，“要不要在车上再睡一会儿？小酒馆已经到了。” 　　什么小酒馆。 　　秋野没明白，管云舒摸摸他的头，搞得他才是那个小孩子一样，很无奈：“哥哥，你呀。” 　　秋野抬头向窗外一看，发现这正是他们第二次一起出任务的地点，那个街头酒馆。他就是这里，喝下了那杯地狱龙舌兰。 　　一看到这个招牌，困意全没了。 　　他还记忆犹新。因为一口下去，谁知道如地狱射手的箭一般穿肠而过。极限的口感配合着柠檬汁和气泡酒的清爽，让心肺瞬间灼热。 　　莫名有些害怕。 　　直觉告诉秋野，他并不想进去，而且他也不怎么喝酒，酒量特别小。若是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 　　但这是他自己选的地方，让身旁人开这么久的车，自己却反悔，这不太能说得过去。可是他只是随便乱指了一个地方！为什么偏偏来了这里！ 　　“我想睡。” 　　管云舒伸手碰了碰秋野的眼睫： 　　“那就睡一会儿，过会再进去，我请你喝酒。” 　　秋野认栽似的重新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快点睡着，可是偏偏脑子突然又很清醒，怎么也不管用。 　　“哥哥，你不喜欢这里吗？我以前出外勤的时候，经常会来这里喝几杯，这里的酒还不错，可以尝尝。” 　　闭眼休息的时候，对方知道他没睡着似的，抓着他的手轻轻捏起来，弄得他有些痒。 　　他们曾经一起来到这家酒馆抓鬼，对方已经不记得了。只有秋野一个人知道，少年请他喝了杯酒，酒的名字叫地狱龙舌兰。 　　这一刻秋野突然意识到，这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的他，他们相处的很多时间，他都不记得了。 　　秋野慢慢睁开眼，看着车外灯火通明。虽然街头小酒馆，门前却人来人往客如潮，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街道的人三三两两相聚在门前，像是在等人。一个小伙勾着朋友的脖子放肆大笑，看起来无拘无束，自由快活。 　　这是少年想给他的，想要和他分享的东西。 　　少年突然扯扯他的袖子：“哥哥，忘了和你说，这座城所有的人，其实都是鬼族收留的孩子。” 　　秋野的认知再次被打破了。 　　他觉得事件本该到此为止的时候，总会跳出来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人类和鬼族之间的纠葛好似都被化解了，一切的纷乱争斗都和他无关。 　　他觉得，即便以后想起来，自己也会觉得很淡漠。少年做的事情，未必能用世人的眼光衡量。 　　“管云舒，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厉害一些。” 　　秋野知道管云舒不会再欺骗自己。连卧底的身份都敢告诉自己，管云舒还有什么是想瞒着他的呢。 　　就像一只好没安全感的小狗，怕被抛弃，可怜巴巴地红着眼看他，把一切都甘愿交给他。 　　管云舒黑漆漆的眼睛忽闪，有点湿。秋野觉得他有些可怜，摸了一下他的头。 　　太迟钝了。 　　“笨死了，夸你呢。” 　　秋野探探口袋，往他的掌心里放了一颗奶糖：“吃甜的，心情会好一点儿。” 　　对方愣住了，看见秋野散漫地拉开车门：“下车吧，不是你说，要请我喝酒吗？” 　　管云舒的心跳漏了一拍，秋野从外面拉开了他这边的车门。 　　风从开着的车门吹进来，幽幽的酒香摩挲着他的脸。在温柔缱绻的风里，管云舒看着秋野俯身：“傻了？快下来。” 　　风好像在呼吸，好像在跳动，伴随着秋野的嗓音轻轻低语，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我爱死你了。 　　管云舒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独独剩下这句话。 　　我爱死你了。 第96章 小酒馆 　　======================= 　　酒馆的名字叫白鲸小酒馆，叫起来很好听。门口的装饰偏复古了些。秋野牵着管云舒的手进门，有些恍然。距离上次来这里，已经过去好久了。 　　点了几杯酒，秋野拉着管云舒坐下，没等管云舒反应过来，一整杯酒带着绵密的泡沫，直接被他一口闷了下去。 　　秋野的脸变得红扑扑的。管云舒握住他的手腕，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怎么喝这么快啊。” 　　秋野含笑看他，语气淡淡的：“高兴，不准么？” 　　气泡还在撩拨他的舌尖，余味忘忧。秋野想到布尔德沙滩上吹来的海风，伴随着椰子的香气，这是夏天的感觉。 　　之后姗姗来迟的辛辣变得浓烈醇厚起来，秋野忍不住呛了一下，对上管云舒漆黑的眼睛。 　　“喝慢一点吧。” 　　管云舒用手指抹点他呛出来的眼泪，随后夺下他手里的空酒杯。秋野头有点晕，但是由于贪恋此刻的感觉，便没有反驳什么。 　　“哥哥，还没问过你，你酒量怎么样？” 　　秋野晕乎乎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有鎏金色在流转。那只揽在自己肩上的手力道突然一大，秋野整个人都倒在对方怀里。 　　他听见少年无奈的声音：“我知道了。” 　　秋野不明白他知道什么了，迷迷糊糊的脑袋想到少时读书时候读到的一句话—— 　　“生命注满了爱，犹如酒杯斟满了酒。” 　　他觉得这句话很好，很有诗意。每次在本子上读到自己摘录的这句话，身体都仿佛变得轻盈起来，如同在布尔德大陆的天空之中，一只旷野的鸟。 　　不用理会繁重的课业，不用理会继承人的纷争。他无拘无束，自由的意志永存。 　　想到开心的事情，秋野倒在少年的怀里笑起来。 　　管云舒抱着他，低头亲了一下：“怎么回事，才喝了一杯啊。还喝吗？” 　　秋野似乎是弯着嘴角闭眼休憩，没什么动静。管云舒认为他睡着了，于是自己把桌上的酒灌了个干净。 　　喉咙温热，管云舒身上烧起来，发现自己抱着的人也一样烫。 　　管云舒打了个通讯，让属下来这里代驾，接他们回基地。通讯刚挂断，他就发现秋野正盯着自己。 　　以为他想问打通讯做什么，管云舒摸摸他发烫的脸：“哥哥，酒也喝完了，我们准备回家。” 　　回家，回他们的家。 　　这个词有一天能用在自己身上，他是想也不敢想的。 　　秋野的呼吸轻轻喷在他的脸上，仍和他对视着。管云舒抱着他，只觉得热热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秋野冲他笑了一下：“前辈。” 　　管云舒僵住了。 　　前辈。 　　让秋野称呼前辈的，只有那个穆风。 　　他松开搂在秋野腰前的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秋野摸了摸后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是太近了……真奇怪……前辈不会这样……” 　　他坐在沙发上，后退了几步：“前辈，你回来了吗……我们都很想你。” 　　管云舒用力把他揽回来，把他死命揉在怀里，弄得他有些疼。“我是谁？” 　　秋野快要喘不过气来，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按得更紧了。秋野只觉得很委屈，眼眶红了：“疼。” 　　管云舒略微松开了几分，仍把他禁锢在怀里，用那对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他，有些失神。 　　“你看清楚，看清楚——哥哥，我到底是谁？” 　　秋野朦朦胧胧望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前辈，你怎么了。” 　　桌子猛地被踢翻，几个杯子一下全都碎在地上，酒馆里一阵惊呼，目光一齐唰唰投向这里。秋野被他侧身抱在怀里，似乎也被吓到了。 　　满地狼藉。 　　管云舒的手被溅起的玻璃碎片扎出血来，他没有吭声，只是无声看着鲜血流下来，滴在地板上。 　　酒馆老板怒气冲冲地赶来，一看清楚坐着的是谁，吓得急急忙忙去取医药箱。 　　大人亲自光临小店。 　　谁敢得罪这位大人物。 　　管云舒笑了笑：“你还是忘不掉他，对吗。” 　　秋野心情很差，搞不懂“前辈”到底为何一下踹翻了桌子，还抱着自己这样亲昵，也不懂他为何突然脾气变得这样暴躁，还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他抓着“前辈”流血的手，咬牙用术法给他做着简单处理，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没有说话。 　　忽然，管云舒抽开手，稍微用力地捏起住他的下颚。 　　“我真的喜欢你，把自己的把柄全交给你，连命都给你，这样还不够吗。” 　　秋野懵住了。 　　管云舒笑起来：“你是不是想回去，找你那个穆风？哥哥，和我待在一起，到底有什么不好。” 　　秋野茫然地看着他。 　　管云舒知道自己不应该和一个喝醉的人计较，但是常说酒后吐真言，他想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他等不及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害怕，害怕秋野真的会走，去更适合自己的地方。 　　没有等到答案，管云舒抱着他。秋野身上沐浴露淡淡的香气和四周的酒香交杂在一起，伴随自己身上掩人耳目的草木香，心里仍不舒服。 　　真是要了命了。 　　服务人员简单地帮他包扎后，属下正进门按着座位顺序找他。 　　管云舒把秋野横抱上车，上了后排。秋野安静的样子没了平日里的疏离，谁看了都觉得很乖。 　　十指扣着他的手，管云舒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毒素溢出来。 　　他一笑：“我大概是疯了。” 　　属下在前面说：“老大，别激动，喝管镇定剂吧。” 　　管云舒伸出手指碰了碰秋野的脸，身旁人靠在他的怀里，醉得不轻。 　　“我现在在想，如果有一天他想走，我们感情已经全无，我也不会放过他。那时候我会把他关在结界里。除了我，这辈子不会再有人见到他。” 　　“老大……” 　　“到了那个时候，除了我，不会再有人碰他，上他的床。” 　　“老大！” 　　“如果他不愿意，我会折磨他到死。但是现在我并不会这样做。” 　　“您别这样。” 　　“我的状态有多糟糕，我自己知道。”管云舒理了理秋野额前的头发，“你带烟了吗。” 　　“烟？老大，您不是早戒了……” 　　“嗯，”管云舒笑着皱眉，“好，是不能再抽了。” 　　他接着说：“我能控制自己，所以之前两次都放了他。你知道的，他太干净了。” 　　“老大，您说，我听着。” 　　“没什么要说的了，”管云舒顿了顿，同身边人的身体紧贴，“如果发现我失控了，你就去找那位颜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明白。” 　　管云舒拿着车里的镇定剂灌了下去，毒素变得微弱了一些。 　　“还有，上次抓来的实验体受了袭击，估计是死了，就不必再追，重新筛选。” 　　“好。” 　　管云舒探了探秋野的脸，还是那么烫。 　　摇下车窗，风吹进来，又似乎太凉了。 　　为什么总是不如他的意。 第97章 烟雾 　　===================== 　　回到住处，管云舒关上房门，把秋野抱到床上放好，蹲在旁边给他敷上一块热毛巾，轻轻叹了口气。 　　秋野闷哼一声，翻了个身。管云舒一个没留意，看着毛巾啪嗒掉在地板上，无奈起来：“这么不安分。” 　　他看着秋野极慢地睁开了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你来啦。”秋野笑起来，整个人翻过来差点扑在他身上。 　　管云舒扶着他笑哭不得：“哥哥记住，以后不能喝酒，一滴也不能沾，知道了吗。” 　　秋野似懂非懂地点头，柔软的发丝蹭在他的手上，小声说：“那你知道吗，我刚刚见到前辈了。” 　　管云舒的拳头攥得更紧了些，用另一只手抚摸他的发丝，一下又一下。许久，他说：“是吗。” 　　“嗯，”秋野有些兴奋，“是真的，前辈他回来了，还是和原来一样。” 　　“你醉了，”管云舒忽略了他的话，起身，“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 　　见他要走了，秋野下意识喃喃：“宝贝儿。” 　　管云舒顿了一下，回到床边：“什么？” 　　秋野很不好意思地看着他笑。 　　管云舒又问了一次：“你叫我什么？” 　　“宝贝儿，你陪陪我吧，”秋野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显得很诱人，有几分害羞，“我……我有点想和你做。” 　　管云舒怔了几秒，盯着他的眼睛，问：“知道我是谁吗？” 　　秋野捧着他的脸笑起来，用力亲了他一口：“我的小男朋友。” 　　心跳得厉害，在胸口直撞，管云舒眼神晦暗了几分：“那说好了，你不要后悔。” 　　…… 　　…… 　　…… 　　管云舒去基地楼下买了包烟，在门外的走廊上抽起来。风吹过来，烟雾都散去了。他神色淡淡的，好看的眉眼在烟雾缭绕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又点了一根，指尖夹着火星，抬头却看见飘在天上的云。 　　犹豫了一会儿，管云舒把烟掐灭了，带着一身烟草味进了门。冲了杯咖啡，随后进了里间，看见床上的人仍睡着，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看起来很没有安全感。 　　昨天他们什么也没做成。 　　秋野被他抱在怀里胡乱亲的时候，问他能不能帮自己把银戒指摘下来。 　　管云舒发了火，秋野哭着说讨厌他。 　　最后他们是分开睡的。 　　一个非常不愉快的夜晚。 　　管云舒当然明白自己不应该和一个喝醉的人计较，也不应该和一个喝醉的人发脾气。可是他还是这样做了。 　　因为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大度”这个词，本来就和他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可是看见秋野这样，心里一下堵着什么，他只觉得难受。但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把身上的烟味用特制的草木香掩盖去了，草木香用得比以往浓了些，让人看不出什么破绽。 　　只要这样，他在秋野心里仍旧是，身上味道令人安心的那个少年。 　　管云舒熟练地扯了扯嘴角，调整好弧度后，唇贴在秋野耳边，轻轻吐出一句话： 　　“哥哥，起床了。” 　　秋野蜷着手指，把被子往上扯了扯，就快要盖过他的头顶。 　　似乎是……醒着啊。 　　管云舒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昨晚的事，没有再提，而是同平常一样笑着说：“给你做了碗面，哥哥来尝尝我的手艺？”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很好。 　　他们还是彼此最亲昵的人。 　　秋野没有回答他，像是根本还在睡梦中一样。管云舒轻轻关上了门，脚步渐渐远去。秋野突然坐起来，大口喘着气，摸了摸脸，发现手上全都是自己的眼泪。 　　他盯着掌心的水渍，又看了看右手中指的银戒指，沉默了很久很久。 　　而管云舒还在外面等着他一起吃两个人的早饭。 　　秋野用力扯下自己的衣领，细密的吻痕便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的视野里。忽地，他的手里召出来一把短刃。 　　旅途总有一天会迎来终点。 　　荒唐的闹剧早该结束了。 第98章 寒刃 　　===================== 　　很早就察觉到，这枚银戒指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体内什么东西正被一点一点抽离。但是每次的分寸都被拿捏得恰到好处，他只是以为没睡好，身体弱了些。 　　他没有断片，还记得昨晚管云舒捏着手上的戒指死死盯着他，阴黑的眼里满是狠戾。也许是因为意识不清，秋野在这种控制下很没出息地哭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就是突然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秋野才明白，那是对管云舒的失望。这种失望如同深渊一样凝视着他，恨不得把他整个人看穿。 　　他只觉得恐惧。 　　在昨晚，他才发现那枚银戒指是束缚自己的工具。昨晚管云舒摔门出去的时候，他弱得连一张通讯符都烧不了。 　　他的意识还很模糊，脖颈后面也在隐隐作痛，毒素开始在他的体内一点点蚕食他的气力。 　　微弱的蓝色火焰在他的指尖冒出来一个小尖，又很快黯淡，接着迅速熄灭下去。通讯符完好无损，指尖空空落落，什么都没有。 　　最后秋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半夜突然醒来，头疼得厉害，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发现自己在哭。 　　他从来不是个迟钝的人，对管云舒却卸下了所有提防，任他肆意掌控。 　　唯有结束一切，才能为这场猎食画上句点。 　　…… 　　…… 　　…… 　　秋野穿好衣服，用尽全力拼命召出一把短刃，用布缠好，藏在衣服里。片刻，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对上管云舒带笑的眼睛。 　　非常冷淡地，秋野看了看他，沉默着在桌边坐下。桌前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加了本地特制的调料，正散发着好闻的香气。 　　要是在平时，他会笑着把他吃掉。可是现在，他只觉得这里面被下了毒。 　　看他没有动作，管云舒很贴心地问他：“刚从锅里盛的，哥哥是嫌太烫了吗？” 　　秋野神色很淡，看着碗里的面，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把戒指摘了。” 　　对方好像早就预料到他会说什么：“一个实验室研发的健康指环，摘了干什么？哥哥，你不是怕五毒那边担心吗？有了这个，他们会放心一些。” 　　之前秋野曾起过疑心，问过实验室的工作人员，那确实是一个健康指环，能随时检测自己身体的各项健康数据。 　　可是这不代表管云舒没有对它做过手脚。 　　秋野脸色冷冷的，声音阴沉下来。 　　“给我摘了。” 　　管云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给你的东西，你是不是都想扔掉？” 　　秋野只觉得头突然又疼起来，扶额咬牙道：“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愿？” 　　“哥哥，昨晚的事情，是我不对，”管云舒脸上看不出什么过分的情绪，“我向你道歉，但是银戒指你必须带着，好不好。” 　　秋野的声音有气无力：“我不想和你吵架。” 　　管云舒擦去对方额头冒出的冷汗，听到这句话终于笑了一下，眼睛亮起来：“嗯，我知道。” 　　秋野无声摸到那把短刃，突然一个通讯打过来，于是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管云舒笑着帮他接起来，却听见一个令他厌恶的声音。 　　“小孩儿。” 　　秋野不顾管云舒的神色，整个人慌里慌张的：“前辈！是前辈吗？前辈你能说话了？” 　　那边低喘着咳嗽了几声，随后通讯被管云舒粗暴地切断了。秋野一下没反应过来，忍着诧异看着眼前人：“你干什么。” 　　彻骨的寒意夹着浓郁的草木香袭来。秋野只觉得元气似乎被一下子完完全全抽空了。如同一口干枯的井，长满大大小小的青苔。这种感觉就像，青苔吞食着他术法的气息，密密麻麻地生长起来。 　　秋野疲软地趴在桌子上，垂着脑袋，心里满是恨意。他本来就长得白净，现在脸色又愈发白了些，显出几分病态的柔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管云舒温和地看着他，握着他的手：“哥哥觉得，我在做什么？” 　　“你看，面都要凉了。” 　　“不吃吗？” 　　秋野瞪了他一点：“你发什么疯！” 　　管云舒眼眸带笑：“我又怎么了？” 　　对方将秋野拉过来坐在地上，抱着圈住他的时候，他简直要气疯了，拿出藏在衣服里的短刃，直直逼向对方的脖子。但是由于身体虚弱，刀拿得并不是很稳，手还在发着颤。 　　被压着脖子，对方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拉着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揉着。 　　秋野压得更紧了些：“把戒指摘了，听见没有。” 　　对方声音淡淡的：“什么时候准备的？” 　　秋野没回答他的问题：“别废话，不想死……就听我的。” 　　对方搂着他的腰没有再说话。秋野低低骂了一句“混蛋”，被他搂在怀里，抬头看见他眼里沉默的阴翳。 　　炽热的光晕在他们的脸上，秋野拿着刀，说出来的话都是滚烫的：“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折磨我，你觉得很有意思，是吗？” 　　秋野身上有着沐浴露淡淡的花香。管云舒沉默着，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刀刃一下差点蹭上他的脖子，险些擦出血来。 　　秋野更烦躁了，差点没被他气死，把刀扔了出去。短刃咣当一下摔在地板上，带着未完成的使命，静静插在那儿。 　　他根本下不去手。 　　管云舒把秋野抱起来坐在沙发上，把头埋在他的后颈。不管他如何反抗，管云舒还是极慢极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没有那个意思。” 　　“如果那个东西让你不舒服了，对不起，是我不好。” 　　“可是它对我很重要，对你也是，”管云舒垂着眼睛，“我不能告诉你，但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他明白个屁！ 　　秋野没力气同他争辩。看着木质地板上插着的那把刀，白光折过来透进他的眼睛。管云舒揉揉他漂亮的小揪揪，低头吻了吻他的耳垂。 　　“我累了，”管云舒说，“能让我安心一些吗？别像他们一样。” 　　他们，他们是谁？秋野没兴趣问。他的身体软绵绵的，是因为受了残留毒素的影响，还是和戒指有关系？秋野也不知道。 　　管云舒没多说什么，抱着他，喂他吃着热好的面。秋野没心思，也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几口便扭过头去。 　　“今日就带哥哥去见那些人，帮你问问布尔德的事情。来，再吃点。” 　　秋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第99章 野狼 　　===================== 　　秋野被他带上车，很不适应这种感觉。自从今早发现自己几乎成了一个废人，他做什么都觉得恍惚，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浑身都不舒服。 　　看什么都是恹恹的，甚至忘了系上安全带。管云舒碰了碰他的脸，问他怎么了。 　　秋野不想理他，觉得他简直是明知故问。管云舒帮他系好安全带，很温和地看着他。但是秋野知道他在忍耐，昨晚管云舒发火的那个时候，给他留下了太大印象，他忘不了那双恶狠狠的眼睛。 　　管云舒说：“出发了，想睡就睡一会儿吧。” 　　昨晚睡得很糟糕，秋野本来有几分困倦，现在一听到这话，突然觉得背后凉嗖嗖一阵。他猛地清醒过来，自己仍在被对方带着走。 　　这是挺严重的事情。 　　秋野双手叠在胸前，闭上眼睛开始假寐。汽车被发动之前，他觉得有一只手轻轻插进他的发间，取下了他的皮筋。 　　脑后的小揪揪散开，他睁开眼，管云舒正看着他笑：“这样靠着会舒服很多。” 　　秋野推开他的手，把头偏了过去，想要无视掉他突然温柔的举动，低低“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管云舒的公寓地段很好，而目的地有些偏远，车程久了些。一路上，管云舒接了很多通讯，好像是工作上的一些事情。管云舒的声音很小，秋野隐隐听到些“地下室”“警报”“防空”之类的词，浑身还是很难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停了下来，秋野被管云舒轻轻拍了一下肩膀，于是他睁开眼，却发现周围几乎一片黑。 　　秋野皱眉打开车门，管云舒拉住他，帮他戴上了那枚银色袖扣。 　　“不能忘了这个，哥哥。” 　　两个人下车，秋野问他这是哪里，管云舒抓着他的手，说这是研究所地下二层的停车场。秋野没再说话。 　　管云舒拉着他进了电梯，上了地下一层，把他的手扣得更紧了些。秋野看着这个阴暗又闷热的地方，两端都是紧闭的钢门，安静得可怕。走着走着，突然闻到一股刺激的血腥味。 　　血，是血。 　　秋野后退了几步，自己的声音在两侧回响：“这个地方……是用来干什么的？”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关押罪人。” 　　管云舒脸上没什么表情，秋野发现他扣着自己的手正出着汗。秋野主动拉开手，谁知道管云舒下一秒就把他的腰死死锢住。 　　秋野诧异地看着他。 　　管云舒说：“这个地方一直是他们在管理，我只不过是负责批准一些事项。希望你不要误会，可以吗，哥哥。” 　　说完，管云舒用术法召出来两个特制的面罩，帮秋野轻轻戴上。 　　走了很久，地上出现一股干涸的血迹，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正在不远处清理。看见他们的时候，那个人朝这边敬了个礼，随后秋野发现那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似乎多停留一会儿。 　　自己还被管云舒搂着，秋野轻咳一声，可是放在他腰上的那只手力道却更大了。 　　继续向前走着，秋野路过审讯室，前面的铁门正开着，里面有人在大叫。他被管云舒捂上了眼睛，听见管云舒冷冷的声音： 　　“安静一点。” 　　“老大，他不招，我们只能这样了。您，您身边这位是……” 　　秋野听见了铁链和一些金属碰撞的声音，接着里面的人开始苦苦哀嚎，然后是管云舒冰冷的声音，好像在和一个人说话： 　　“不行就撕烂他的嘴，审下一个。” 　　说实话，秋野整个人还是懵的。管云舒捂着他的眼拉着他离开后，松手抱住了他。 　　秋野看着面前钢制门，心里很慌，他又知道了一件不能说的秘密。这样下去管云舒只会把他绑得更紧，况且他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 　　管云舒把头抵在他的肩上：“二号间已经到了，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让我和你一起进去，好不好？” 　　“……嗯。” 　　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秋野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来。门被管云舒用钥匙打开，秋野看见一个人坐在床边，扭头向他们看过来，神情傲傲的。 　　“这就是那位客人？” 　　秋野没明白对方什么意思，说：“您好，我有些事情——” 　　可是管云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很暴躁，上前拎起那个人的袖子揍过去。 　　那个人嘴角渗出血，被管云舒粗暴地摔在地上。秋野怔住了，脑子乱成一团，不敢相信地站在原地。 　　“不要再惹我，你要是敢碰他，”管云舒野狼一样的眼睛发着红，“我弄死你。”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双手慢慢举过头顶。模样狼狈，脸上很脏，却能隐约看出他眉宇间的贵气。 　　两个人明显有过节。 　　秋野扯了扯管云舒的衬衣：“别打了……他等会还要说话。” 　　管云舒起身靠墙，把蹭到的血擦在衬衣上，随后抓起秋野的手，冷脸对倒在地上的人道：“接下来他问的一切，你必须给我好好回答，懂吗。” 　　倒在地上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脾气这么大，你身边这位美人怎么就跟了你呢。” 　　这种挑衅太有用，管云舒简直要暴走了。秋野只好勾勾他的手指，不再装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今日来拜访先生，”秋野轻咳了一些，“是想问布尔德的事情。” 　　“什么事？”对方好像并不意外。 　　“您是布尔德一族的吗？” 　　“正是。” 　　对方表现得很坦率。 　　“‘他们无罪，布尔德永生’，这句电报密文是什么意思？您知道些什么？” 　　…… 　　这段谈话……说起来一言难尽。 　　尽管一向脾气很好，秋野还是失望地看着对方——他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问到布尔德灭亡的真相，对方说着什么“金苹果”“蘑菇云”“会飞的礼帽”“甜苦瓜”之类的东西。 　　尽是些天马行空的想象。 　　被他越说越糊涂，秋野觉得这简直太乱来了。这些毫不相干的话被他用小本子记下来，秋野最后终于放弃了追问。 　　“谢谢，我问完了。” 　　听秋野的话，管云舒用水打湿里间的毛巾，暴躁地递过去。 　　那个人擦了擦脸，干净了一些。有那么一瞬间，秋野觉得这个人很熟悉。 　　眉目间的贵气，很像三百年前，他那个登上继承人之座的那个兄弟。有了这个想法，秋野再看了几眼，竟觉得更像了，只是大了一些，真有不少神韵。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管云舒推开门，正准备带他离开，秋野冷不丁回头问了一句：“不好意思，还有一个问题，你认识秋池衍吗？” 　　那个人脸上的傲气忽然没了，他茫然地盯着秋野。秋野以为他不认识，回头刚想走，却发现管云舒停在原地，正对上他的眼睛。 　　阴黑的，深不见底的。 　　野狼一样的眼睛。 第100章 生存天性 　　========================== 　　电梯门开了，秋野大口大口喘着气。管云舒看起来比刚才还要暴躁了一些，走了几步，把他拽进车里胡乱亲他。 　　“又发什么疯！” 　　管云舒没理他，过了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呆呆地看着他。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他是谁？” 　　“什么？”秋野不知道为何眼前开始发黑。 　　管云舒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你和他什么关系？” 　　秋野差点给他气笑了：“朋友关系，你连这个都要计较吗，能不能别瞎想。” 　　“朋友，”他低声喃喃，着了魔似的，“朋友。” 　　“嗯，朋友。” 　　…… 　　回到公寓，管云舒帮他摘下袖扣，突然问他：“你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你在掌心给我下了誓，”秋野没好气笑起来，换了鞋，“我逃得掉么。” 　　其实秋野知道那种誓的解决办法，那不过只是布尔德家族古老术法中的一环。至于逃跑路线，等他弄到了那张地图，自然就知道了。如果没法让管云舒放下他对人类的偏见，他只能求自保。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管云舒亲了亲他的脸：“我不希望你是因为这个留在这里。” 　　秋野没说话，让他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这也算一种让步吧。但秋野其实是心虚的，于是不顾他的劝阻，在厨房鼓捣了一会儿。 　　烟火气升腾。管云舒在背后环住他的腰，和他一起看着锅里的蘑菇浓汤，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这一刻秋野突然觉得，待在这里也挺好的。至少他并觉得不讨厌，甚至觉得管云舒童年遭遇太悲惨，为他没有一个真正的家感到可怜。 　　秋野被这个想法吓坏了，拿勺搅拌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勺子从他手里掉到锅边，“铛”一下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在想什么？” 　　管云舒帮他拿起勺子，带笑看着他。秋野掰开他缠在自己腰上的另一只手：“没什么，你好像有点黏人。” 　　“哦。” 　　“你不喜欢我这样吗？”管云舒问他。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秋野认真地看着锅里的蘑菇汤，“我想让你做自己，你并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不懂，”管云舒说，“我只是想和你靠得近一些，也不行吗？” 　　“当然可以，但是要给彼此留一点空间。” 　　他把勺子从对方手里拿过来，关火，接着把蘑菇汤倒进那个圆口大碗里，最后撒了点葱，拿抹布垫着手，端起碗就走了出去。 　　动作行云流水，根本没思考过一样。 　　似乎泄了气，管云舒跟在他的后面，叫了一声哥哥。秋野只是应他了一声，并没有回头。 　　从来都主动掌控着自己人生的秋野，在这段两个人的关系里，却把主动权交给了管云舒。秋野以为他会明白，可是对方似乎并不擅长处理这些。 　　“喝一点？” 　　秋野给他盛了一碗汤，重新走进厨房，趁着煮饭的工夫，蹲下来削起土豆。 　　削完一个，秋野抬头，又对上管云舒垂下来的眼眸。秋野并没有多说什么，他问：“来帮忙么？” 　　管云舒点头，走过去帮他切好辣椒。他突然说：“我在野外生存过一段日子。” 　　“那些鬼吸人精气，不吃东西，”管云舒继续说，“而我不是它们的食物，它们也不养着我。于是我经常被限制着，然后一个人到野外找东西吃。” 　　秋野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问：“都吃过什么？” 　　“野猪肉，各种各样的果子，还有一些可以食用的草药，熬成汤的话，很补。”管云舒笑了一下，“回洞里解下包裹的时候，那些鬼都会围过来，看着我煮。” 　　秋野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啊。” 　　“嗯，”管云舒把蒜也切好了，“洞里用捡来的木柴生着火，锅是从营地里掠来的，架上去，把食材丢进去煮，味道还不错。” 　　“它们也吃了吗？” 　　管云舒看向窗外：“尝过一点，只是觉得不好吃，可能是不合它们鬼怪的口味，就把剩下的全都给了我。” 　　“它们很照顾你。”秋野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很意外？其实像这样相互利用的关系，我们只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而已。” 　　“但是我很怀念它们，”管云舒说，“我想他们害人只是天性使然，其实并不坏——我这么说是不是很傻？” 　　秋野放下厨具，看着他。 　　“不是，”他笑了一下，“你不傻。” 　　这种经历太稀少了。 　　根本不具备普遍性。 　　要是碰上一些没有下限的恶鬼，要是那个小可怜蛋并不是管云舒，说不定人就被活生生给逼死了，哪里还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但这也说明，鬼怪并不全是恶得令人发指，让人齿冷，对于它们这种群体，脱离人类认知的东西，还有多少呢。 　　谁知道呢。 　　面前这个少年谋划的事情，虽然他不太清楚，但一定是奔着为鬼族利益最大化的目标去的。况且这座鬼城有着不少它们收留的孩子在此长大，也是想着有一天能为世人证明什么吧。 　　鬼能乔装，混进人群，而且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它们是不是也向往着人类在阳关大道上的生活？ 　　秋野没有再想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削好所有的土豆，端着盘子起身：“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 　　“虽然我不一定会支持你，”秋野笑得很温和，“但也许你是对的。” 　　管云舒终于扑过来抱住他，像是忍了很久，要拼命抓住什么东西一样。 　　“我不想吃了，”管云舒整个人好像被巨大的烟花砸中了，似乎到处都变得滚烫起来，开始一下一下亲他的脸，“怎么这么热。” 　　秋野对管云舒身上的味道很敏感，凉凉的，草木香夹杂着薄荷，也不知道是用了哪个地方特制的香，明明就很清爽，一点汗味儿都没有。 　　什么破借口。 　　体会到了自己小时候看见的，那些浅水洼里的鱼究竟是什么感受。秋野觉得感情太复杂了，明明被少年吸引着，却又因为身份问题，止不住推开对方。 　　他到底该怎么办。 第101章 覆潮 　　====================== 　　帘子很遮光，房间里黑漆漆的，秋野被人抱着，迷迷糊糊地趴在床上。 　　他觉得自己有点儿饿。 　　但是被折腾得很久，又困得不行。即便管云舒全程都在问他的感受，也很温柔，他也还是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干脆什么都不去想，抓着缠在自己腰前的那只手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听见管云舒叫他，秋野嘴里被喂了一点蜂蜜水和糖浆，黏乎乎的很甜。 　　被这样喂了四五次，听见那人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抱着他来到浴室。秋野睁开眼，地上是两个人的衣物，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好了。他整个人被抱着放在浴缸里，只觉得好舒服。 　　被人清理干净后，秋野还是很迷糊，抱着那人的脖子吐气。 　　后来自己被塞进一团薄薄的被子卷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又被人叫醒抱起来，嘴里被喂了一点枫糖浆。 　　他听见那人低声说着什么话，随后牵着自己的手摩挲着。 　　秋野终于清醒了一点儿。 　　“管云舒，”他说，“管云舒？” 　　管云舒把他拉过来亲了亲：“醒了吗。” 　　“嗯。” 　　秋野很傻地看着他，看上去好像在等待什么，于是管云舒笑起来又亲他了一下。 　　“你现在怎么样？” 　　秋野摇头：“是不是没了元气……都会这么累啊……” 　　管云舒没说话，又喂了他一点东西。秋野身体还是有点不舒服，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临近夜晚，自己床边架着一瓶空空的营养液。手背上曾输液的地方有些疼，但身体恢复得很好。 　　房间里就他一个人。 　　他刚想出声，听见小阳台处传来了管云舒的声音，似乎正和别人打通讯。 　　身上的衬衫有些宽松，秋野整理好衣领，轻轻下了床，从衣柜里翻出来裤子穿上，然后拉开了阳台的玻璃门。 　　门的隔音效果很好，拉开门，他才听清管云舒在说什么。 　　“怎么不早说？出了事谁负责？我现在不想听你们的任何解释，如果解决不了，直接给我滚蛋。” 　　“之前你们是怎么答应我的，全给忘了？我开那么高薪资，只养出来一群废物，是么？”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别他妈再让我说第二遍——” 　　突然，背对着秋野的少年回头，僵在原地。 　　秋野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在忙吗。” 　　外面的空气很干燥，涩涩的，飘着太阳的味道，夏天的风吹过，树上的枝叶止不住击打柔嫩的细枝，有些儿疲软，让人觉得懒懒的。 　　管云舒刚刚还很烦躁，此刻却僵住了。秋野看着他动作极慢地切断了通讯。最后几秒，隐约听到对面在喊着“老大”。 　　“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秋野扯了扯嘴角，尽量使其上扬得自然一些，拉他进房，在床边坐下。 　　“是你的工作出了什么问题么。” 　　“不是。” 　　管云舒回答得很干脆。 　　“哦，”秋野问不出东西，随口说，“不忙的话，一起出去吃饭吧。” 　　管云舒看着他的眼睛，过了很久，才说：“哥哥，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想问，你都听到了什么？” 　　秋野漫不经心地说：“机密吗？” 　　“没有，只是因为某些原因，目前这件事不能被太多人知道……抱歉。” 　　“这样啊。” 　　管云舒滚了滚喉结：“嗯。” 　　“听见的话，”秋野留了一个心眼，“我会怎样？” 　　其实他并没有听见什么，管云舒教训下属的话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哥哥，我只是问一下。” 　　秋野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这么防着我？” 　　“不是，我没有，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没生气，”秋野突然仰头躺在床上，“你大可不必这样防着我。” 　　“什么意思？”管云舒坐在床边低头看他。 　　秋野轻轻吐了口气：“你的防备心太重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管云舒想说什么，话又被卡了回去。 　　“如果我们以后结为伴侣，”秋野觉得自己疯了，“我不希望你过得这么累。” 　　管云舒凝重的神色一下瓦解开来。就好像，整个人突然被巨大的幸福砸中了，从一个极端转向了另一个极端。 　　他说：“伴侣，你很早就这么想过了吗？” 　　“是，”秋野说，“吓到你了么。” 　　秋野怀疑自己是被他传染的，他以前什么都是规划好的，从来就没有这么冲动过。 　　“没有，”管云舒笑得很开心，“我只是没有想过会是你先说出来。这种习惯，我以后会改的，哥哥你就放心好了。” 　　姑且相信你。秋野被他拉起来，然后两人一起出了门。 　　…… 　　管云舒带着他来到一家上好的餐厅。秋野只是简单吃了点东西，便不再动筷。 　　秋野随身携带着记录本，问他地下一层二号间那个年轻人的来历，发现管云舒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他叫萨拉米，”管云舒说，“一个雇佣兵。你不吃了吗？” 　　“嗯，打包回去吧，”秋野记录下来，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然后呢，他犯了什么事？” 　　聊了很久，秋野才算了解清楚一些事情。管云舒抱怨起来：“我以为我们在约会。” 　　“怎么不算呢？”秋野撑手看他，琥珀色的眸子微微弯下来，“再聊聊嘛。” 　　雇佣兵是个特殊的职业，为了利益，只要对方出价够高，他可以受雇于任何人，为任何组织和势力卖命。 　　之前在雀羽遇到的一些编外人员，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算是雇佣兵的一个分支。 　　管云舒说，萨拉米是一名终身神经损伤患者，曾经因某些事情入狱过，枪法很好。这个人为自己卖过命，可是因性格反叛破了规矩，两人反目成仇。 　　“他嗜血如命，爱好杀戮。” 　　管云舒皱眉道：“以前趁着出外勤的时候，为了清理一些势力，我便雇佣了他。” 　　“任务结束后，他把同伴都杀了。他很危险，是个疯子，哥哥，不能和他产生任何交集，我不想让你落入险境。” 　　“嗯。” 　　秋野一并记录下来，撕了张字条，把迷你本子放回衬衣口袋，看着管云舒动筷的模样，心情有些复杂。 　　管云舒给人的是一种斯文干净的感觉，但其实手上沾过很多血。 　　他知道管云舒不会再欺骗自己。连卧底的身份都敢告诉自己，还有什么是不敢说的呢。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有一事相求。 　　“能帮我把这个交给他么，问问他有没有想到什么。” 　　手里被塞了一张字条，管云舒不可置信地看清了上面秀气的字。 　　秋野说：“没有要招惹他的意思，我信任你，所以让你代我去问，可以吗。” 　　说完，却被一把扣住脖颈，嘴角沾着的什么被人亲掉了。一丝奶油融化，管云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很在意这个人吗。” 　　纸条上面写着秋池衍的名字。 第102章 雇佣兵 　　======================== 　　“正常调查，希望你能理解。” 　　秋野语气冰冷，说话却是笑着的，只不过笑得很淡：“不许胡闹了啊。” 　　管云舒没接他的话，只是把字条收起来。 　　提着打包的甜点，走出餐厅的大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热风吹过，让人看什么都是倦倦的。管云舒牵着秋野的手找到了停车的地方，很细心地帮他顺了顺头发，然后拉开车门。 　　上了车，管云舒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秋野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没什么，也不再开口。 　　回到公寓已经很晚了，门缝下被人塞了一封信。秋野拿起一看，寄信人是颜青漱。 　　颜青漱知道他在这里？ 　　管云舒靠在他肩上，也看着那封信，然后开了门。秋野发现他神色淡淡的，也就没说什么。关门后，秋野撕开信口，还没看清里面有什么，整个人猝不及防被管云舒按在墙上。 　　秋野整张脸噌一下没出息地烧红起来。 　　“你要走了吗。” 　　管云舒按住他的手，信掉到地上。秋野脑袋一热，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要走了吗。” 　　“不走，”秋野推开他，想要和声和气谈一谈，“你先让我看看，里面是什么。” 　　管云舒盯着他拆开那封信，里面是一张支票和几份血液检测报告，上面写着秋野的名字。 　　还有一张折好的信纸。简单看了看，总的来说就是，抗体没能够从血清里提取出来。现在情况紧急，于是颜青漱代表五毒组织恳请秋野马上回去。 　　管云舒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秋野扯了扯嘴角，下一秒手里的东西就被夺过去。转眼间，那些东西一下子化为灰烬。他明白管云舒的心情糟糕得不是一点点。 　　他问：“不烫手吗。” 　　没回答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管云舒只是沉默着拉他进了卧室，和往常一样，洗漱后关上灯。秋野被抱在管云舒怀里的时候，察觉到对方心脏跳得飞快。 　　他躺在床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管云舒把他抱得更紧了，好像在闻他身上的味道。 　　秋野轻声说：“怎么了？” 　　“别回去，”管云舒喃喃，“你也要丢下我吗？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走，留下来好不好。” 　　“……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还喜欢我是不是？答应我，别像对待垃圾一样把我扔掉。” 　　秋野闭上眼靠在他怀里，简单答应了一声，一瞬间有些恍惚。道了晚安吻后，管云舒才冷静了一些，箍在他腰上的手也松开了几分。 　　分开只是暂时的，希望你能理解。 　　黑夜，月凉如水。秋野抬眼看见管云舒眼角的水痕，然后不动声色地下了床。 　　布尔德的事情，多半已经问不出什么大概。 　　他必须走了。 　　没了元气，不能使用术法。从一个未上锁的抽屉里面取出两把□□，别在腰间。 　　顺利下楼，到24小时营业大厅取了些钱币，走在街上，风并不大，可是秋野却觉得心好冷。 　　他不是不知道管云舒会有多伤心。但是他作为抗体携带者，必须肩负起责任。那比什么都重要，秋野甘愿为它付出一切，就算是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 　　秋野第一次觉得自己生性凉薄，可是他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他是自由的。 　　他人的意志从来都胁迫不了自己。 　　秋野从便利店买了一管元气增补剂，这种增补效果只是暂时的，用了之后身体会格外虚弱。 　　店主看他长得漂亮，还好心提示了一下。他笑着说没事，坐在玻璃门前擦了酒精给皮肤消毒，然后一针扎了下去。 　　好疼。 　　怎么这么疼。 　　他强忍着不让眼泪砸下来，只是在眼眶里打转。店主问他是不是五毒组织分部的术士，他摇了摇头。 　　哪里有什么五毒组织分部，只不过是一个虚名而已。管云舒精心管理的利益集团，对外做足了功夫。 　　好心的店主慌张起来：“普通人用这个，可能会没命的啊。我看你的打扮，还以为你肯定——” 　　身上穿着管云舒给他换的衣服，还真是这个风格。秋野疲惫地笑了一下：“不用担心，我情况比较特殊。” 　　注射完毕后，他用棉签按着那处，不一会儿浑身力气就上来了。回去的路途太远，秋野想试一试传送术，希望这次不会再出什么差错。 　　来到一处空旷的停车场，四周无人，秋野摆好阵，口中念着术法。 　　周围的符纸分布在六角，飘在半空，小小的蓝色火焰不断随着微风跳动。持续了一会儿，火焰停了，四周又变得黯淡无光。 　　又失败了。 　　秋野泄了气，突然想到自己可以给前辈和会长打个通讯，让他们派人来接自己。 　　秋野自嘲着，觉得自己傻透了。 　　“会长，我是秋野。” 　　“秋野！怎么现在才打给我？你在哪？”会长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秋野还隐约听见对面一阵没来由的欢呼。 　　“说来话长，”秋野报告了自己的位置，“辛苦您派一架浮空舱来接我，麻烦了。” 　　“这个地方要通行证才能进去，”会长说，“你怎么会在颜青漱的领地？我让他给我们小队开一个好了。” 　　“不行，没有用，”秋野的声音有些急，“那你们去这座城最东边的路口等我吧，等我，我会很快过去。” 　　对面的通讯莫名其妙地被切断了，秋野再打过去却没有得到回应。他管不了那么多，拿着刚刚向店长要的地图研究起来。 　　秋野走掉了，但是按规划的路线走，路上却被堵住了。 　　一路上都是巡逻的警卫队。 　　于是秋野戴着面罩，很无助地在一个咖啡厅坐了一整天，想着他们怎么这么敬业。 　　黄昏时候咖啡厅关门了，秋野刚出门，很小心很费力地避开警卫队，来到一个公交车站。 　　末班公交在他身边停下。秋野刚要上车，却被人一把拉住。 　　转头一看，这个熟悉的面孔秋野前两天刚刚见过，正是那个雇佣兵萨拉米，现在正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你要去哪里？” 　　秋野懵了。抓着他的那只手力道不大，秋野问：“你怎么出来了？” 　　对方应该在牢里待着才对。 　　司机正在身后催他上车。看着这张熟悉又贵气的脸，秋野见他还在喘气，而且以一种近乎祈望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一狠，把他一同拽上了车。 　　这是很没道理的事情，但还是发生了。 　　帮他付了车票，眼前这个年轻的雇佣兵一下得救了似的。秋野递给他一瓶水，一下就被他毫不客气地喝完了大半瓶。 　　秋野轻轻吐了一口气：“喂。” 　　年轻的雇佣兵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诶，你也是逃命的，对吗？” 　　秋野有些无语。 　　“人不可貌相啊，”年轻的雇佣兵笑得没心没肺的，“多谢大美人的车票。” 　　他真想把他一脚踹下去。 　　秋野知道这个人很危险。他下意识隔着口袋摸了摸那些残破的符纸，然后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举手之劳。” 　　“你怎么会帮我，没道理啊。” 　　秋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拉他上了车，可能是因为他和三百年前那个兄弟长得实在是像。 　　虽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形似，但那几分神似真的让他一下就心软了。 　　他想了想，随口一说：“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 　　年轻的雇佣兵怔了一下，凑过来问：“你要当我的雇主？我可是很贵的。” 　　秋野忍着脾气：“那算了。” 　　对方压低声音：“别别，刚刚差点他娘的被警卫队发现了，你也算救了我。” 　　年轻的雇佣兵咧嘴笑起来，报了一个数字：“这个基础上给你打二折，够痛快吧。” 　　秋野狐疑地看着他。 　　老实说，他也许的确需要一个人掩护他去最东边的那个车站。这个人现在无疑是最合适的。而且这个价……竟然真的可以考虑。 　　秋野半眯着眸子看他，身材健硕，皮肤是小麦色，有着乱糟糟的头发和手上的枪茧，对方冰蓝色的眼睛正闪着光。 　　“能先试后付吗。” 　　“爽快一点，给个定金？” 　　“……算了。” 　　年轻的雇佣兵“啧”了一声：“现在没钱的话，以后给张支票也行。” 　　这人是掉钱眼里去了吧。 　　秋野闭上眼没再理会他。一张通讯符跳出来，散发着好闻的草木香。秋野皱眉，并没有接，任它在空气中翻飞。 　　“是那个混蛋吗？”年轻的雇佣兵笑嘻嘻地问他。 　　“小心你的嘴，”秋野忍着厌恶，“他不是混蛋。” 　　年轻的雇佣兵显然不满意他的反应，又喝了几大口水，接着开始没话找话和他聊起来。突然，秋野听到他说：“你为什么会问我认不认识秋池衍？” 　　“所以你认识？” 　　秋野看他的表情突然忧伤起来，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年轻的雇佣兵用力抹了抹嘴角，好像回忆起了什么沉重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祖先是不是他……嗯，是不是他朋友或者故交什么的。” 　　“是这样。” 　　秋野说谎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所以，你是来体恤我的吗？额，我还以为你和那些人一样……我知道我混得不好，还是多谢你来看我。” 　　秋野觉得他好像理解错了什么东西，但不知道如何反驳。而且，仅仅这样理解，年轻的雇佣兵似乎一下就变得真诚起来。 　　将错就错吧，事情好像又有头绪了。 　　“不客气。祖上没告诉我，他是你什么人？” 　　“秋池衍，”年轻的雇佣兵深吸了一口气，“他是我的先辈。” 第103章 十文字 　　======================== 　　落日沉重，夕阳也悬在天边。秋野的思绪完全被打乱了。 　　这个人的先辈。 　　秋野感到一阵陌生，这是永恒的，跨越了三百年的陌生。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像是死去了多年。 　　于是秋野胡乱抓了一把袋子里的金币，塞在他的手里。 　　年轻的雇佣兵茫然地看着他。 　　“这是定金，”秋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够吗。” 　　“好像，好像有点太多了，出手这么阔绰啊。”年轻的雇佣兵愣了一下，随后笑起来，眉目间的神韵刺痛了秋野的眼睛。 　　“需要我做什么，要杀谁呢？事先说好了啊，我这个人没什么原则，刀口舔血的生意从来不讲情分。” 　　秋野随意地应了一声，脑子很乱。 　　把玩着手里的金币，年轻的雇佣兵听见秋野继续说：“不用杀谁。” 　　“掩护我离开这里，一直到这座城的最东边，做得到吗？” 　　年轻的雇佣兵睁大冰蓝色的眼睛：“这是什么要求，不用杀谁？你他妈在开什么玩笑。” 　　秋野瞥了他一眼：“我认真的。” 　　车已经开到郊外，许多人陆陆续续下了车。窗外，一方方小水塘周围是数不尽的水草。天色渐渐晚了，快要显出惊心动魄的黑来。 　　到终点站的时候，秋野带他下了车。车站边荒草疯长。秋野掀了衣服从腰间掏出一把□□，递给面前这位年轻的雇佣兵。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他带了枪，不知是因为诧异还是什么，没有接的意思。 　　秋野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枪就拿着。” 　　刚从牢里出来的人，身上怎么可能会有枪，恐怕连件防身的东西都没有。 　　年轻的雇佣兵接了过去，听见秋野问他：“怎么称呼你？” 　　“我一般都用的化名，萨拉米，”对方防备心很强，并没有打算告诉秋野真名，“想怎么叫，你随意就好。” 　　秋野看着他手上的枪茧，沉默了一会儿。 　　“布尔德之前有种冷兵器，一类骑兵用的枪，叫十文字。” 　　“有所耳闻。” 　　“叫你十文字吧，行么。” 　　没想到他这么看重同族身份，年轻的雇佣兵低头，一下对上秋野正微微带着笑意的眼眸。 　　“可以，既然是雇主的要求，我没意见。” 　　“在下秋野，直呼我名就行。” 　　“好。” 　　…… 　　…… 　　…… 　　年轻的雇佣兵不会术法，秋野只能提着自己召出来的灯，一步步照着，终于在荒郊找到一家旅店。 　　旅店小老板看见秋野的银色袖扣，加上他给的费用够多，没有多问，便帮二人办理了入住手续。 　　可惜只有一间房了。 　　秋野戴着面罩，发现元气增补剂的副作用上来了。秋野在床上蜷成一团，有气无力对着地上道：“十文字。” 　　“什么事？” 　　“倒杯温水给我。” 　　突然通讯符跳起来，秋野头正疼，想也没想就接了。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闻到一阵该死的草木香。 　　“你在哪。” 　　对方声音冰冷。 　　年轻的雇佣兵惊讶地看着倒在床上的秋野，因为秋野刚刚还好好的。符纸飘在空中，对秋野来说太高了。秋野强忍着不适：“分开只是暂时的，你别多想。” 　　对方并不知道，秋野把头埋在枕头上，脑子里全是漫无边际的旷野和陨碎在大海的星星——他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以为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对面的声音阴沉得可怕，“我从来都留不住你，对吗。” 　　秋野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快要昏睡过去。 　　对面沉默了很久。年轻的雇佣兵好不容易把温水灌进秋野的嘴里。“这个要怎么挂断？”并没有听出对面是谁，他问。 　　猛地一下，清晰响亮的声音砸进他的耳朵。 　　什么东西摔碎了，对面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可怜。 　　“这么晚了，哥哥和谁待在一起？我没有生气的意思，你回来吧，别这样好不好。” 　　等了许久，管云舒颤抖地清理完手上的玻璃碎，可对面只剩一阵死寂的沉默。 　　年轻的雇佣兵终于意识到对方是谁，不再开口，只等对方挂断。秋野的呼吸格外虚弱。他还是第一次碰见雇主遇上这种情况，不知道怎么照顾才好。 　　两盏茶的工夫，通讯符化为乌有。 　　秋野的脸色过分苍白，嘴唇动了动。 　　“水……” 　　年轻的雇佣兵愣了愣，急急忙忙把水递到他的唇边：“这是什么病？带药了吗。” 　　秋野摇头，年轻的雇佣兵用沾了水的毛巾贴他的脸，擦去冷汗，低低骂了句“操”。 　　好不容易有个雇主，不会今晚就要死在这里吧。 　　他这辈子怎么碰上这么多倒霉事儿。 　　向老板要了些冰袋，他问：“舒服一点了吗？” 　　“嗯，”秋野慢慢睁开眼睛，借着床头灯，看见黑暗中他冰蓝色的眼睛，“谢谢。” 　　清醒了一些，秋野喃喃：“放心，死不了。死了的话，床头那袋金币全归你……” 　　年轻的雇佣兵觉得这事挺无语的，又心疼又好笑，打量着床上这个漂亮的人儿，鬼使神差地说：“我不要你的钱。” 　　“快点好起来，以后堂堂正正付我佣金，我可不想落下个趁火打劫的名声。” 　　秋野艰难地笑了一下：“还挺守规矩。” 　　“不舒服就叫我，”年轻的雇佣兵骂骂咧咧地铺开席子打起地铺，“你那对象也真够混蛋的。” 　　半夜被热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里习惯性握着枪，还上了膛。又是这样……年轻的雇佣兵放下枪，坐起来打算去阳台吹风。 　　起身的时候，年轻的雇佣兵顺手拿起毛巾，重新浸湿，然后很不自然地撩开秋野的碎发，盖在额头上。 　　他发现秋野长得是真的很好看。 　　睡着的时候和白天淡漠的样子完全是两副模样。呼吸均匀，就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很乖。眉毛细长高挑，嘴角的淡痣柔和，长软的睫毛也微卷。 　　借月色打量着的时候，年轻的雇佣兵诧异着，怎么会有人睫毛这么长啊。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窗前，星星陨碎在他的眼睛里，把他萌生的想法隐匿。 　　第二天，他跟着秋野来到车站。秋野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只不过身体比昨日虚弱了一些，拿着地图告诉他应该去哪里。他有些恍惚，听不进去。 　　秋野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十文字，你状态不对。” 　　其实秋野的状态也不好。他不明白，为什么管云舒昨日没有使用传送术直接来他身边，抓他一个措手不及。 　　难道是抽不开身？ 　　这样更好，自己的时间也多了些，应该足够他和组织的人顺利会合。 　　上了客车，和年轻的雇佣兵聊了些布尔德的事情，秋野了解到秋池衍登上家族继承人之位后，虽然实行仁政，但管理不严格，导致禁术滋生。 　　“冒昧问一句，你会禁术么？” 　　“我连术法都不会，”年轻的雇佣兵无辜躺枪，“你觉得我会不会禁术啊？” 　　秋野“嗯”了一声，语气试着温和下来：“什么样的人会呢？” 　　“以前布尔德内部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还有他们的后代。” 　　“居心叵测？”秋野抓着关键点问。 　　“就是想篡位的那些大臣啊什么的，用禁术做那些利益先行的事，我也不清楚，啧，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年轻的雇佣兵聊到这些祖先告诉他的事，脸色很差。秋野不再多问，让他不要消沉于家族过往，还是得向前看。 　　秋野拍拍他的肩。年轻的雇佣兵明显抖了一下：“你要干什么？” 　　“这么敏感啊。”秋野被他惹笑了。 　　在车上，秋野打了几道通讯，向谷雨和会长问了好，说是快到了，也许今日就能到。穆风前辈的通讯根本打不通，可能是因为前辈元气并没有恢复，用不了术法的缘故。 　　颜青漱也没有接他的通讯，也许是在忙什么别的。 　　秋野没想到这次离开会这么顺利。 　　窗外是箭镞般的鸟群，夏日的风袭来，伴着蝉鸣的回响，试图通过这种青翠的声音，来触及旅人的灵魂。 　　风景正在改变，阳光笼罩一切。车上很安静，秋野看得入了迷，转头发现身旁人正打量着自己，手正隔着布料摸腰间的枪。 　　眼神似乎有些……慌张。 　　秋野刚想问他怎么了，发现大客车的正前方，正坐着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背对着他，身影是那么熟悉。 　　那人的手裹着纱布，隐约能看见带血的伤口，秋野茫然无措地看着他的黑发，他的身体，还有他后腰挂着的那个香囊。 　　上面绣着一匹狼，那是家族引以为豪的徽记。雪白的狼高傲地盯着他，似乎警示着他不礼的举动。 　　那是秋野送给那个少年的。 　　那个少年戴着面罩侧身咳嗽了几声，死死捂着纱布，像是受了重伤。秋野第一次因为崩溃而沦陷，他起身上前，却被年轻的雇佣兵一把拉住。 　　“找死？”他轻轻地说，“你不要命了？” 　　“他现在这副样子，不会对我怎么样。” 　　挣了一下，却挣不开。 　　“别让我们的努力白费了，”他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都很有力度，“他也许是出了什么事，但是你得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秋野怔住了，看着少年虚弱的身影，突然很想哭。 第104章 遇袭 　　====================== 　　看着少年失魂黯然的背影，秋野没办法无动于衷。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他看了年轻的雇佣兵一眼，低低说了句“掩护我”，扯开手，几步走上前去。 　　秋野在少年身边的空位坐下，看着少年蓦然睁大的眼睛，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管云舒，”他的声音很轻，“你怎么样。” 　　少年呆呆地看着他，突然不顾旁人的眼光，一下直直扑进他的怀里。秋野低头无言，把他搂得更紧了些，往他体内输送元气。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少年哑着嗓子笑了一下：“姓颜的早就在暗中布好了局，他们反了。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哥哥，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他的伤势有些严重，听起来是真的。 　　“别和他们斗了，”秋野把他抱得更紧了，“我在，我在。” 　　…… 　　年轻的雇佣兵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把子弹上了膛。 　　他刚认识管云舒的时候，知道那人以下犯上，这种技俩他不是第一次见。 　　这条忠犬变得贪心了，他想要权势，想要名利，还想要颜青漱的赏识，颜青漱的爱。 　　那人开始懂得如何讨颜青漱的喜欢，开始懂得如何划分自己的势力范围，开始懂得如何利用颜青漱对自己的特殊待遇。 　　年轻的雇佣兵亲眼目睹管云舒这条忠犬被送进实验室，编号XA–102，肩负着赤胆忠心的使命。 　　谁也想不到，管云舒开始做一些使自己势力强大的勾当，雇佣一批人替他做事，里面就包括了这名年轻的雇佣兵。 　　他们也许真的互相喜欢过。但是有一天颜青漱发现忠犬利用他的爱做了些什么的时候，他只有失望。但仍将管云舒捆在自己身边，等他长大。 　　颜青漱开始怀疑周边的人。 　　他开始变得越来越残暴。 　　他动不动发怒，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这些年轻的雇佣兵都看在眼里。 　　有天颜青漱发怒的时候，年轻的雇佣兵正好路过门外，听见管云舒在里面示弱哄骗的声音。 　　顶着一张最单纯无辜的脸，做尽了残忍至极的事。 　　年轻的雇佣兵虽然冷血，但也有底线，他向来看不惯这种事情。但管云舒给的足够多，他也就没心思多管闲事。 　　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似乎又发生了。 　　这次，他的选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重要。他的雇主那么傻……毕竟人人都说自己是个疯子，只是身上多背了一条人命而已。 　　没什么可犹豫的。 　　…… 　　…… 　　…… 　　秋野抓着他的手，用术法做了简单处理。增补的元气似乎不够用了。少年嘴唇泛白，想要吻他，被他一把按住。 　　“……专心。” 　　突然前路火苗喷薄，森林之火呈蓝色的十字燃烧，眼前只剩惊心动魄的焰光。车上所剩无几的乘客惊慌地大叫起来。 　　“小心——”秋野下意识把少年拉过来埋在怀里，在车辆颠簸中听见一声巨响。 　　前车玻璃碎了一地，秋野将少年死死护住，溅射的玻璃渣刺进他们的皮肤，渗出血来。少年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似乎被吓到了。 　　秋野反应过来那是子弹。 　　那位年轻的雇佣兵站在那里，强健的体魄让个子本来就高的他显得更加有力。他的手里举着一把枪。 　　秋野明白了。 　　那个人想要杀掉他怀里的少年。 　　可自己并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 　　“十文字，”他哑着嗓子唤他，“给我住手。” 　　大客车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失魂落魄地下了车，逃窜离开，不清楚他们之中是否有人拨打了国际警卫队的通讯。 　　少年哑着喉咙道：“秋野，是你……计划的吗。” 　　“让我杀了他。”年轻的雇佣兵一改往日的调笑，盯着少年，庄严又肃穆。似乎，在完成一件不可亵渎的使命。 　　让我亲手为你划上哀悼的十字。 　　这是你应得的。 　　在失衡的焰火里，在燃烧的夏野之中，遇袭。 第105章 陨碎的星 　　========================== 　　森林之火呈蓝色的十字燃烧，眼前只剩惊心动魄的焰光。 　　“萨拉米，布尔德大陆事件的幸存者，终身神经损伤患者，自称曾因偷习禁术入狱。” 　　这位年轻的雇佣兵，不只是一名简简单单的雇佣兵。他想起来了。 　　冷不丁地，秋野被热浪击倒。少年卸下所有的伪装，把他横抱起来。 　　秋野想要看清他的脸，可是空气变得好烫，防护罩的金光刺着他的眼，他努力想要睁开，却无能为力。 　　“管云舒……”他断断续续说，“云舒，我从没想过要杀你。” 　　少年红着眼看怀里人，被一种偏激的情绪擒住了，身上原本若隐若现的草木香炸裂开来，毒素疯狂蔓延。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惹上他。” 　　秋野意识到他完蛋了，他们俩也完蛋了。并不知道少年此刻怀着怎样的恨意，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那名年轻的雇佣兵。 　　什么都淡去了。 　　只剩两对腥红的，深不见底的。 　　野狼一样的眼睛。 　　…… 　　地点，未知。 　　睁开眼，只有周围一小片微弱的光亮。 　　身前是一面镜子。一道寒光闪过，凌厉又危险。 　　浑身的痛感是那样刺激，直逼秋野的每一寸神经。四周无边寂静，更让他敏感得要命。 　　灯亮了。有人取出布条把他的衬衣扣子系好，将他横抱起来。秋野看清了少年的脸，下意识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闻到一股烟草的味道。 　　太陌生，他闻不惯。 　　秋野知道，自己不能反抗了，因为这里是对方的地盘，如今他还有什么退路可言呢。 　　自己的身体忽然不怎么酸，却不受控制地软下来。 　　“……疼，”他喃喃，“你做了什么？” 　　管云舒抱着他沉默不语，烟草味冷淡疏离，萦绕在他的鼻尖。秋野被刺激得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他被抱着坐在管云舒的腿上，被喂了一口甜乎乎的东西。秋野反应过来这是梨子炖冰糖，雪梨的肉软软的。 　　有种不合时宜的甜。 　　刹那间他有些恍惚。 　　四周熟悉的布局，是那间公寓。 　　“自己吃。”管云舒的声音很冷，放下勺圈住他的腰。 　　秋野盯着碗里的甜汤，无力地解释道：“我不知道他会向你出手，对不起。” 　　“闭嘴。” 　　管云舒说完的时候，秋野发现自己在哭，脸上一阵凉意，几滴眼泪砸进碗里。管云舒粗暴地扯过纸巾，用力擦他的眼角。擦完，秋野茫然地看着他。 　　琥珀色的眸子忽闪，睫毛湿润，那么无辜。 　　秋野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不用道歉，”管云舒说，“已经结束了。” 　　“什么？” 　　“那个雇佣兵死了，”管云舒的声音很凉，扯过纸巾，死死揉成一团塞进秋野手里，“我不懂你在哭什么，自己擦干净。” 　　十文字……死了。 　　秋野怔住，摸了摸脸，手上满是水痕，心酸涩得化成一滩水。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刺杀管云舒的罪人。而且，管云舒只是正当防卫，并没有什么不妥。秋野想，如果十文字没碰见他，他们没有同行，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默默为他划下哀悼的十字，秋野只觉得心里什么东西死了。 　　他记起什么事情：“你现在……” 　　“我很好，”管云舒毫不掩饰地坦白，“什么问题也没有。” 　　秋野喉咙发哽，把碗推到一边。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那样偏激。 　　只有对方记得，秋野曾经说过，要赌上所有风险来见他。当初两次放他离开的时候，管云舒满心欢喜地等，他却没有来。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种子种在心底发了芽，本来就匮乏的安全感成了怀疑的养料，再多解释，也苍白无力。 　　秋野被他抱着，强撑着冷静的情绪：“我从没想过要杀你。那个雇佣兵，是掩护我回去的，我不知道他会那样。” 　　管云舒深吸了一口气，留给他的只有沉默。 　　“没和你商量就走了，”秋野轻轻动了动，“我很抱歉，是我的错。” 　　什么也没说，管云舒把他抱回卧室的床上，沉着脸，当他的面点燃一支烟，然后一手夹起烟，另一只手用力狠命捏住他的下巴。 　　疼。 　　“……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他以为对方要把烟渡给自己，把这种气味灌满两人的口腔，于是一下偏开脸去，却被对方一把扳了回来。 　　“秋野，”管云舒突然轻笑出声，“你不喜欢烟啊。” 　　他从来没有抽烟的习惯，可能是因为他天生就对气味过分敏感，受不了这么刺激的味道。 　　管云舒摁灭手里的烟，不明意味地眯着眼推倒他，一下一下地亲。 　　手被死死擒住，秋野吃痛叫出了声。 　　“等下……”秋野看他眼中阴冷，不住往后缩，“我不舒服。” 　　卧室的帘子也拉着，秋野分不清这是白天还是黑夜。也许是深夜了，这样安静。 　　管云舒顿了一下，动作柔和下来，像小狗一样在他颈肩嗅了嗅，接着用舌尖舔了舔他柔软的耳垂，轻轻对着耳朵吐气。 　　突然，对方的动作停了下来，按住他的肩和他拉开距离。神色淡淡的，看他的眼神就像裹了刀子，冷峭得让人心寒。 　　可这明明是夏夜。 　　夏夜，窗外是掩不住的蝉鸣。 　　影子透过帘缝打在墙上，外面正闷热，显得愈发沉重起来。 　　秋野在他身下轻声说：“我们谈一谈吧。” 　　对于这个少年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悄无声息的恨意，秋野第一次发现自己害怕了。 　　“你冷静一下，”秋野躺在他身下，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都需要冷静，我知道你很生气，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好受一些吗？我真的很对不起，但是暂时分开是唯一的办法，让你生气了，对不起。” 　　他很少一下说这么长一段话，脑子很混乱，把眼睛看向别处。 　　管云舒安静地打量他，突然俯身咬住他的唇。秋野本能吃痛地往后一缩。 　　“秋野，”管云舒唇磨着唇道，眉间的阴鸷快要满溢出来，“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别走，别离开我。” 　　“从来没放在心上，对吗？”他的语气明显不善，“是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你走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见我，你知道么？” 　　秋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喘着气偏过头去：“我不是那个意思，再说不是有传送术……” 　　“所以，”管云舒突然轻笑一下，“你要我用那禁术去见你，逼我天天想着你。这和你养条狗有什么区别。” 　　什么禁术。 　　秋野怔住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 　　管云舒用拇指擦过他的唇，没回应他，自顾自说道：“那样和你见面，像施舍，你大可不必这样可怜我。” 　　“对不起，我以为——” 　　“我不想听你的道歉，”他的声音很平静，又很冷，“因为我不会原谅你。” 　　秋野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发现自己可能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少年，从来没有。 　　“为什么，”他不知死活地问，“那么，为什么呢？” 　　“我以为你明白我们的关系。”管云舒摘下他手上的银戒指，塞在他的手里。冰凉冷涩的触感使得秋野下意识往回缩，却被对方死死按住。 　　“我不能失去你，”他自嘲地笑了笑，“可你不一样，身边有很多人，少我一个对你没有任何影响。” 　　“不是！我只喜欢你，”秋野急了，“你是特别的——” 　　管云舒堵上他的唇，随后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们人类的这些感情，我只觉得可笑。” 　　“喜欢算得了什么，爱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冷笑，“这些都是狗屁，你听好，我不想在这种多余的事上再浪费一点时间。” 　　都只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早该明白的。 　　“你怎么了？你不像他。”秋野眼眶微微发红。 　　管云舒用力亲了亲他：“我很好，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疯了。” 　　“我并不觉得，我的状态并没有那么糟糕，”管云舒平静地说，“虽然我恨不得想掐死你，但我能控制自己，只是稍微拴住你而已。” 　　秋野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被他一把捞回来吻掉眼角的泪。 　　灯光照在秋野的脸上，他的眼角还带着浅浅的红痕，绵软的头发散落在一边，脸上还有漂亮的水痕，看起来楚楚可怜。 　　天上的星星被鬼族少年碾入凡尘，沾上世俗，恨不得用满腔欲望将其永远禁锢。 　　夏夜。 　　陨碎的星星落进盛满月色的池塘。 　　只会更漂亮吧。 　　“秋野，”管云舒粗暴地扯掉他的衬衣，“虽然现在说这些不合时宜，但是你他妈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狗东西。 　　…… 　　秋野什么话都被逼着叫了。 　　他崩溃地把头埋在对方颈肩，简直神志不清。那人托着他的背，手指探进他柔软的头发里，闻他身上淡得可怜的花香，然后一下一下亲他的眼睛。 　　那人抚摸他的头发说：“你身上好香。” 　　“骗谁……”秋野嗓子都哭哑了，有气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不要了……” 　　那人轻笑着继续舔了舔他的唇，近乎偏执地轻蹭他的脸。 　　“你好香。” 第106章 我恨你 　　======================== 　　醒来的时候，秋野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浑身没劲，是酸疼的感觉。那人把手指浅浅插进他的发间，正低头地看着他。 　　好像是裹了刀子一样的眼神？一下直直扎在他的心上，快要滴出血来。 　　秋野发现身上的衣服被换了一套，想要起身，却被管云舒一把按住。意想不到的是，对方用指腹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你怎么样。” 　　声音很低，表情还是冷漠的。深黑的眸子微微眯着，让秋野想到黑夜里池底的黑石子，冷冷的却又汪着水。 　　让人捉摸不透。 　　“秋野。”他的呼吸很近。 　　秋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被抓得很紧。“什么？”他问。 　　管云舒轻笑一声松开手，手指缓缓抚过他的鼻梁骨：“你早上的时候发烧了。” 　　秋野愣了一下：“是吗。” 　　见对方没说话，他犹豫了一会儿：“好像是有点晕……” 　　管云舒意味不明地闭上眼，把他的手抓得紧了些：“不记得了？喂你吃了药和营养液，不舒服的话就再睡一会儿，我没什么要紧的事，在这里陪你。” 　　“……什么时候了。”秋野和他一起被迫窝在薄薄的被窝里，身体浑身没劲，不好说什么拒绝的话。室内的冷气开得恰到好处，被子里也暖乎乎的。 　　“云舒，”在对方怀里躺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他缓缓开口，“我得回去，他们需要我。” 　　会长和谷雨他们一定等急了。 　　说好那日在炎星市最东边等他，来接他回去。等了这么久，他们还在吗？五毒组织的那些人提取抗体和研究药物的进度怎么样了？他一概不知，但没有信里没有详细提到，恐怕是很不理想。 　　秋野的心太乱了。 　　手上的红痕褪去了一些，他知道那是钢链锁着的印记。钢链……也许正散乱着被扔在地板上。一想起那夜里云层翻涌不知道是疼还是爽，他的头又疼起来。 　　被抱了许久，才听见管云舒冷冰冰地开口：“你知道么，要是你再提一次回去，我他妈现在就把你锁在床上，在这里关上一辈子。” 　　要是以前，秋野会半开玩笑似的轻笑一声“发什么疯”，可是现在，他竟觉得对方真的会干出这种事情。 　　他咬了咬牙：“我不明白。” 　　他只是突然觉得很委屈。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副样子。 　　怀里的人很安静地把头埋在管云舒的胸前，不再说话。胸前透过衣料传来一阵冰凉的湿意，管云舒意识到了什么，按住他的肩膀逼他坐起来，对方整张脸终于暴露在视野里。 　　——秋野很安静地在哭。浅光照在秋野的脸上，他的眼角还带着勾人的红痕，头发绵软，散落在一肩，脸上还有漂亮的水痕。 　　秋野很理智地用手抹去眼泪，然后用那双盛满凉意的琥珀色眼睛，盯着管云舒，眼睛里一汪泉水就快要孤零零地沉没。 　　突然，察觉到管云舒按着他肩的那只手滑落，他发现管云舒的眼睛竟然红了。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床上，没有接吻，没有拥抱，没有热烈的交合，什么也没有。声音消失，一切都默然了，是那样安静。 　　秋野突然觉得—— 　　原来他们两个都很傻。 　　“你怎么也快哭了……”他带着一丝疲惫和哭腔，很轻很轻地说。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管云舒的眼泪就这样掉下来，浸湿床单。“别哭了。”秋野揉揉他的黑发，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温柔。 　　秋野把手指插进他后脑的发间，突然，管云舒抬头，用力咬住他的嘴唇。秋野脖子一紧，发现管云舒按着他，把他的唇几乎快要咬出血来。“我恨你。”他说。 　　“我恨你。” 第107章 坦白 　　====================== 　　管云舒像是恨极了他，一丝血腥味蔓延开来。秋野推不开他，也认命似的让他狠命地亲了个够。 　　他陡然觉得身体飘飘然的，头脑一点点地在升温，整个人轻盈得几乎要飘起来。 　　就像广场上小孩放的风筝那样。 　　他什么都不想管了，身体有些发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他自己也不清楚。秋野并没有回应他，也许是觉得这真的不合时宜。 　　秋野把头靠在眼前人的肩上轻轻喘气，并不知道管云舒正红着眼看他，只听见一句劈头盖脸的话。 　　“就这么想走？我真是怕了你了。” 　　一切都很恍惚，秋野没回答他的问题，趴在他的肩上调整呼吸。 　　“怕我……什么？” 　　“秋野，你真的很厉害，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的吗？是，你对谁都很好，对我也是，可是我不需要你这样，你从来不明白我们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秋野就着这种蜷缩的姿势重新被他圈在怀里，一动不动。他的皮肤比一般人要白得多，看起来很乖，却乖得很可怜。 　　“我不想奢求太多。整座城都是我的，但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并没有多少。你知道么？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我只想要你。” 　　秋野有气无力地说：“你让我想想。” 　　管云舒沉着脸，眼睛还是发着红，低低骂了一句什么，把他用被子裹得严实了一些，用手去探他的额头。 　　有点儿烧，可明明白天时候烧已经退了。 　　秋野躺在床上，缩成一团看着他。管云舒冰凉的手触碰到他的皮肤，很舒服。秋野微微笑了一下，那只手却立刻触电似的弹开了。 　　“哪里不舒服。” 　　管云舒看起来有些不耐烦，把脸偏过去不去看他。 　　“只是感觉自己变轻了……”秋野的呼吸突然变得很弱，很费劲地去抓他的手，管云舒没有避开，任他抓着。 　　像只小兽的爪子一样柔软。秋野那只漂亮的手比他的还小一些，骨节分明，很修长，又瘦弱。 　　“给我别动，我去给你拿退烧药。” 　　话音刚落，一个通讯打过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秋野莫名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没有多想。 　　“老大，您是不是忘了什么，怎么把那东西给他摘了？您别折腾太狠……” 　　“有什么影响？” 　　“这么说，只要他戴着就不会死，那么摘了副作用一般人受不了……” 　　“会怎样？”管云舒的声音很冷。 　　那一端哆哆嗦嗦不敢说话，竟挂了。 　　管云舒的脸色很难看，把床头的那枚银戒指重新拿起来，塞进秋野手里：“自己戴。” 　　秋野没反应过来：“一定得戴吗。” 　　“戴了你就不会死，只是没元气，正常过一辈子。不戴就会反噬，接着一切照旧。爱戴不戴，随你。” 　　秋野茫然地套上：“我的身体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是三百年前来的吗。”管云舒神色淡淡地盯着他，“这里的世界不欢迎你，你没发现？” 　　秋野先是惊诧，再是放松：“……你知道啊。” 　　“我派人调查过你，从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开始，”管云舒毫不掩饰地说着，起身倒水，“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你的身体状况非常不稳定，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太天真了，秋野。” 　　秋野正坐着，一下差点被水呛住。 　　“算了，那你还是戴上吧。”管云舒攥着被角，坐在床边，然后又沉默了。 　　吃的药好不容易被咽了下去，秋野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禁笑起来，露出一小排白牙：“那谢谢。” 　　“谢什么，这也是为了我好。你死了的话，我会不习惯，仅仅是这样。”管云舒粗暴地把杯子砸在桌上，“还有你那香囊，那个世界的东西就是晦气，我已经把它毁了，你别想拿回来。” 　　秋野被他蹩脚的话弄得有些想笑。 　　鬼使神差地，秋野捋了捋他的头发：“嗯。” 　　“这个世界想杀掉你，”管云舒低着头攥着他的手，突然说，“你这么没防备心，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我不想劝你了。” 　　秋野陡然想到自己在高塔小镇和炎星市的那两次，不知名的病症。 　　来势汹汹，去的也快。 　　那时候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喘息，近乎虚脱的，缩在地上颤抖，这种要命的，钻心刺骨的疼痛让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一种凭空产生的绝望。 　　“你要走就走吧，”管云舒看着他，“不用管我怎么想，你随意。不过这个戒指得还我，我花了好大价钱雇团队研究的，你说是吗？” 　　有一种直觉，秋野知道他说的大多是真的。秋野悄悄用尽最后一丝元气，用了吐真术。 　　“你不是希望我留下吗？”他问。 　　“秋野，我不想强迫你。走的话过不了多久，你死掉吧，反正得死，然后我会找到你的尸体，把你变成鬼拴起来。” 　　“我只是单纯想这么做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可能是还喜——秋野……你用吐真术了？” 　　对方愣了一下。秋野软绵绵地笑起来，搂过他的脖子两个人一起滚倒在床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 　　管云舒再也受不了，贴着他的脖子一路亲到耳垂，张嘴含了进去，秋野仍在笑。 　　“我觉得你真的傻.逼透顶。”他停下来，说话恨恨的，像是咬牙切齿，“秋野，你是不是傻.逼。” 　　秋野低头蹭了蹭他的头发，自己的身体还有些发烫：“可能吧。” 　　元气增补剂给予他的所有元气都已经用完了，他现在又成了废人一个，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他知道自己无论怎样都不会死。 　　这感觉……还挺奇特的。 　　黏黏糊糊地瞎搞了一会儿，管云舒把他抱起来，帮他穿好衣服。“起来吃晚饭，吃完送你回去。” 　　秋野笑着亲了他一口：“不装了？” 　　“滚，我是可怜你，秋野，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因为我不在意，不稀罕了，你懂吗？” 　　“懂，我懂，”秋野往他怀里钻了钻，“在那之前，再让我靠一会儿。” 　　管云舒抱了好久，硬是没说话。秋野也没说话。也许只是简单的肌肤相贴而已。 　　忽然，秋野坦然地说：“谁去做饭？” 　　“……难不成还是我？” 　　“嗯。” 第108章 分离 　　====================== 　　吃完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秋野出了些汗，靠在沙发上，用沾湿的毛巾敷了额头。管云舒脸色沉得可怕，把碗端进厨房后坐在他旁边，一声不响地喝水。 　　但秋野笑得厉害，连额上的毛巾都快被抖落下来，与平时大相径庭，笑得让人觉得他有病。管云舒冷冷地看了他几秒：“天都黑了，什么时候滚？” 　　“等会儿，”秋野毫不相干道，“怎么也得再待一会。” 　　他清冷的嗓音抖擞着笑意：“毕竟——你都喝了三杯水了。” 　　管云舒听言啪一声把玻璃杯放下，起身把钥匙摔在桌上：“随你怎么想。” 　　秋野这回不笑了，接着被迫含着温度计躺在沙发上发呆。他觉得这样的相处模式也不错，两个人都没有什么隐瞒，即便那些隐瞒在以前看来是必要的。 　　并不是说不能隐瞒，只是目前这种感觉令他更安心一些。秋野知道自己对管云舒生出了一种无端依赖，但他并不想改变什么。 　　这样就很好。 　　五分钟后，他把温度计拿出来看了一眼，烧已经退了。秋野轻轻进了卧室，看见管云舒刚从卫生间里出来，正沉默着看他。 　　“烧已经退了。”秋野随意地把温度计放在桌上，“送送我么？” 　　管云舒一把拉过他的手，把戒指摘了下来塞进他手里，脸上阴沉得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然后推他走了出去。 　　“走吧。” 　　夜风也是暖烘烘的，炎星市城区的热风从两侧高大的建筑之间穿堂过。秋野把戒指放进口袋，管云舒在他前面走，走到停车的地下室，然后拉开车门。 　　秋野不动声色地坐了进去，仍是副驾位。等看着管云舒坐上驾驶座后，他突然萌生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管云舒看了他一眼：“定位一下，你去哪。” 　　秋野什么也没说，捧着他的脸亲了下去，很温柔，就和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那样，然后笑了一下。管云舒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你很愧疚？秋野，这是你自找的，我告诉你，现在做什么也没用了。” 　　“我知道，”秋野摸了摸他的脸，看他眼中阴翳密集，“我知道。” 　　地下车库有些黑，管云舒没有拍开他的手，看他的眼神却是审视的。生出一种温软的无力感，秋野开始很温柔地亲他的眼睛，一下一下，就像管云舒之前对他的那样。 　　对方身上有股烟草的味道，秋野对此其实很不适应，但并没有排斥的反应，越亲越久。管云舒没推开他，只是按着他的肩膀，力道并不大。 　　夜深，车开了。 　　秋野靠在座椅上休憩，头发随意扎了一些，摇下车窗任头发在城市霓虹灯的照射下凌乱纷飞。 　　“我会写信给你。” 　　“不需要。” 　　秋野笑了一下：“真的？” 　　管云舒没说话，专心开着车，盯着前面空荡荡的道路越开越快。窗外飞速倒退着，秋野觉得有些晕。 　　“那你还会和五毒那边联系吗？” 　　“与你无关。” 　　“聊聊嘛。” 　　在红绿灯的路口停下，管云舒转头冷着脸看他：“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到了炎星市最东边的那个标志性的路口，管云舒淡淡地说：“接你的人呢。”秋野看见了不远处那个大型浮空舱，向那边指了指：“那里，送到这里吧，我走过去就行。” 　　秋野并不知道管云舒放他下了车之后，一个人在车里哭了很久很久。 第109章 勿扰 　　====================== 　　秋野回组织之后，一切都趋于平静，顺利得出奇。颜青漱依谈判要求，斥资在高塔小镇建造实验楼，秋野同会长一同返途。 　　因不愿终日无所事事，他时不时接些些危险性低的外勤，谷雨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捉点儿小鬼，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他摘了戒指，元气在慢慢恢复，并没有管云舒说的什么异常。秋野知道自己并不是已经放下，他只是不能舍弃他热爱的术法。 　　——那是师父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这个世界究竟是否欢迎自己，他不敢妄下定论。 　　这是一个清晨，枝叶初吐露水，空气很干净。秋野和往常一样起床，刚在卫生间里吐出一口牙刷水，便听见谷雨在门外喊他。 　　“队长队长队长！有你的信，但是——没署名，地址只是真奇怪！” 　　秋野把头探出来，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放桌上好了。” 　　那个人终于回信了吗？ 　　自长野夏日祭绚烂的焰火，至枫林秋夜里璀璨的星空。秋野每周写一封信，已经写了整整十封，地址是他和管云舒一起住的那间公寓。他不是没有想过用通讯符或是别的什么联系方式，甚至想过用组织特批的电报，但是并没有回应。 　　秋野只是想再抓住他一次。 　　他不奢求和管云舒变成之前一样的关系，可是……退一步，和和气气地说会儿话，这样都做不成吗？ 　　披上大衣，秋野咬了口谷雨精心摆盘的早餐，有些哭笑不得。他淡淡地说：“你又做什么新花样了？” 　　谷雨疯狂点头：“队长，你放心吃好了，这个果子酱是特制的，里面可是我的独门秘方，吃吧吃吧，这次你一定会爱上它的。” 　　秋野随意咬了一小口，味道古怪得很，不知道是否勉强能凑合着吃。他微微笑了一下，随后撕开了信封，发现里面只有一张……便笺。 　　便笺上俊秀刚逸的字迹——他不会认错的。上面写着“勿扰”二字，别无其他。而谷雨的视线恰好被牛奶罐挡住了，并没有加以留意。 　　“云舒……” 　　秋野低低说了一句，小声得有些可怜。他沉默着把带着奇异颜色的果酱涂满面包，然后默不作声地，小口小口咬了下去。 　　“好吃吗？”谷雨满心欢喜地咬了一小口，马上呸呸呸吐了出来，“队长！你味觉失灵了？” 　　怎么说呢，味道有点像他们那种驱蚊的花露水。 　　可是秋野没听见似的，于是谷雨瞪着眼睛看着他吃完了整片涂满果酱的面包，然后拿纸巾极慢地擦了擦嘴，接着面无表情地把信封到一个盒子里。 　　秋野把盒子放进客厅的一个抽屉，然后上了锁。谷雨震惊地看着他：“队长？” 　　失了魂似的，秋野动作僵硬地披了件大衣：“我先出门了。” 　　“等等？队长你去哪？” 　　“实验室。” 　　“可是昨天的会上不是说今天休息吗？” 　　秋野愣了一下：“是吗。” 　　他沉默地站在门边，似乎在思考什么：“那我去接委托好了。” 　　谷雨跑过去止住他想要拉开的门：“队长，是不是信里写什么不好的东西了？我感觉你有点儿不对劲。” 　　“没有，”秋野哽了一下，“没有。” 　　谷雨有些慌：“是恐吓信？我用术法帮你查查是谁写的，他总能留下气息——” 　　“不是，”秋野压低了声音，“只是很普通的工作回信，没什么的。” 　　“那就好那就好。”谷雨长舒了一口气，拍拍胸道，“我给你煮碗面先？你吃了再走吧，我们一起去好了，会长让我跟着你干。” 　　秋野执意要走，谷雨拦不住他，便只好让他一个人出门小心些，让他最好还是带几个随从一起。 　　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不为人知的整整半年。 　　疲惫荒唐的山风，竟将所有思念都禁锢。虔诚的心火终究救不了卑劣的□□，引诱他不断坠落，迟迟等不来结果。 　　他们重逢了。 第110章 久别重逢 　　========================== 　　秋野向协会申请了一个简单的委托，便独自乘着小型浮空舱飞走了。其实他只是想趁这个机会在高空看看云，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如果有的话……就是忘记那封信。那封信，冷得让人心寒。 　　但是秋野并不怪那个记忆里的少年。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这就是他活该欠管云舒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活该，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无赖，感情骗子，口口声声说喜欢人家却硬是不和对方在一起。 　　虽然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他根本控制不了，这是人类的选择。多亏了秋野的抗体，药物研发得还算顺利。经过精密测试，估计一个月后就能拿到有效通知，进行批量生产。 　　管云舒帮了他很多次，事到如今，他自己也该好好还还了。 　　秋野长舒一口气，来到雀羽市的上空。战争结束后这里百废待兴，颜青漱也因此受到了强烈的道德谴责，还签了友好互助的条款。 　　不过……这个人后来妥协的所做所为，似乎都是因为穆风前辈的关系。 　　穆风前辈一切如旧，听说只是偶尔会突然想起一些往事，让颜青漱以为他真的回来了。其他时间总是呆呆的，显得有些……可爱。颜青漱很爱他，是真的很爱他。 　　秋野拜访过他们的住所，开门的是颜青漱。进去的时候一只白猫正窝在穆风前辈的怀里。坐在沙发上，前辈小口小口啜着甜牛奶，抬头一脸天真地看着他。 　　一猫一人，这么像。 　　所有的仇恨和不安似乎都归于尘土。 　　唯独管云舒的那份没有。 　　甚至站在一般人类的对立面，明目张胆地拉拢和划分自己的势力范围。 　　那个曾经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少年，成了他们生存最大的威胁。 　　秋野接受不了，但还是一如既往地给他写信。 　　这段日子里秋野除了抽血，接些委托，其余时间都在转移注意力，发了疯似的苦练术法。谷雨都快看不下去了，亲耳得知他和管云舒的事情以后，劝他想开一点。秋野根本不听。 　　不能再想了。 　　秋野摇了摇头把舱降落在一个停车坪。他刚下舱门去登记，却碰见了雀羽组织的领导人，站在大门边很冷静地看着他。 　　那是“刺刀”女士，她的冷酷是出了名的。 　　刺刀踩着高跟走到他身前，清脆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 　　“什么组织？” 　　“GT驱鬼协会。”秋野神情淡淡的，“烦请您提供一下戒断药剂的渠道，我们自费。” 　　刺刀打量了他一会儿：“我们防空区检测到了您的浮空舱，可并没有报备记录。” 　　秋野反应过来他忘了。 　　“所以我来见见是什么人闯了进来。” 　　“要我证明一下？这样，我有您方的委托函和单子。”秋野话音刚落，发现大衣口袋里的东西不见了。 　　是的，不见了。可他明明记得他带了——是他亲手放在了口袋里，他不会记错的。除非有人想害他。可是他并没有带什么贴身的随从。 　　秋野眯着眼打量这里涂着古典深红的一切，转身离开大门，发现刚停好的浮空舱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即便他早早用术法锁住，也消失了。 　　他中套了。 　　“我和您有什么过节？”他的声音很冷。 　　刺刀什么也没说，沉默着召出一张符纸靠近。秋野后退几步，撞上一个温热的……东西，像是一堵墙。 　　秋野反应过来，可下一秒就被定身，话也说不了，接着被身后的人用手蒙住眼睛。那人的手心还很烫，然后秋野听到一声惨烈的尖叫。 　　“别看。” 　　被一双手盖住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四周变得一片漆黑，秋野的听觉变得格外敏感。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心脏迟早要完蛋。 　　“别看，没事了。” 　　对方在笑，然后秋野闻到身后一股藏不住的烟草味。 　　是管云舒的声音，管云舒的味道，什么都是他的。这次，他们真的重逢了。 第111章 我很想你 　　========================== 　　那人的手覆在他的眼睛上，秋野只觉得眼睛上很热，湿哒哒的，过了几秒才发现自己哭了。身后那人僵了一下：“哭什么。” 　　秋野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那人移开手，秋野重见光亮，却看见一具身体倒下来。 　　那位叫刺刀的女士，正在闷声呼救。 　　紧接着秋野竟一个不稳倒在身后那人的怀里，直直晕了过去。闭上眼睛前的那一秒，他看见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管云舒正笑着看他，但笑得很生分，好像在看一个饭局上初见的陌生人。好看的脸上似乎染遍霜寒，冷得让人想哭。 　　“这次，你逃不掉了。”他说。 　　秋野再度醒来的时候，听着对方在自己耳边沉重的呼吸。秋野茫然了两秒，发现管云舒正抱着他睡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手指正探着他的腰肢，这阵冰凉的触感令他浑身打了个寒颤。 　　突然，管云舒醒了，像个没事人一样咬了咬他的嘴唇。秋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 　　“云舒？” 　　暧昧的气息扑面而来，管云舒不耐烦地把他搂得更紧了些。秋野一时没反应过来。 　　“先起来好不好？我们谈谈。”他觉得有些闷，呼吸也很重。 　　管云舒仍旧沉默，死死压着他，抬头凑近，近距离看秋野的眼睛。秋野发现他的眼眸有些湿润，并不是往常那般漆黑，还带着红血丝，为什么？ 　　秋野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呆滞了几秒。而后，他反应过来： 　　“渴血吗？你坚持一下……” 　　他挣扎着想要摸索口袋里的戒断药剂，刚要拿出来，却被管云舒用力按了回去。 　　“不是。”嗓音又轻又冷。 　　秋野此刻套着一件日常穿的白色衬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 　　现在，管云舒正用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颗颗强硬地解开他的扣子，恨恨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哥哥好像很热？” 　　太过慌张，他急道：“你想干什么？” 　　衬衫扣子被解开后，管云舒不管他怎么想，也不管他如何挣扎，把他的衬衫拽到肩膀处。 　　秋野被狠狠吓了一跳。 　　“……停下！我给你拿戒断药剂！” 　　“不用。”管云舒舔了舔嘴角，眼里满是餍足，抬眼冲他笑了笑，微卷长软的睫毛忽闪。 　　“你别这样……”秋野的声音很小，小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管云舒继续亲吻他的伤痕。“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可我本来就是这样，你能接受我吗？” 　　管云舒拉着他亲了亲，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些烦躁。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秋野很认真地说，“管云舒，你为什么这么不自信？” 　　“我很想你。”他轻轻地说，“你想过我吗。” 　　直到海水微凉，月亮在海面上的倒影漂浮游动之时，一切才逐渐停歇下来。 　　禁术？传送术什么时候成了禁术？等等，确实没有见过管云舒以外的人使用过传送术。秋野发现自己这样糊涂，他早该想到的。 　　室内的冷气很舒服，加上身心疲惫，秋野一睡，就被抱着睡到了第二日下午。 　　他本来还在做梦，梦见了那个少年就像从前那样，俯身笑着，眼里是小心翼翼的欢喜。窗外，蒲公英随风摇摆，而它的种子也被风拥抱在怀里。 　　唇上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好像雪花落在上面，轻柔又缓慢。小心翼翼的亲吻让秋野着迷。 　　梦里的他把头埋在少年的脖颈之间，嗅他身上的味道。想要闻那丝淡淡的草木香，嗅来嗅去，却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云舒。” 　　对方抱着他睡得正熟。秋野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亲了亲他的脸。 　　睡吧。 第112章 冰释前嫌 　　========================== 　　伴着洒进来的阳光，秋野迷迷糊糊醒了，发现管云舒正在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方在看他，他却看不懂这个表情，于是只好轻轻地抚了抚他的背。 　　“早，什么时候醒的……” 　　微软的发梢被镀上一层金色，管云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很安静地亲了亲他：“吃点东西吗。” 　　秋野点头，于是管云舒松开圈在他腰上的手，下床。秋野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怎么会在雀羽这里？” 　　“我来收购这里，”管云舒貌似随意地说道，语气很淡，“这里需要有人帮着重建，不然迟早会废掉。” 　　“所以你就杀了那位女士？”秋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刚打开门，一听见此话，管云舒突然折回床边，不由分说就一把抓住秋野的手腕，弄得他有些疼。 　　“还记得我说过吗？我做事，一向都不干净，”管云舒似笑非笑地抓着他的手，“秋野，你从来没有想过我是怎么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你真有这么单纯？嗯？” 　　秋野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管云舒突然笑起来：“这么紧张干嘛，你害怕了？” 　　“不是害怕。” 　　管云舒顿了顿，抓着他的手仍没有放开，力度渐渐大起来。 　　秋野叹了一口气：“算了，你怎么样都好，想必也有自己的苦衷。” 　　管云舒把他重新压回床上，不明意味地挑了挑眉：“你以为你很了解我？秋野，你一个捉鬼人睡在我这里，你最好先认清你的处境。” 　　秋野喘了口气：“你先……下去。” 　　“像垃圾一样把我扔掉，”管云舒眼角微微弯着，还带着笑，“却又给我写信，是想让自己好受一点？我告诉你，那些信早被我一把火全烧了。” 　　……这样吗。 　　秋野无力地看着他，想要看到一丝暖意，但是没有。他的嘴唇微微发颤，不禁显得有些可怜。 　　“你开心就好。”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管云舒真的不说话了，很安静地看着他，那对琥珀色的眼睛看起来是那么无辜。秋野感觉自己的眼睛现在湿答答的，可能眼底还泛着红，一定很不好看。 　　秋野被他盯着看了很久，然后被他整个人压着摁进怀里。 　　秋野懵了，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却只听见管云舒咬牙切齿的声音：“别这样看我，听见了吗？” 　　什么？ 　　对方呼吸很重，秋野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他不好多问，只好假装听懂了，一下一下摸摸他的背，说话也小心翼翼的：“知道了。” 　　“闭嘴。”管云舒的声音听起来很暴躁。 　　秋野突然觉得身前这个人在闹脾气，可是在闹什么脾气呢，他说不上来。 　　管云舒把手指插进秋野的发间，抱着他刚好能晒到窗外洒进来的太阳。秋野发现，他好像在闻自己身上那抹沐浴露淡淡的花香。 　　他好像在逼自己冷静下来……秋野的直觉这样告诉自己。 　　然后秋野的肚子很没出息地叫了一下，一点儿都不合旧贵族的规矩。管云舒一愣，捧着他的脸笑了一下，但这次不是那种讽刺轻蔑的笑，弄得秋野有些恍惚。 　　“饿了的话，起来吃饭。” 　　秋野的发丝被他撩到耳后。管云舒亲了亲他的嘴唇，然后帮他找了一套衣服穿上。来到客厅，管云舒倒了一杯牛奶递给他，秋野接过来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指仍旧冰凉。 　　两个人坐下来等八宝粥煮开，相对无言。 　　“我们和好吧，”秋野戳了戳他，又觉得这显得很幼稚，“我知道我可能有点冷漠，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是我不对。” 　　“那你这是不回去了？”管云舒半阖着眸子看他，让他想到潭水底下铺着的黑石子，底下似乎若隐若现汪着水。 　　一时间喉咙仿佛被卡住了，秋野说不出话。高塔小镇和五毒那边还需要秋野提供的血液样本，他……不可能一直待在管云舒身边。 　　血液样本可以寄过去吗……可是现在战后的物流状态并不好，弄丢了的话，会很麻烦……到那个时候，研究所没有及时收到样本，一切都有可能重新来过。 　　“对不起。”秋野小口啜了一口牛奶，眼睛发酸。 　　“我早就知道，”管云舒漠然地看着他，“既然如此，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就不必再和我谈。” 　　“分开后，我们可以通讯符联系，我的元气已经好了。”秋野摩挲着盛牛奶的玻璃杯，自顾自说着。 　　管云舒轻笑一下：“那是你一厢情愿。”说完便扣住他的后脑勺吻下去，秋野只觉得自己被亲得快要窒息。 　　“我想要每天这样，”管云舒不顾他的喘息，继续舔了舔他的唇，“每天都有早安吻，通讯符做得到吗？” 　　“不……” 　　“那就和我待在这里。” 　　放开他，管云舒进厨房把煮好的粥倒入碗里，给其中一份放了相当多的糖，然后慢慢搅拌起来。清绵的香气在空中飘散，秋野看着他把碗端到桌上。 　　“不是饿吗，过来吃。” 　　管云舒牵过他的手，秋野觉得掌心热热的。 　　“你有没有想过，”管云舒放下勺子看着他小口把粥咽下，“他们在利用你。” 　　“我知道你对他们有意见，”秋野抿了抿唇，“可是，为人类奉献一切是我的义务。” 　　“狗屁，”管云舒淡淡地看着他，“你没有义务做这些。” 　　“我有。” 　　“不愧是伟大的捉鬼人，”管云舒把碗一推，“真是无私，我自愧不如，你说是吗。” 　　秋野伸手去抚他的眉心，对方没有躲开，任他轻轻揉着。“闹什么脾气啊，”秋野轻轻笑了一下，“你干嘛。” 　　“我觉得你真的很不可理喻，”管云舒冷哼，“都这样了，你还偏要来招我，我给过你机会的。” 　　在这里待上一会儿，应该也不是不可以吧。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配合研究，自己也应该放放假了。渐渐地，秋野的脑子里冒出来一个荒唐的念头。 　　“不回了，”秋野笑得很纯粹，“随他们去，血液样本定时寄过去就行，出意外的话就多采几份，补血的营养液多喝一些。” 　　“当真？” 　　“没有假，”秋野喝完了最后一口粥，接过纸巾擦了擦唇，眼睛亮晶晶的，“你知道的吧，我不会骗你。” 第113章 秋天 　　====================== 　　窗外树叶在沙沙作响，管云舒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意味不明地轻笑一下。 　　“是吗。”他说。 　　秋野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他再也装不出谦恭有礼的样子，一下坐到他的腿上，面对面压着他。 　　管云舒蓦然睁大眼睛，然后秋野环着他的脖子一下下黏乎乎地亲他：“为什么不相信我了？” 　　“……我不会相信任何人类。” 　　秋野从他身上下来，无语地捧着他的脸：“你是不是有病。” 　　“那你到底希望我怎样？” 　　对方几乎毫不迟疑地说：“我希望你留下。但你只是可怜我，我知道。” 　　太阳照进房屋，给墙壁盖上一层亮色的微尘。“你知道个屁，”秋野被他气笑了，“你是不是傻。” 　　管云舒没听见似的：“……这样也挺好。” 　　这里有阳光灿烂的枫林，城市前面是美不胜收的丘陵。秋野突然觉得这个少年真的长大了，一切都不一样，他的旅途就要在这里重新开始了。 　　秋野注视着朝他转过来的脸庞，心脏突然跳得很快。对方认真道：“如果你是真心想要留下的话，除了写信，我要你和他们断掉所有联系。” 　　心里的小鹿瞬间摔死，秋野干笑一下：“宝贝儿，你这样为难我，我很难做啊。” 　　管云舒只是很安静地盯着他，然后亲了亲他微微潮湿的额头。秋野知道这是自己的冷汗。 　　几周后的下午，当地最有名的医疗机构迎来了一位贵人，是一名编外人员。医生看着他浅色的眸子和长发，惊异他怎么能打理这样好。 　　那人很疏离地笑了笑，然后进行了一次严格的全身检查。在等体检报告的时候，坐在等候厅，有很多年轻的女孩子过来搭讪。 　　那人眼中忧郁，只是温和地拒绝了他们，脾气很好，问她们有没有看见一个，有着琥珀色眼睛的人。 　　女孩子们纷纷摇头，他叹了口气，微微笑着道了谢。 　　“他叫什么名字？”一个长得很甜的女孩子问。 　　那人回答后，女孩子们都说没见过。拿到最新的体检报告后，那人推开医疗机构的玻璃门，看见远处一辆车正停在门口。一个年轻人西装笔挺，微微俯身，正在对着副驾座说什么话。 　　那人路过的时候，无意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宝贝儿，我再睡一会儿，你快去快回。” 　　那人僵了一下停住脚步，看着那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走进医院。 　　秋野偷偷摸摸地打完和会长的通讯，确认对方收到血液样本后迅速挂断电话，然后发现车窗前站了一个陌生人。 　　似乎等了很久。 　　秋野的贼心被吓了一跳。那个陌生人很温和地敲了敲他的车窗，好像有事情和他说。秋野舒了口气，为了缓解紧张，有些随意地打了个哈欠，摇下车窗问他什么事。 　　那人的眼睛里很干净，微微笑了一下：“秋野，找到你了。” 　　秋野“啊”了一下，对方并不像什么变态跟踪狂，穿得很体面，眉目也很温和，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秋野干咳一下：“我认识你吗？” 　　“你现在不认识也正常，”那人笑起来，“我是——” 　　突然被拍了拍肩，那人看见那个年轻人轻笑一下，然后举着一袋药递进车窗里。 　　“你朋友吗？”当着那人的面，年轻人探着窗亲了亲秋野，然后没事一样朝那人伸出手。 　　秋野支支吾吾地说：“可能……是朋友？” 　　那人握住管云舒的手，只觉得掌心泛着不正常的凉意，温和地笑了一下。他说：“你好，秋野受你照顾了。” 　　“我名管云舒，阁下叫什么名字？” 　　“秋池衍。”那人谦和道。 第114章 过奖 　　====================== 　　“秋池衍。”那人谦和道。 　　秋野惊讶地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睛。见管云舒松开那人的手，秋野急急忙忙从车里下来，一把扣住管云舒的手。 　　他知道管云舒对他不放心，不能让他误会。 　　“不可能啊，你不是他，和他长得一点儿也不像。”秋野干笑着解释，“我看得出来的，我又不傻。” 　　管云舒看向那只拉住他的手，正轻轻摩挲，好像是因为紧张还微微出了汗。他轻笑一下，抬起头，用黑色的眼睛冷静地、有点专注地看着那人。 　　“聊聊？”他说。 　　那人温和地笑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眼中的敌意：“好，我能上车吗？附近就有家咖啡厅。” 　　管云舒伸手把秋野的头发往后掠了掠，说了一声“行”，然后很绅士地重新帮秋野开了车门：“一起走了。” 　　有些不安，秋野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没了。坐在车上，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如坐针毡。他转头看向坐在后座的那人，发现那人正微笑着望着他。 　　“你说……你叫什么？”秋野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秋池衍，”那人眼里闪着光，“等会和你解释，可以吗？即便在这里，你也还是这样谨慎……一点儿也没变啊。” 　　秋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鬼话，一回头就看见管云舒阴沉的侧脸。他滚了滚喉结，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云舒？” 　　“我开车，别说话。” 　　可是以前开车的时候管云舒都听着秋野说着一些有趣的小事儿，偏偏现在却这样别扭。秋野知道他多半是又起疑心了，委屈地歪头睡了过去。 　　忽地，淡黄色的符纸从秋野的口袋里猛蹿出来，竟然跳起了小人舞，好闻的酒香散发出来，带有安定的效果。 　　秋野冲他露出干净的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把符纸抓回来匆忙塞进口袋。 　　“不接吗。”管云舒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嗯——啊？”秋野见他在红绿灯路口停车，欲触碰秋野口袋内鼓起来的符纸。管云舒问道：“元气没恢复好？帮你接？” 　　秋野的语气很放松：“哎，我不像你那样强嘛。你还是别瞎操心了。” 　　车后座的那人突然笑了一下：“你们关系真好。” 　　秋野懵了，管云舒只是淡淡道：“我们关系一向很好。” 　　那人道：“秋野，你一般不会和人建立这样亲密的关系，他是你的恋人吧。” 　　为什么这个人显得一副很了解他的样子？秋野一时间快要说不出话来，低低地应了句“是，怎么了”，然后思考了一会儿。他觉得这非常不科学。 　　三百年前的那个秋池衍，当真和他一起过来了？而且声音容貌都变了，根本不像记忆中的那个他。 　　管云舒冷声道：“先生等会可须解释清楚了，否则城里三千自卫兵，自然不会放过你。” 　　秋野幽幽道：“云舒，你正常点……” 　　转头，又见那人冰蓝色的眼睛，显得很温和。秋野心虚地回头，突然想到了死去的那个雇佣兵。雇佣兵十文字有着秋池衍的几分神韵，特别是那对眼睛的颜色，简直一模一样。他曾说过，秋池衍是他的先辈。 　　秋野忽然发现，那人全身上下，竟只有眼睛同记忆中的他相像。 　　突然车停下来，秋野一个不稳因为惯性而向前倾，差点儿一头撞上车玻璃。那人在后座说：“管先生开车很有特色。” 　　奇怪，他的小男朋友开车一向又快又稳，今日这是怎么了。“你吓到我了。”秋野气呼呼道。 　　“先生过奖了。” 　　管云舒回敬完那人对他车技的评价，却又轻笑着用手指抚了抚秋野的额头：“没伤着吧。” 　　秋野肚子里的气一股脑儿瞬间全没了。 第115章 三百年 　　======================== 　　咖啡厅的露天座位只剩两桌。离开停车位，秋野被管云舒搂得有些不自在。 　　风有些大，而那人走在前面，正回头笑着看他。那人生得谦和，眉目似有几分桃花意，但秋野并没有察觉，也友好地回笑了一下。 　　谁知道，腰上的那只手力道陡然大起来，让秋野感觉不太舒服。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搂这么紧，街上这么多人呢。” 　　管云舒没听见似的，一直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咖啡厅。秋野心想这人究竟怎么了，微微摇了摇头，却听见身边人低沉沙哑的声音。 　　他说：“还不是怕你跑了。” 　　情绪听起来不太对劲。 　　“我跟谁跑去？”秋野无奈，“宝贝儿，你疑心太重，这不好。” 　　突然前面那人停了下来，没有回头，看样子似乎在等他们。街边的草丛并没有什么动静，一切如常，秋野看管云舒纹丝不动，小声哄了几句，拉着他上前去。 　　三人坐下后，管云舒神色自然，礼数尽全，露出平日里应酬的模样。秋野和他相处久了，知道他在伪装。 　　随后那人帮他们点了几杯招牌咖啡，管云舒问候了那人的籍贯和住址。秋野发现他的故土竟在高塔小镇，不由得惊叹世间的巧合。 　　“严格来说，我没有故土，”那人笑着对秋野说，“因为我的故土已经灭亡了。” 　　秋野往后一仰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的故土在布尔德，那里是养育我的地方，”那人说，“我自小被领养，和你一起长大，而且我们还有两位兄长在征战中牺牲了，你说对吗？” 　　秋野发现自己在桌下的手正被管云舒紧紧抓着，那人每多说一个字，力度就越发紧一分。最后，那人说着现在的躯体早被三百年前的秋池衍附身的时候，秋野觉得这事儿实在是离谱过头了。 　　可他说得似乎又是真的。 　　不然不可能对他的过往了解得一清二楚。 　　“要和我回去吗？”那人面带笑意，“我找了你很久，而且知道一种禁术能回去。” 　　秋野愣住了：“回三百年前？” 　　“不错。” 　　“可你们不是灭亡了吗？” 　　“回到灭亡的前一周——这是术法的极限了。但可能并不能改变什么，历史的大方向是不可更改的。”那人眼含笑意，不经意对上管云舒冷峭的目光，沉默着像是要刺穿他。 　　那人轻咳一声：“一切决定权在你，秋野，希望你自己选择。” 　　刚想进一步询问，秋野突然被管云舒拽走，对方用了些力气，但力道控制得极好，并没有弄疼他。 　　“你们这是要去哪？”那人笑着问。 　　“说些事情。” 　　秋野听见管云舒冷冷的回答后，就被拉着走到路灯下，光还是明晃晃的，有些刺眼。管云舒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你一定要纠结以前那些事吗？” 　　“不是，我……云舒，我是布尔德的遗民，整个家族都在那边，我有责任……” 　　“责任，”管云舒轻笑一声，“你们人类可不看重这个，他们一向只在乎自己。秋野，你为什么要抓着你的那点过去不放？” 　　“你为什么不能和他们一样？”他低吼道，“告诉我，为什么？” 　　秋野怔怔地看着他：“你别这样。” 　　夜风吹过，可是心里好像有火在烧，秋野忧心地抚了抚他的脸：“是不是镇定剂药效过了？情绪这么差？” 　　管云舒默不作声地亲了亲他的手。夜晚的凉风在天空下潮湿的空气里吹拂着，从公园带来了桂花的清香。 　　市声有些吵闹，秋野轻轻地拉了拉他的手：“你让我想想。” 　　“不能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你不能走，就算是为了我，留下来。” 　　几分钟后，秋野对着那人说了些抱歉的话，要了一张名片后，和管云舒返回了他们住的公寓。 　　这个公寓地段很好。当初秋野行事低调，几个月前，并不想住所谓的别墅，便随着管云舒同居在这里。 　　根据自己的旅人手记，一页页翻过去，每天写写东西，竟出了本故事集。销量还看得过去，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写东西的时候遇见管云舒应酬回来，秋野便任他从背后圈住自己，就像一只安静的大型犬。 　　经常这样，需要安抚，需要充充电。 　　这天管云舒比以往都要安静。门还没来得及完全关上，秋野就被他按在墙上亲得快要窒息。 　　两个人的呼吸该死地交织在一起，根本分不开，也停不下来。 　　“你想清楚了吗。”他捧着秋野的脸问。 　　秋野双目朦胧地看着他。突然，什么凉凉的东西砸在自己的脸上，秋野伸手摸了摸，发现那是对方的眼泪。 第116章 你相信吗 　　========================== 　　秋野懵了，下意识小心翼翼地抬手，试图擦掉他的眼泪。“对不起，我……” 　　秋野不知道该说什么，手被管云舒一把钳住，听见他道：“我不想听你的道歉，秋野，这种话我听得烦了。” 　　湿凉的秋天让人宁愿忍受不安，尤其是在夜晚，本该枫红的窗外被漆黑笼罩，只剩沙沙作响的声音，却不叫人觉得害怕。 　　沉寂之中，秋野试着哄他：“在没有百分百确认那人什么身份之前，我是不会走的。再让我看看，好吗。” 　　“还要联系他多久？” 　　“不清楚，”秋野差点语塞，还是软下来道，“不过都听你的，他有什么举动我第一时间告诉你，好不好？” 　　管云舒关上门，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无声呼吸着。秋野揉揉他的头发：“好啦，又不是小孩子了。” 　　“说话算话。” 　　“当然，”秋野主动亲了亲他的耳朵，“一言为定。” 　　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秋野踩着拖鞋进了书房。书房的白木书架上面，放了两本词典，还有些其他的古书杂文。 　　秋野坐下来开始写今天的稿子，旁边是上了锁的抽屉装满手稿。稿纸是管云舒买的，闻着是上好的古木香，气味很淡。 　　管云舒对气味的感觉和他一样敏感，但他们俩在挑选气味的时候，总是意见相悖。但谁让秋野脾气好呢，很多事情就都由他去了。 　　这些细枝末节，秋野并不在意。 　　桌上是一盒五颜六色的糖。这些水果糖被装在铁罐子里，是他路过出版社旁的小店时顺手买的。 　　战后的重建工作一切都顺利，这些微不足道的物资也就慢慢补齐了，价格并不像从前似的那样贵。自从管云舒投入了战后重建的管理工作中去，每天都很忙。 　　书房不大，但管云舒的桌上被堆得满满当当。因他今日请假陪秋野取药，那些都是需要日后额外处理的文件。 　　秋野把那人的名片放进抽屉，看着五颜六色的盒子叹了口气，吃了颗草莓味儿的水果糖。 　　像是洗完澡，也打完了工作电话，管云舒倚在门边看他，秋野笑着问他：“不去休息一会儿吗？还工作吗？” 　　管云舒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家居服，黑色的短发被毛巾盖住了，有些湿润，还带着水珠。秋野起身拉住他去了卧室，帮他擦头发，听见他轻轻地说：“秋野。” 　　“怎么了？” 　　管云舒没来由地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秋野被他逗笑了：“想说什么？” 　　“我以为我不会在这种多余的事上再浪费一点时间，可是我好像错了，秋野。” 　　“什么事？”他问。 　　突然一张通讯符从他的口袋里窜出来，竟跳起了小人舞，好闻的酒香散发出来，带有安神的效果。秋野知道那是他们会长打过来的，擦头发的手也僵了一下。 　　不能接不能接不能接…… 　　秋野赶忙把那张飘在半空中的符抓了回来，塞进口袋。他特地留意了管云舒的神色，对方没看见似的，但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微阖着眼，看起来许是困了。 　　“布尔德灭亡，你相信那是天灾吗？”秋野舒了一口气，随口问。 　　“天灾怎么能和人相比。”管云舒漫不经心地看着桌上的茶水，“只不过你们人类，总是自以为天衣无缝。” 　　秋野被他气笑了：“什么偏见。” 　　他知道管云舒在组织和集团里见过太多人和事，经历过一些利益熏心、黑心蛇蝎之事。秋野好声说道：“你们鬼不是也分恶鬼和良鬼吗，那我们人类也分好人和坏人呀。” 　　“鬼是纯粹的，”管云舒认真道，“善即是善，恶即是恶，但你们人不一样。” 　　“我的父母原本一向待我很好，也向来热心助人……但是他们为了自己活命，与鬼作了交易，把我生生丢在鬼洞里。”管云舒自嘲地笑了笑，“你觉得他们是好是坏？” 　　秋野不说话了，只是将他转过脸，凑上去安慰似的碰了碰他的唇，湿漉漉的，有些潮意。 　　这天夜里天高云稀，月亮缺了个小口子，像是被哪个贪吃的孩子咬去了。 第117章 白光 　　====================== 　　秋野继续帮他擦头发，擦了一会儿，听见管云舒笑着说：“草莓味儿的。” 　　秋野耳根烧红了，没理他，拿起吹风机便往他的头发上吹。管云舒突然对他说：“遇到危险，记得戴上那戒指。” 　　“我能有什么麻烦？术法也能自卫……”秋野随口道，见管云舒捏着杯子的那手青筋可见，陡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他忙改口道，“戴戴戴，都听你的。” 　　管云舒曾对秋野说过，这个世界想杀掉他，但是秋野自从那两次头疼之后，身体不稳定了一会儿后，并没有什么大碍。而且，这几个月的小日子他过得还算舒坦。 　　说实话，这回事他都快忘了。 　　吹干头发后，秋野坐在床上和他一起看布尔德的残留录像。那是前几日管云舒花了大价钱从收藏家里买来的，尽管秋野说不需要这些，但拦不住他，只好任他去了。 　　录像时长足足有24个小时。 　　在墙上投影后，管云舒抱着他看了一会儿，两个人看着录像里布尔德奇异又清晰的景色，都很安静。 　　“花了多少钱？”秋野打破了平静。 　　管云舒说自己不记得了，便把交易合同找出来给他看。 　　看见数字后面跟了好多零，秋野关掉录像失笑：“知道你钱多，但你也不能败家啊。” 　　“我没有故乡，但是你有，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吗。”管云舒搂住下床的秋野，没想到秋野一个重心不稳，两个人一起倒在床上。 　　秋野含含糊糊地问他干什么，长软的睫毛在月光下忽闪。 　　“不看就睡觉吧，我也累了。”管云舒微微一笑，把脸贴在秋野的发间，“你的头发好软。” 　　“该剪了……”秋野整个人倦倦的，只想和他靠得近一些。 　　几支冰蓝色的药剂叠在床头柜上面，似乎都积灰了。明日是喝戒断药剂的日子。 　　第二天一早，初升的太阳出现在轮廓尚清晰的天际，大街上车辆川流不息，这座枫红的城市热闹起来。秋野醒来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身旁的被褥早就没了余温。 　　秋野打了个哈欠，发现床头空空如也，仅仅有张字条，上面用清秀刚俊的字体写着“早餐在桌上，记得热了吃”。 　　但现在不过是六点过五分。秋野迷迷糊糊地打开衣柜，光着脚。地板怎么比以前都要凉，他想。 　　吐了口牙刷水，秋野收拾好自己，一个人把早餐放微波炉加热，然后从冰箱里拿出几瓶果酱。发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果酱少了一瓶…… 　　是被管云舒拿去集团了吗？秋野一想到那个画面，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准备出门去出版社和编辑讨论一些事情，秋野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硬是想不起来。有鬼族朋友给他打了个通讯，问他上午出不出来玩。秋野摇摇头说：“我有工作啊。” 　　那边停顿了一下：“你睡傻了？” 　　“……”秋野无语，“才七点不到。” 　　“出版社今天不是说先关门吗？好像是突然出了什么事儿，昨晚的通知，你脑电波没收到？” 　　秋野头疼。那是适用于他们世界的东西，好像是从炎星市引进的什么科技？自己这个状况和他们还是不太一样。 　　“行，去哪找你？” 　　“电影院，”鬼族朋友说，“认识了个新朋友，他人挺好的，够义气，顺便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秋野答应后切断了通讯，随手拿了件棕色风衣便下了楼。高楼下鳞次栉比的建筑在阳光的照耀下，玻璃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 　　药物批量生产，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买得起。毕竟因与秋野的联系不便，为实验研究的可用样本太少，可替代的提取物并不多，生产成本实在是过于高了。 　　会长急急忙忙穿过楼道往实验室走去。在门口，颜青漱对他说：“这数字过于高了呀，会长先生。” 　　会长从口袋里翻找出来一张淡蓝色的符纸，塞进他的手里。颜青漱半阖着眼：“什么？” 　　“通话记录，和秋野的。” 　　“你要我帮忙用禁术查他的地址？” 　　会长叹了口气：“……你觉得呢。” 　　颜青漱冷笑：“这两天，用穆风的通讯符打给他，他都不接，你们的人自己都管不住么。” 　　实验楼整齐的蓝绿色玻璃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伪装的技术愈来愈成熟，大街上的行人多起来，分不清谁才是人类。 第118章 巧遇？ 　　======================== 　　这日上午，秋野去了趟电影院，看见穿着深蓝色外套的鬼族朋友正站在门口等他。两个人都是自由作家，通过一场交流会相识，管云舒也邀请他来家里坐过几次。 　　“什么时候到的？”秋野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表，“怎么不进去等。” 　　鬼族朋友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来晚了。” 　　“晚了五分钟，路上有点堵，”秋野喝了口水，“你那朋友呢？” 　　“他在里面呢，在吧台前边那个位子上坐着。” 　　鬼族朋友接着道：“他上次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觉得他人挺好的，而且我觉得你俩气质特别像，你和他应该处得来。” 　　“处什么？”秋野挑眉笑了一下，“我有对象了。” 　　“去你的，”鬼族朋友推他进门，“谁不知道你那位有多宠你，我是说他——” 　　“他认识我吗？” 　　秋野打断了他的话，下意识转身朝吧台那边看，没曾想却看见一个浅色头发的侧影。那人抬起头，正朝他这边看，笑得很温和，冰蓝色的眼眸底下微微闪着光。 　　秋野惊得微微一颤，不知道是因为惊异还是别的什么，把眼睛瞥向别处，然后听见鬼族朋友大声招呼：“秋池衍！” 　　条件反射似的咬了咬下唇，秋野背过身拍了拍鬼族朋友的肩，作出一个要走的姿势。 　　“你说的朋友是他？” 　　鬼族朋友一把拉住他，冲他露出一个再爽朗不过的笑容：“对对对，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秋野艰难挤出一个笑：没有没有，那个……我突然有点事。” 　　管云舒要是知道他私下里来见秋池衍了，有什么后果，秋野都要自负。他每天已经够忙了，处理那些繁重的事宜，秋野不想让他再有多虑。 　　这多半不是巧合，秋池衍是怎么知道他的社交圈的？ 　　鬼族朋友疑惑地“啊”了一声：“你还能有什么事啊？” 　　秋野面不改色地胡扯道：“我得突然回家一趟，好像没关天然气。” 　　———————————————————— 　　冰凉的针头刺破皮肤，温热的血漫出来流进那个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管子里。 　　没有麻药和镇定剂，强烈的痛感是那样刺激，直逼他的每一寸神经。四周无边寂静，更让他敏感得要命。嘴里塞了布条，只能发出迷糊不清的呜咽声。 　　他此刻只感觉自己是个废物。 　　一个黑衣人出现得毫无征兆，凭空出现抹掉了那些白衣人员的脖子。黑色大衣在冷冽的白光中翻飞。 　　那个人扔掉刀子，慌乱中把他横抱起来，远没有刚刚刺杀他人的那份镇定。 　　“都是我的错！我该死！你会好好的，别吓我好不好……” 　　秋野想看清那个人的脸，可怎么也聚焦不了，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但就是回忆不起来。 　　“……疼，”他并没有想要说话，嘴却下意识来了口，痛苦不由得让他心生委屈，“真的，好疼……” 　　只是出于本能的喃喃，抱着他的这个人却在发抖，气息也紧促起来：“医疗部的人赶来了，会有办法的，先忍耐一下，撑一会儿就好，一定要坚持住……” 　　令他自己都惊讶的是，明明意识还算清醒，自己竟如小兽一样呜咽起来。 　　“你们要杀我……” 　　这句话并不是他想说的，他很想问问对方是谁，可是这句话却突然响起，异常清晰，很明显就是他的声音。 　　秋野醒了。 　　夜还深着，回想起来，这是他第二次做这个梦了。白天那次和秋池衍的意外见面，令他有些恍惚。他似乎已经开始不安了。 　　“云舒？”他轻轻地贴着身旁人的脸，很小声地唤了一句。 　　管云舒没有醒过来，仍抱着他睡着，呼吸轻轻落在秋野的鼻尖。由于家居服的缘故，颈肩一大圈白色的皮肤暴露在外面。 　　熟睡的样子像是一只皮毛柔软的大型犬，均匀的呼吸令秋野心安。平日里的攻击性在睡眠时被收得很好。秋野注视了他一会儿，轻轻笑了笑，重新闭上了眼睛。 　　只是梦罢了。 第119章 变局 　　====================== 　　一睁眼就看见管云舒刚打好领带站在镜子前，秋野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道了一声早。 　　秋野看见他走近自己，然后感觉额前轻轻落下一个吻。房间越来越亮了，秋野抬头看他，意识到对方是准备出门工作。管云舒低头笑着看他，黑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一汪泉。 　　秋野笑着哼了一声：“这么忙啊。” 　　“嗯，”管云舒将指腹贴上他的眼角，“没睡好么，黑眼圈都出来了。” 　　下床穿好衣服，秋野看见管云舒正翻找着抽屉，他疑惑道：“在找什么？” 　　“戒断药剂，”管云舒难得温柔道，“昨日你喝了之后，把剩下的放在哪里？” 　　秋野突然想起来自己究竟忘了什么事情。昨日从电影院回来后，他便看了一整天的侦探小说。夜晚完成当天的小说稿子后，他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和管云舒说了会儿话，两个人都困了，便关灯互道了晚安。 　　他恍然道：“戒断药剂？” 　　流动人潮的喧哗声朦朦胧胧透着窗子涌进来，管云舒嘴角弧度微微上扬，看了看表：“我还有个会，先走了，晚上回来一起吃饭。” 　　管云舒走的时候揉了揉他的头发：“忘记放在哪里的话，我今日订一箱药剂送来。” 　　秋野微微张口想要说什么，说出口的却是一句寻常不过的话。 　　“路上注意安全啊。” 　　秋野把头埋在桌上，对自己的记性感到无语。他怎么会忘了喝戒断药剂呢！在雀羽这地方，没按周期服用的话，渴血症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 　　等管云舒的车大概开走后，秋野下了楼，到楼下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支戒断药剂，坐在店里，把那冰蓝色的液体喝了下去。 　　他还顺便要了一盒巧克力，祈祷千万不要有什么意外。 　　迟了一天而已。 　　一天而已。 　　秋野把包装袋扔掉，走出店门，发现一个小孩子用明亮的冰蓝色眼睛盯着他看。秋野看在这是小孩子的份上，蹲下来问：“小朋友，你在等人吗？” 　　“嗯，”小孩子黑色的头发梳得很平整，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我在等妈妈。” 　　“怎么不进去等？你的妈妈在里面买东西吗？”秋野笑道打开巧克力盒子，“哥哥请你吃个巧克力，想要什么口味的？” 　　小孩子惊呼了一下，随后拿住一个白巧克力慢吞吞吃了起来：“靴靴哥哥。” 　　“不客气呀。”秋野拍拍他的头，正欲走掉，却被小孩子一把扯住衣角，听见他道：“哥哥，你的眼睛好特别。” 　　秋野看他天真地咧嘴一笑，心都要化了，这小孩子长得真可爱。他重新蹲下来道：“觉得哥哥的眼睛很漂亮吗？” 　　小孩子用力“嗯”了两声，格格笑起来：“是金色的，好喜欢。” 　　叮铃一声，一位女士提着一大袋戒断药剂出来，慌乱地把小孩子抱起，问有没有打扰到秋野。秋野摇摇头，向她礼貌地问候了一下，把那盒巧克力放进小孩子怀里，夸她的小孩长得怎么这么好看。 　　小孩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满脸喜悦，小脸蛋儿也变得红扑扑的。女士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了谢。 　　秋野并不知道他离开后，小孩子凑在女士的耳边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他的眼睛是金色的。” 　　女士抱着他的手颤了一下，小孩子继续格格笑道：“好想挖下来。” 　　“那位大人只是叫您带他回去。”女士的声音有些发抖。 　　“什么嘛，”小孩子嘟囔着，用冰凉的小手拍了拍女士的脸，“我就是想要，你已经标记他了吧，有空就帮我拿一下嘛。” 第120章 优先级 　　======================== 　　秋野买完早点回公寓，发现门缝处夹了一封信。他叹了口气，打开一看，果然还是老样子——会长在催他回去。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封信了。秋野有些麻木，他是应该回去的吗？照例把信处理掉之后，秋野从沙发上站起来竟感到非常吃力。 　　整个人都变得软绵绵的，像是滩水，要化开一样。 　　秋野第一次对这座城市感到烦躁。 　　他厌恶被束缚。 　　用术法简单地调整了些气息，他摸摸眼角那道淡下去的疤痕，强迫自己思考了一会儿。 　　戒断药剂并没有那么快发挥作用。毫无疑问，渴血症状就要来了。秋野不想让管云舒担心，独自强撑着给他的鬼族朋友打了个通讯。 　　简单交代几句后，秋野扶着墙滑了下去，靠在门上半阖着眼。对面是钟，一下一下敲着，滴滴答答地转。 　　——管云舒工作上的事情已经够多，秋野并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戴上厚重的止咬面罩，秋野的额头上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鬼族朋友开车去他家楼下，听说是小病而已，准备接他去医院。公寓的房门刚开，鬼族朋友就被吓了一跳。 　　秋野被他扶上车的时候，马上快要晕过去，却被他一下又骂醒。 　　“怎么不打急救电话？” 　　秋野虚弱地看了一眼手指上刚套上的戒指，默不作声。他不会死，何必浪费市里本就紧张的公共资源。 　　“敢不喝戒断药剂，你这不是寻死还是什么！你家那位人呢，他知道你这样吗！” 　　“安静一点……”秋野避开嘴边他手里崭新的戒断药剂，“喝过了……今日早上。” 　　鬼族朋友说：“怎么，你突然想通了，又不想死了？秋野，你昨日还和我说忘关天然气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好吵。” 　　秋野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将大衣裹得更紧，只觉得身上寒凉，从来都没有这样冷过。鬼族朋友摇头将车开快了些，窗外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和你家那位说过吗？你这样胡来，身体是很不行的。” 　　“意外而已，没有必要……” 　　“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死！”鬼族朋友骂道，“你疯啦？” 　　秋野咳嗽几声：“你再这样……过来让我尝尝……你们鬼族的血是什么味儿的。” 　　“你有病吧。” 　　“也许是甜的……云舒也是甜的……”秋野摇摇头，控制不住自己在说什么，软绵绵倒在车门一边，“确实想吃……” 　　鬼族朋友无语。 　　接下来几个小时显得尤为漫长。秋野每次进了医院，都有一种度日如年的错觉。人类和鬼族，无论是生老病死，还是妙手回春，日复一日都在这里上演。 　　鬼族朋友取药回来的时候，秋野正在和一个小孩子交谈，看上去已经好多了。那个孩子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是很讨长辈喜欢的类型。 　　“哟，”鬼族朋友把药递过去，“这是哪家的小孩儿啊？” 　　秋野的声音带着笑意：“他母亲去排队缴费了，就在那边。” 　　鬼族朋友顺着不远处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人。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鬼气，这是他们鬼族纯正的血统。为此，他感到疑惑。 　　“这小孩和他母亲都是鬼族的吗？” 　　因为面前这个小孩没有一丝和他母亲类似的气息，看上去更像一个人类。纯正的鬼化成人形需要多年修炼，而这小孩看上去并不符合条件。 　　还是这世上又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术法？ 　　鬼族朋友盯着小孩的眼睛，想要看出一丝异常，没想到小孩子却哇一声猛地叫了出来。 　　“你是坏叔叔！”他说。 　　鬼族朋友震惊：“你胡说！” 　　“诶，你吓到人家了，”秋野无奈道，“我怎么知道他是人是鬼？只是早上碰见过一次，觉得巧了些，便说会儿话罢了。” 　　小孩子闹得厉害，鬼族朋友手忙脚乱地哄了几句，小孩子却拉着秋野的手说要这个哥哥抱。秋野虽然力气恢复，但不忍心让小孩子再费力气，便没有挣开他的手。 　　依旧没有放下警惕，鬼族朋友上前拍掉小孩子的手，并没有多用力。 　　秋野见状，连忙抢过他手里的药，冲他笑了一下。 　　“我好多了，你等会还得去开讲座呢是吧，要不先帮我打个通讯，让云舒来接我？用餐时间，他难得还挺空的。” 　　其实秋野只是单纯想他了。 　　公交站这么近，走几步就到了。 　　他小男朋友其实也不放心自己的吧。 　　“行吧，”鬼族朋友啧了一声，发现那个小孩子恨恨地盯着他，“不就小屁孩一个，你别太惯他。” 　　小孩子冲秋野吐了吐舌头：“这个蜀黍好奇怪。” 　　秋野笑得很纯粹，转头对鬼族朋友道：“你看看你，吓到小孩儿了。” 　　医院人来人往，鬼族朋友帮秋野点燃一张通讯符，转告管云舒。交代完后，对方似乎情绪不太对劲，于是鬼族朋友不再吭声。秋野和管云舒好声好气地说了一会儿话，告诉他自己真的没事。 　　“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你不是忙吗，我没事的。” 　　那边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 　　秋野说：“真的不碍事，早上喝过药剂，只是迟了一点而已。” 　　“没事就好，”对方叹了口气，“我有时候希望你可以多依赖我一些，我这里，一切都以你为优先，你明白吗。” 　　秋野坦率笑了笑：“知道，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半个时辰后，”那边的声音有些沙哑，“或者我现在传送过去找你。” 　　“用什么禁术啊，指不准哪天副作用就出来了，”秋野嘘声道，“宝贝儿，你开车过来就行。” 　　鬼族朋友见他挂断通讯，一副要了命的样子，说他对他们单身狗造成了心理上的暴击，问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通讯符。 　　秋野想，他要是带了，为什么不用呢…… 　　靠在家里看着时钟一秒秒走着，鬼知道他有多绝望，想给这个城市的创始人直接来上一刀。何必如此排外？兼容并包懂不懂啊……压抑不住渴血欲望的时候，他的记性变得很差，出门连通讯符都忘了。 　　“我走了。”鬼族朋友冲他挥挥手，“你在这等着，记得戴好口罩，别摘了，毕竟这里病人多。” 　　秋野漫不经心道：“去吧。” 　　鬼族朋友一走，那个小孩子话又多起来，特别能聊，问秋野是哪里的哥哥，问他喜欢吃什么，刚才是和谁打电话。 　　秋野并不觉得他烦，小孩子只是想找人说说话罢了。秋野低头打了个哈欠，慢慢说着，说着，突然那小孩子抬头伸手碰了碰他的眼睫。 　　反应过来，秋野抓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得异于常人。 　　“小孩子不要乱动哦，伤到哥哥就不好了。” 　　小孩子无辜地看着他：“我只是觉得哥哥的睫毛好长，很像小刷子，想摸一摸。” 　　秋野严肃道：“不行呢。” 　　“好吧。”说完，小孩子委屈地看着他。 　　“你是鬼族的吗？”秋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 　　小孩子没有否认，听话地点了点头。 第121章 草药汤 　　======================== 　　来了兴致，秋野还想问问这个孩子，那位红衣女士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跟前，怯怯地和他打了一声招呼。 　　红衣女士应该是那种见了生人就会害羞的性格，波浪般的长发及腰，生得很美。不过那小孩子并没有她的神韵，长相也许是随了他的父亲。 　　秋野礼貌地问了好，和他们母子二人打过招呼后便起身要走。 　　没想到那位红衣女士拦下了他：“秋野先生，六六这孩子很喜欢您，想多见见您……不知您是否有空来参加我先生的艺术展？” 　　他们不过是见了两面的关系……不过这小孩确实讨人喜欢。秋野思考了一会儿。“好，什么时候？” 　　“明日上午九点，”女士微微笑着，“在市中心的展馆，这是邀请函。” 　　小孩子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那对明亮的冰蓝色眼睛天真烂漫。秋野接过来放进口袋，露出友好的笑，离开了医院。 　　出大门约摸两盏茶的工夫，秋野正撑伞在路口打哈哈，看见管云舒从对面走过来。秋野笑着招招手，却被他一把拥住。 　　遮阳伞被掀在地上，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秋野只觉得身上暖乎乎的，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心里也暖和极了，仿佛装了个小热炉子一般，把空气烧得红热热的。 　　“这么多人呢，”秋野被他抱着，抬手抚上他的头发，“回家吗。” 　　管云舒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拉着他的手便走去停车场。一路上秋野说着一些没营养的话，管云舒只是点头不语。秋野被他逗笑了：“怎么不说话？” 　　“……” 　　“还是生气？好了好了我错啦，以后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不希望还有以后，”管云舒帮他打开车门，“你不能有事，明白吗？” 　　秋野随口答应了一声，突然想起来一件刚刚发生的事情。他有些不合时宜地说：“刚认识一小孩，她母亲邀请我明早去市中心，逛她先生的艺术展。” 　　管云舒打开邀请函，上面统一写着可携同伴前去。 　　“陪你去吗？”他把函件还给秋野。 　　秋野盯着他的侧脸，蓦然睁大琥珀色的眼睛：“你不是有工作吗……” 　　“放在明日晚上做也行，不急。” 　　秋野若有所思地观看着人来人往的街景，苍穹之下一队队自卫军正在大街上巡逻。秋野知道他利益集团内事务繁多，要想快速渗透进这座城市的政治和军事体系，管云舒抽时间来陪他，恐怕也影响了些效率。 　　有军号正鸣响，秋野喃喃：“其实不用的，知道你最近很忙。” 　　管云舒轻轻笑了一下：“不要有负担，这座城我早晚都会拿下。再说，我们多久没有一起出去走走了？” 　　此刻，这座喧闹的城市在秋野耳中显得异常寂静。街道两旁赭石色的楼房在阳光下灿烂得闪闪发亮。 　　由于早上没力气吃饭，秋野应了一声，发觉有些饿了，让管云舒先带他找家特色小餐馆填填肚子。 　　秋野喜欢这些人间的烟火气。 　　简简单单就好。 　　饱腹后，管云舒用纸巾帮他轻轻擦了擦嘴，难得温柔地看着他，把他散下来的发丝捎去耳后。他说：“有机会，请你喝我做的草药汤。” 　　秋野愣了一下，随后明白着笑起来：“我说你态度怎么这么好，宝贝儿，你想让我试试？” 　　管云舒面不改色道：“草药汤选择了合适的基底和辅料，也会变得可口，你说对吗？” 　　秋野“嗯”了一声，结束了这个在他看来没营养的话题。并不知道管云舒先前在上面花费了多少力气。 　　实验体一个接一个死去，免疫功能异常强大的人并不算多，可以说是万里挑一。就算有，也极少能撑过漫长的实验周期。自穆风作为临时实验体逃离之后，管云舒便用禁术抹去了他部分记忆，这些组织以外的他人并不知晓。 　　药物研发中心的博士告诉他，药物可以开始试服了。在第三次预算的脑部攻击时间之前，秋野还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管云舒想。 第122章 百念皆灰 　　========================== 　　这天夜里，秋野的头突然疼起来。以往也是有些疼，可并不猛烈，只是轻微的一阵。秋野并没有在意，只是觉得夜里风凉，他睡相不好罢了，便没有多想。 　　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来势汹汹。秋野忍不住闷哼，从梦里惊醒过来。 　　怀里人动静太大，管云舒闭眼亲了亲他：“怎么了。” 　　秋野再也忍不住了：“头疼……” 　　打开灯，却看见秋野额上因疼痛冒上来的冷汗，密密麻麻得紧。管云舒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眼里闪过一丝惊异，把他搂得紧了些：“很疼吗？” 　　说话的这刹那，秋野手上的银戒指碎裂开来，管云舒松开他，没理会被子上的碎片。秋野的居家服领口正敞开着，一小圈白色的肌肤暴露在外面。 　　秋野头发凌乱，眸子里汪着水，漂亮得让人心疼。管云舒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往他的筋脉注入元气，轻声安慰他，可是并没有什么用。 　　“阿野，死后我会把你变成鬼，做人还是做鬼，你自己能选择吗。” 　　管云舒把他整个人放在床上，擦去他不正常的细汗。听见秋野急促的呼吸里吐出来一个“人”字，管云舒注视他的目光如炬，有些茫然，撞进秋野的眼睛。 　　秋野半阖着眼，细眉紧蹙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什么鬼不鬼……云舒，疼……” 　　少年眼中阴鸷不散，俯身咬住了他的唇，松开时却极小心地轻舔一下。 　　“阿野，”他坐在床头，低头一遍遍柔声唤着名字，“阿野，我不会逼你……我爱你。” 　　…… 　　…… 　　…… 　　那个世界抛弃了他。 　　躺在床上，秋野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寻找那个少年的身形。 　　什么都没有。 　　秋野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在秋池衍的宫殿里住了整整三天。他醒得太晚，教堂门前潮水一般的祝圣和祷告早已退去。 　　他回来了。 　　天空乌云密布，大雨倾盆，雨水砸在地上，空气里浮动着潮湿和泥泞的气味。熟悉的佣人身形健壮，看见他醒了，热情地上前问长问短。 　　一问才知道，在这些人眼里，秋野做了旅人讨龙回城，生了一场大病，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别人眼里的讨龙英雄，师父眼里的得意弟子，自己却觉得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 　　他又把少年弄丢了。 　　四天后就是历史上灾难降临的日子，自己有能力扭转这一切吗？至少，得和布尔德家族一起共赴生死。 　　秋野动员了所有他能动用的势力，大都是他随家父一同征战的文武大臣。他查到这里禁术滋生，布尔德家族自从由秋池衍接管后，虽然施行仁政，但由于管理不严，内部早就乱了规矩。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天灾。 　　是人祸。 　　原来在布尔德的内部，真如十文字所说，许多人居心叵测，而且竟掌握了一定的实权，用术法谋以篡位之事。 　　秋野看不下去了，发现有一些忠臣眼看家族越来越不安全，秘密上报也没有人处理。秋池衍仿佛提线木偶，任人摆布，灵魂接近散去了。 　　是不堪忍受一切，用禁术将灵魂附身在未来的他人身上了吗？秋野不知道，也问不出来。 　　许多人开始投靠邻国，局势乌烟瘴气，为求自保离开。秋野开始着手处理一些行苟且之事的同族。 　　三天后的夜晚，警队护长在门外接到异常通讯，急急忙忙跑进秋池衍的房间，只看到一具发凉的尸体。 　　凶手早就撤离现场了。 　　秋野赶来的时候，淡黄色的符纸正在空中随风而飘，不知道是否故意而为，熟悉的草木香味道很淡。 　　偌大的房间里，地板上有一道徽记。熟悉外交场合的警队队长惊呼：“这不是邻国的那位二皇子身上每日戴着的吗？” 　　秋野无关权势，一向不参与外交这些风云。 　　他自然不知道。 　　警队官痛哭流涕，大家都说邻国和他们布尔德原本一向交好，怎会派身手了得的皇子过来刺杀他们的王？徽记的图案很奇怪，似乎在哪里见过。 　　——秋野突然想起来了。 　　他认识这道徽记，管云舒第一次见他时送给他的徽章上面，就是这个图案。警队官把邻国二皇子的照片递过来，秋野看了一眼，便再无法移不开目光。 　　他沉默了。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秋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冰凉潮湿，发现脸上是他的眼泪，将掉未掉。 　　“好大的胆子。”他哑着嗓子说。 　　原来是你。 　　你说的话，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一切的背后，原来都是你。 　　上面的照片和真人一样好看，柔黑的眸子好清澈，头发也很柔软服帖。照片里的人正干干净净地冲他笑。 　　就同管云舒当初给他的名片一样。 　　这让秋野想到，他们二人在那栋公寓里的夜晚。管云舒每次吻他之前，那对眸子柔黑得像汪了一泉水。 　　外面的暴雨更加猛烈了，雨狠劲劈打着床玻璃，声音显得格外阴沉。秋天的麦秸被孤零零抛弃，毁灭也许是最后的归宿。 　　“宣战吧。”他说。 　　他打开窗子，风潮湿又强劲，吹在他的脸上，脖颈，头发，然后是心里。炉子里的火噼噼啪啪地烧着。 　　雨水浸润的空气显得格外湿润，又冰冷。冰冷的东西令人麻木，秋野轻笑着合上窗子，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传下去，宣战吧。” 第123章 别哭 　　====================== 　　尽管日益衰落的布尔德从前作为术法的创世者熠熠生辉，如今却群龙无首。虽说秋野以讨龙者的名义临时做了将领，布尔德仍旧士气锐减，在这次战争中竟被邻国反攻。 　　秋野用术法击毁一架敌方炮弩，不想马却受了惊。 　　他踉跄着从马背上摔下来，滚落到一个草垛边上。这重重一摔差点把他弄晕过去。风沙迷眼，脑袋只剩一片空白。 　　宛若孤独的幽灵。 　　游行世间。 　　阴云烟雾之下风沙不断，他闭上眼，无声地笑起来，脸色因失血而变得愈发惨白。 　　敌方满天箭雨落下来，他的运气很好，只是腿上中了一箭。秋野躲了一下，伤口或许还算浅，疼痛也算不上钻心刺骨。 　　但鲜血从伤口处渗出来，还是温热的。 　　秋野虚弱得喉咙发干，风簌簌地从耳边刮过。厮杀声带着血腥味，他没了气力，自己随时都可能会被杀个干净。 　　闭上眼睛，他仿佛听见了同行将死者的□□。漫天黄沙搅动着干热的空气，一个黑影渐渐逼近，却把光都掩去了。 　　谁将他横抱起来，颤声说了句“幸好”，秋野没力气多想，同样也没力气挣开他。他睁开眼，发现那人正低头看着他。 　　秋野的呼吸一下滞住。 　　“别怕……”少年看着秋野前额上濡湿的汗，“跟我回去，好不好？” 　　听起来尾音还带着颤。秋野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 　　“听话。” 　　…… 　　…… 　　…… 　　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天色渐暗，一个少年趴在床头看他，眸子清澈得纯粹，看上去异常年轻。“怎么样？” 　　“……谢谢。” 　　“他们都说我是布尔德的恶灵，”少年轻轻笑了一下，“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少年小心喂他喝了药。药有些苦，秋野为了活命皱眉咽下，没曾想喝完时候，少年竟往他嘴里塞了颗话梅糖。 　　许久，秋野说：“你真的是他？” 　　顺势被少年压在床上，少年沉默着将手指插进他的发间。 　　“你可以这么认为。” 　　“我以为自己很了解你，”秋野浑身一惊，咬牙切齿道，“所以关于你小时候那些事，你都只是装可怜罢了，是吗。” 　　“并非如此。”少年将头埋进他的颈肩，“那些都是真的，我只是杀了这具身体的原身来到这里。” 　　少年的体温传递过来，带着心跳。 　　“为什么？”秋野恨恨盯着他。 　　“秋野，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布尔德胜出，以后的一切都不会存在。” 　　秋野冷眼看他。 　　正是大陆的灭亡导致了体制和政权的更迭，改革的新风散遍整座大陆。但同时，邻国用强硬的手段处理移民，铁血一般，无数战犯惨死，令人心寒。 　　管云舒轻声问：“你明白吗。” 　　“……滚。”秋野冷声道，“布尔德的子民被你们折磨至死，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邻国这里，受苦受难的声音乱哄哄的，模糊不清。管云舒不紧不慢地告诉他，教堂里满是伤员和医生。他们心里的期望已经达成了，却只有他一个恶人。 　　“你们人类，”管云舒叹了口气，“就是这样。” 　　管云舒灌了一大口酒，攥着秋野的那只手，掌心正发烫。 　　“结束这个节点，都会好的，”管云舒用手指虚虚地抚了抚秋野的十字疤，被他一下拍开，“这么凶啊。” 　　秋野转过脸去：“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这二皇子天生染疾，”管云舒说，“恰好我的灵魂也被禁术侵蚀得差不多了，不久就会死去……如果不下地狱，还能投胎转世。” 　　秋野心里一惊，被他捧起脸胡乱亲了很久。秋野颤声道：“混蛋，你要是敢死……” 　　“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阿野。”管云舒无奈抚了抚他的眉心，“心疼我了？是想再见到我吗……” 　　秋野骂他不是个东西，一下一下气得身子发抖。 　　“把你变成鬼。” 　　“好不好？” 　　粉色的夕阳反射在玻璃窗上，管云舒把他按在床上，随后贴着他的后颈轻咬一下。秋野听见自己说了一声“好”。管云舒只是觉得幸福，同往常一样笑了一下：“老婆别哭。” 　　秋野哭得更凶了。 第124章 落日飞鸽 　　========================== 　　秋野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现实。 　　他身上的伤被管云舒养得很好。等到能下了床，他提出去庭院走走。恰巧管云舒正尽职尽责地外出办事，一切都由下遣的护卫打理。 　　护卫们被下了禁术，就同管云舒的第二双眼，面无表情地看着秋野走出房门。然后，护卫们一个个立在庭院的小亭子里，默不作声地注视他。 　　秋野被日复一日监视着，可是并没有什么不快。他本应清楚如何打发时间，但是这些美的东西，在他眼里，突然就没了意义。 　　——他已经知道，管云舒命不久矣。 　　夜里管云舒推门回来，伏在案边看秋野随手放的旅人手记。秋野听见动静，窸窸窣窣掀开被子，从里间出来，扑向那个心心念念的少年。 　　屋里，夜晚的空气有些凉。秋野抱着他喃喃：“明日别走了，好不好……” 　　管云舒唇角微弯：“阿野，原身职责如此，我不能自作主张。” 　　秋野摇摇头拉扯了下他，没有再说话。管云舒转过身让他坐过来，将其整个人抱在怀里。这里的服饰很保守，衣袖太长。管云舒伸手去拉他的袖子，随后牵住他的手。 　　“你在害怕吗？” 　　知道他在明知故问，秋野偏过头不再看他。管云舒唤了他几声，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不似在外人眼里那番咄咄逼人。不过秋野并没有理会，只是很安静地，把头埋在对方的颈窝，轻轻呼吸着。 　　这里的体温令人安心。 　　“怎么回事呢，”管云舒抚摸一会儿他的头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又不是小孩子了，总会分开的，不是吗？” 　　“无耻……”秋野颤声道，“我不许你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阿野。我做这些，以后的一切都会重回轨道。如果有来世——我们也许还能遇见的，不是吗？” 　　管云舒亲了亲他的嘴唇，把他整个人放在桌案上。秋野睁开眼，看见对方黑曜石般的眼睛半阖着，像是累了很久。烛台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这张好看的脸显得愈加成熟。 　　听见此话秋野过于紧张，哽了一下，低低骂了句“骗子”。 　　“你说了算，听老婆的，”管云舒搂住他的腰，“怎么还瘦了……” 　　发觉腰肢上的手不安分地摩挲起来，秋野破涕为笑：“滚。” 　　…… 　　…… 　　…… 　　距离给管云舒办丧事的那天已经足足有了三百年。 　　黄昏，天空开阔，四处都是鸟鸣。在高塔小镇花瓣铺满的小径，一只小团雀落在树枝上，天真无邪地看着眼前二人，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少年在树下茫然地看着秋野，即使平日里对付外人游刃有余，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陌生的漂亮男子，竟会约他到这里来。 　　信是飞鸽送到的。他刚进五毒组织没几天，看对方是编外人员，有权有势不能得罪，便赴了约。 　　对方的名字很亲切，这并不常有的事。 　　树下的少年紧张地抿了抿嘴，递给秋野一张精致的名片。 　　“我名管云舒，五毒驱鬼协会的初级术士。” 　　秋野大方地接过名片，不自知正弯着眼朝他笑，本来冷冷的面相也变得有温度起来。 　　黄昏，是正在落下的夕阳，还有零散的白鸽飞过。云上的光辉正在褪去。秋野轻轻握住他的手： 　　“很高兴认识你。” 　　秋野成了鬼族后，并不是没有想过自杀而死亡。落日在宇宙的另一头滚滚向前。混沌的生命对于宇宙来说，本来就极其渺小。 　　“这儿酒馆的气泡酒不错，去喝一杯吗？”秋野垂眼看他。少年笑了，紧张一扫而空，说了声“好”。 　　晚风吹散了秋野挽起来的头发，而少年就在身旁。 　　云舒，你知道吗？ 　　我很想你。 　　（全文完） 第125章 番外一 猎物 　　============================= 　　某次机密作战前。 　　那位新来的队员待人热情，知道自己在工作，竟特地送来了刚做的咖啡。 　　管云舒笑吟吟喝了几口，继续工作。 　　低头处理最新的情报，隐隐约约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此刻脑子里有一片片混沌，什么东西正在刺激他的神经。 　　奇怪，白色房间里的暖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刺眼。一阵叩门声后，他看见秋野手里拿着文件，朝他这边走过来。 　　商讨机密行动的时候，秋野发现对方不仅逻辑混乱，而且还有几分恍惚。 　　“没事吧？你不舒服么？”秋野道。 　　“没……没事的，哥哥，我们继续谈事情吧。诶？刚才讲到哪里……” 　　管云舒说话含糊起来，绝对不是没事的样子。 　　“累了？别撑坏了，带你去医疗舱。”秋野道。 　　“不……不行，我不能再耽误作战进度了。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就行。”对方固执起来。 　　“在办公室休息，嗯？” 　　“不是，那个……工作完就去医疗舱……不，去休息室……”对方扶住额头，似乎更不适了。 　　“话都说不清了，听我的，别胡闹。” 　　见对面的少年完全不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秋野蹙眉，伸手去探对方的额头。 　　不料少年猛地起身，后退一步，顺势捉住他的手腕。 　　“这是做什么？”秋野有些疑惑。 　　他低头看向少年的脸，奶白色的皮肤染了几分绯红。他不知道，其实此刻少年受药效发作影响，转眼间已彻底没了理智。 　　下一秒，少年钳制住秋野的手腕，大步将他压在墙边。随着后背传来一阵凉意，秋野还没察觉发生了什么，就被少年死死吻住。 　　什……什么？ 　　大脑一片空白，手里攥着的文件哗啦散落一地。秋野呆住了，极为被动地承受对方的呼吸。温热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冲进来。 　　为什么？ 　　自己的手腕被死死钳制住，动弹不得。对方的力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大，他竟挣不开。 　　秋野吃痛，震惊地睁大琥珀色的漂亮眼睛。 　　随后感受到对方进一步深入自己的唇，利落地撬开他的牙齿。柔软的舌头伸了进来，淡淡的咖啡香气涌入他的口腔。 　　秋野僵住，顿时慌了神。但对方还在继续亲吻他的猎物，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分分合合之间，快要透不过气来。好热……他的脸涨得通红，身子气得发抖。 　　“你别……放开……唔！”他想要说服对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被堵上嘴。 　　没有别的办法，他狠下心，闭眼咬下去。一时间，一股血腥味在二人的舌间弥漫开来。 　　察觉到对方的动作顿了顿，停了下来，终于松开了唇。 　　秋野大口呼吸，低低地喘气。趁这机会，又一次使劲地想要挣开他，可是徒劳无功。他彻底慌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对方低头没有回答，乌黑的眼睛里看不出一点情绪。 　　秋野不喜欢自己被压制的这副模样，就算对方是管云舒。自己如同掌中之物，变成一只猎物，即使弱点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却什么也做不了。 　　瞬间，眼泪毫无征兆涌上来。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对方愣了一下，脸渐渐凑近，重新将嘴唇覆了上来，吞下他细细碎碎的呜咽。 　　这一次，似乎察觉到被按着的人不高兴了，柔软的唇只是温和地贴着，没有过分深入。就像安抚受伤的小宠物。 　　数秒后，他分开唇，闭上眼一点点吻掉秋野的眼泪。 　　突如其来的温柔就像那天踏进沼泽的时候，周围气息散发蛊惑，潮湿又温热，引诱他失掉判断能力。 　　同时，对方轻笑一声，按着秋野的一只手突然松开，转而扣住他的后脑勺，力度不算太大，但也不小。 　　秋野身体一软，拽住对方的西装衣领，白色的指节在微微发抖。 　　这种感觉……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对方怔了一下，随后想要埋在颈肩里的动作也停下来。他放开另一只手，低头去吻秋野的手指。 　　“喜欢……”对方上位者的姿态令秋野一颤。这声音过分喑哑。 　　“别这样。” 　　秋野眼睛里仍含着水汽，带着怒意抽回手。 　　现在换做对方这张脸上，似乎变得有几分不安，挣扎却又不知所措。 　　他读不懂。 　　上次，对方看见自己出现在那位大人身边的时候，也是这副令人心疼的表情。 　　自己听见对方与那位大人说话时，语气同平时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秋野的鼻子一酸。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他面前露出这副表情……之前询问的时候，对方从来都是搪塞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他？ 　　再一次，他的心脏像是被攥住了一样，什么地方在隐隐作痛。 　　正是深夜，空旷的办公室内只有他们二人，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正此起彼伏。 　　窗外万籁俱寂。在帘子没有遮掩住的缝隙，一小片漆黑从外面透进来，窥伺里面的光，却显得这样明净，这样傻。 　　秋野闭上眼睛，心一软。 　　于是鬼使神差地，任对方环住自己亲吻起来。 第126章 番外二夜谈 　　============================ 　　秋野揉揉对面人的头发：“很早就想问了，你的术法是谁教的？” 　　“……以前是自学的，这几年，我的组织也教了我不少。” 　　从来没有了解过这方面的问题，秋野愣住了，眼神重新变得柔软起来，将管云舒的手腕箍得紧了些。 　　管云舒见他主动，不由分说黏上他：“哥哥这是心疼我了？” 　　秋野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问道：“怎么没人带你进正规的术法学校？你的父母呢？” 　　“死了。” 　　可是这一刻管云舒仍笑着，想要去亲他。秋野偏开脸，只让他亲了亲自己的侧脸。 　　对方从来不是个凉薄的人，在一起的这段时间，秋野明白。听罢本来瞳孔微缩，秋野的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被他的笑给逼了回去。 　　为什么？ 　　管云舒轻声耳语：“哥哥，不用可怜我。有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都是这么回答的，已经习惯了。” 　　眼睛有点酸涩，拇指摩挲着他的手掌心，秋野喃喃：“你什么时候进的组织？” 　　“十六岁。” 　　“记得你今年十九，三年了？” 　　管云舒点头，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这次秋野没有避开。 　　“三年，能学这么多。” 　　秋野自言自语，顺了顺他的黑发。三年，在充满人情世故和风流快意的江湖上，一个少年在组织里，是怎样摸爬滚打，才坐得上今天这个位置。 　　“你和颜……那位大人，你们怎么认识的？” 　　秋野暗想，自己想也是俗人，没忘记旧情人这茬事儿。 　　“他救了我，于是我在他手下做事，一做就是三年。”管云舒按住秋野的肩，一把他扑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 　　他的力气怎么这样大，秋野被他摁得死死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遵命，哥哥。” 　　———————————————————— 　　其实管云舒有个声音一直死命捆绑自己。 　　“自己从属大人的那一刻起，我便决心，即使拼了命，也要护住大人的每一片土地。 　　只要大人满意，我将永远是大人的利刃。” 　　这段录像是那位大人发给他的，还是所谓的机密文件。里面少年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却异常坚定。管云舒被迫听了不下百次，曾快被逼到发疯。 　　“哈哈……哈哈哈……”管云舒曾对着录像大笑起来，疯了一般，“来啊……有本事现在就干掉我……” 　　但即便如此，最后一丝理智总是尚存。逼自己吃了几片安定后，他安静下来，经常对着窗外几片飘来的云发呆。 　　秋野曾说他像云。 　　那样干净，那样柔软，怎么会像他呢。 　　那个时候对方眼里亮晶晶的，满是纯粹的爱意。自己作为实验体，有着这双屠杀了无数生灵的双手，怎么能和秋野平等站在一起。 　　“我都装睡了。” 　　“你怎么还不来偷亲我。” 　　一个柔软的声音把他拉回思绪，是秋野的声音。管云舒笑起来扑向他，把他牢牢压在身下。对方懒洋洋的，带着倦意：“你快点。” 　　“哥哥，你怎么这么事儿。” 第127章 番外三温存 　　============================ 　　颜青漱回头，看向躺在床上那张面色苍白的脸。 　　走上前坐在床边，摘下面罩，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穆风轻声道：“不要对小孩儿那么凶，这样不好。” 　　“为了他，你差点那时候就把命送进去！” 　　颜青漱死死拽着床单。 　　“我们都在一起了，明明说好的，你怎么还犯这种傻？要不是我那天晚上给你做了位置标记，现在躺在这里的很可能就是一具死尸！” 　　“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还骂我呢。”穆风用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背，“放松一点，我还没死。” 　　“为什么要让我骗他们？哪里有什么初步治疗方案……” 　　颜青漱用指尖摩挲这他覆了薄茧的手指，嗓音低沉富有磁性：“你跟我回实验室，我会给你最好的治疗……” 　　穆风轻轻道，语气安慰似的，不像平日里那份硬气。 　　“心意我收下了，但你也知道没什么用，没有先例的。你们那里太能折腾了，我这两天……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紧紧抓着他没有挂营养液的那只手，颜青漱俯身去亲他。穆风发觉他在发抖，唇磨着唇含糊道。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脸上传来一阵凉意，穆风发现颜青漱在哭，鼻尖抵着鼻尖，眼泪落在他的脸上，温度就像雪被硬生生压成了冰。 　　这是穆风第一次看见他哭。平时颜青漱总是高高在上的样子，跟他在一起，说话时不时也冷冰冰的，放不下包袱。 　　他不想看见颜青漱这样。 　　“别哭啊。” 　　穆风左亲一下右亲一下，可对方的眼泪仍旧不止。 　　“你变成鬼吧，”颜青漱红了眼睛，哑着嗓子道，“我只知道一种禁术，能让人变异成人形鬼怪，这样你就不会死了。我做得到的。” 　　穆风摇头抹去他的眼泪，笑起来。 　　“顺其自然好不好，生不如死……不太适合我。” 　　颜青漱不顾阻挠地抱着他，揉乱他黑色的头发。 　　如果这样能让他好受一点……穆风没有说话。对方的体温还是那么冰冷，连他这个被鬼怪咬到的人，身上都比对方暖和。 　　“以后要是我不在了，或者不认识你了，你别让自己太冷。” 　　对方没说话，仍抱着他的身体温存。 　　———————————————— 　　“别笑了，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关上门，颜青漱帮他换了瓶营养液继续挂着。 　　“在我面前你别那么累，行吗。” 　　努力扬起的笑脸在这一刻瞬间土崩瓦解，穆风深黑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疲惫和缱绻。 　　“青漱。” 　　脑子里一直在想象这个时刻的到来。 　　原本以为……自己并没有这么害怕的。可是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怎么了，这么正式？” 　　颜青漱扣住他的手腕：“为什么情绪不对劲，吃了实验室送来的药，哪里又难受吗？” 　　穆风没说话，拿出那个废纸篓。 　　最上面那一团纸，沾上了绿色的液体，很像……鬼怪的那种血液。 　　颜青漱的实验室为了研究抗体，提取的这种血液，简直数不胜数。 　　“你脖子上残留的血……昨天不是擦过了吗。” 　　说完，颜青漱怔住了，忽然反应过来，死死拽着他的衣袖没有出声。 　　接着，穆风唇上的血被他自己咬了出来，砸下来滴在纯白的被褥上。血色中隐约泛着淡淡的青色，根本不像正常的人类。 　　“那是我咳出来的。” 　　颜青漱恍恍惚惚地看着那抹浮在鲜红上的淡青，抬起手指在他的唇上用力抹去，那抹淡清却又从咬破的地方重新冒了出来。 　　他颤抖着胡乱用手指摁住那块地方，也快哭了。 　　“我要彻底变异了。” 　　穆风握住他的手腕，尽量不让自己也发抖得厉害。 　　两个浑身冰冷的人像被丢进无人问津的雪山里，奄奄一息，却也像傻子一样相互取暖。 　　彼此捧着一颗被捂热的心脏，却毫不犹豫交给对方。对于他们，一切无人知晓。 　　这一刻，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也不再是孤零零的。 　　今夜的风太冷太冷。 　　“我不想伤及无辜，特别是……你。如果我变成鬼，立刻当场杀掉我，求你。” 第128章 番外四想你 　　============================ 　　颜青漱轻叹：“不知道什么开始，我不能停止想你。” 　　穆风：“瞧您闲的。” 　　“我想要你。”对面很认真地看着他。 　　穆风怔了怔，笑起来：“瞧我这记性，又把您当人看了。” 　　颜青漱认真道：“你呢。” 　　“你喜欢这样吗？” 　　穆风：“您说呢？” 　　穆风环住他的脖子：“跟人沾边的事儿，您是样样不做啊。” 　　颜青漱：“你喜欢？” 　　“随你便。” 　　“那，”颜青漱轻笑一声，“我想让你……” 　　“……”穆风正在认真地考虑，下一秒就被对方推倒。 　　“躺好。” 　　“太近了……” 　　颜青漱：“最好乖一点。” 　　…… 　　…… 　　…… 　　颜青漱：“能叫我一声吗？” 　　“青漱？嗯……” 　　“真乖。” 　　颜青漱：“喜欢我么？” 　　“喜欢……喜欢到死……” 　　“嘴真甜。” 　　——颜青漱陡然惊醒。 　　低头看，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具安静的躯体，面色苍白，目光涣散，有些茫然木讷地看着自己。 　　原来是梦啊。 　　“不睡吗？”颜青漱小心亲了亲他泛白的嘴唇，穆风极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便没有其他的反应。 　　颜青漱把穆风抱得更紧了些，怀里人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木偶，感受不到眼前人想要传递的温暖。 　　“冷不冷？” 　　碰了碰他冰冷的手指，颜青漱叹了口气，把穆风用被子牢牢裹住，然后重新隔着被子也一起抱住。 　　也是……人形鬼怪怎么会有温度呢。可是颜青漱想让他暖和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温度，哪怕只有一丝希望，颜青漱也不想放过。 　　即便所有人都说这不可能，他也如此。 　　他大概真是疯了。 　　颜青漱一下一下亲他的脸，穆风呆滞地任他动作，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无法去理解那些人类才有的逻辑。 　　看着对方乌黑没有焦距的眸子仍旧睁着，颜青漱轻轻哄他：“睡吧。” 　　像之前几百次的训练那样，听到这种语气，穆风顺从地闭上了眼睛。颜青漱揉揉他的黑发：“真乖，要是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就更好了。” 　　穆风闭上眼睛的样子很安静，一声不响的，就同他死去的那天夜里一样，悄无声息。 　　近乎透明的幽绿看着他的睫毛微微上翘，颜青漱的心脏狠狠抽痛起来。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 　　你不会回来了吗。 第129章 番外五 秘密 　　============================= 　　不远处苍山白雪皑皑，巍巍壮观。 　　穆风没和任何人说过，在那日的作战中，他在一个绝对隐蔽的角落里准备数十分钟后的伏击，结果—— 　　被狗咬了。 　　那个瞬间颜青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眼里满是狠戾，不由分说就把他按在集装箱上死死吻住。 　　那个吻他现在还记得，因为太疼了。 　　自从上次被他拉入结界，他的□□便不知天高地厚纠缠自己，而且更要命的是，穆风不知道他的□□什么时候会忽然出现，也无法预料何时消失。 　　也许是随颜青漱心情？ 　　什么邪门歪道。 　　有时是早晨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安心睡在一个人的怀里。有时是作战后一个人清理伤口时，发现那人正帮他擦掉冷汗。有时是傍晚时分，发现那人静静坐在他身旁看他吃饭…… 　　尽管穆风说了很多次滚蛋，但没有一次起作用。 　　对方声音温润，笑着说，为什么你不直接干脆把我的□□杀了？试一试吧。 　　他冷哼，除非你用□□作恶，我为什么还要凭空脏了自己的手？ 　　他的侠士风度一贯如此。但其实，对方太强大，穆风心里清楚知道，即使动了手，自己也许也敌不过他。 　　还有他心里确实不想动手，可是为什么呢，他还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身边人随风而去了。 　　穆风渐渐习惯了在人前为气任侠的一面，一个人心灰意冷抗住压力的时候，身边有一个人，似乎并不是件坏事。 　　而且，颜青漱也并非想象中那么讨厌。 　　穆风渐渐允许他帮自己处理那些他够不到的伤口，允许他坐下来同自己一起吃饭，允许在寒夜让他留在自己屋里，对着暖炉烤火。 　　对方说，这么久了，看起来你似乎不排斥啊。 　　等穆风反应过来想大骂一通的时候，发现颜青漱已经消失了。 　　心里竟然有点不甘。 　　是胜负欲吗？他想，或许是的吧。 　　直到昨天那个吻发生了，他终于知道，这不是。不知道为什么，颜青漱似乎很喜欢他，这种感情太复杂，他竟没有料到。 　　面前这个人粗暴舔吻他的唇齿，占有欲强到快令他窒息，可是舌却那么软，还有些发颤。 　　反抗不成，他开始顺着对方。 　　他想，自己也许是完了。 　　颜青漱捏住他的手腕，穆风能感觉到对方心里那股无名的怒意，像是点燃枯柴的烈火，焚烧他的理智。 　　扬起的砂砾擦过脸颊，空气中弥漫着废土和沙尘的气息，可那个瞬间，穆风却仿佛来到积雪的山涧。 　　苍山负雪。那人的吐息清冷，在他嘴里又融化开，冷与热交替着，快要把他拉入覆雪的地狱，将他逼到透不过气来。 　　这个人想要什么，自己又想要什么，好像一切都有了答案，穆风明白了。 　　他也许真的完蛋了。 　　气息交合之中，他开始回应了。颜青漱好像察觉到这一点，顿了顿，又近乎凶狠地吻上来。对待这样一份心意，穆风从来没有这么专心过。 　　这个绵长又热烈的吻终于结束，颜青漱把穆风摁在怀里，笑着说，太好了。 　　穆风嘴角磨破了皮，很疼，低头不看他，说，你什么意思。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你是我的了，颜青漱抱着他不放，吻掉他眼角隐约忽闪的泪，笑起来。 　　你是我的。 　　抬眼，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颜青漱这样笑过，笑得这么天真，没有半分算计，不禁显得弥足珍贵。 　　穆风没有说话，任他摆弄自己的黑发。 　　颜青漱其实很好看，摘下面罩的时候，让人觉得，这人骨子里一定是儒雅随和、彬彬有礼的，却不知道他皮相上的劣性从何而来。身上味道很淡，像雪，清清冷冷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到现在这一步的。 　　也许从他打给对方通讯的那一刻起，一切都计划好了。这是命定于此。 　　颜青漱，他想，我该怎么办。 第130章 番外六反派觉悟 　　================================ 　　颜青漱是个矛盾的反派。 　　他坏，但坏得不彻底。 　　他有自己的信念，用他的方式去拯救这个世界。 　　他不在乎牺牲多少人，他可以不择手段，甚至使用禁术，研究生化武器。 　　人人背后说他是疯子。他有许多实验体，管云舒是他最信赖也是最特殊的一个。 　　管云舒是他在雪山外的森林捡到的，发现他天赋异禀。 　　经过他的培育，管云舒甚至可以吸收那些鬼气，来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经过他的教育，管云舒杀了很多挡道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在雪山边建立了五毒驱鬼协会组织。 　　他是布尔德家族的后裔，他痛恨那些苟且偷生的同族。 　　他有自己天生的高贵。气质儒雅有礼，只是面对得不到的东西，他会疯狂。 　　他将管云舒送进实验室，编号XA–102，有着赤胆忠心。 　　谁也想不到管云舒开始做一些其他使自己势力强大的勾当。 　　这条忠犬变得贪心了，他想要权势，想要名利，还想要他的赏识，他的爱。 　　他开始懂得如何讨颜青漱的喜欢，开始懂得如何划分自己的势力范围，开始懂得如何利用颜青漱对自己的特殊待遇，他变了。 　　他们也许真的爱过。但是有一天他发现忠犬利用他的爱做了些什么的时候，他只有失望。但仍将管云舒捆在自己身边，等他长大。 　　他开始怀疑周边的人。 　　他开始变得越来越残暴。 　　他动不动发怒，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相反，身居高位的管云舒却变得越来越仁慈，似乎是交了什么特别好的朋友。 　　并且，管云舒有很多理念开始变得和他不合。在他眼里，忠犬变得畏手畏脚，每次都把牺牲压缩到最低，影响了效率。 　　有一天他们终于分手了，他终于告诉对方自己其实什么都知道。 　　管云舒也就崩溃了。 　　他变得脾气很好，性格随和，做事细心，大家都喜欢他。 　　原本的管云舒，暴力，腹黑，表面单纯。 　　后来的管云舒，真的想为大家好，常常忏悔，性格特好。 　　可是颜青漱没有变。 　　一直都没有。 　　还是一样老辣。 　　当几年后管云舒喊出“青漱”的时候，他以为那个人回来了，结果并没有。 　　于是他彻夜研究药剂，研究那个能量波动曲线，最后还是自私地用药剂一次次把主意识逼了出来，发动了战争，利用管云舒去打仗，直到管云舒原本的意识，存在的时间基本稳定后才停止注射药物。 　　没想到最后还是离开了他。 　　不过已经不值得回顾了。 　　———————— 　　管云舒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退两步坐下来抚上他的头发，哑着嗓子道：“在青漱愿意前，我是不会做的。” 　　空气中飘着身下泥土潮湿的气味，暧昧的暗流正涌动。 　　好像眼前这个少年，对自己的喜欢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错了。 　　但已经过去了。 　　早翻篇了。 　　———— 　　（预告） 　　秋野把头靠在眼前人的肩上轻轻喘气，并不知道管云舒正红着眼看他，只听见一句劈头盖脸的话。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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